第20章 断手(捉虫)

有钱多好啊,她都打定注意了,等找水镜楼要回了积蓄,就可以回乡买两亩地,建一栋独门小院,再开个私塾,自己当教书先生,晨起而做、日落而息,哪个熊孩子敢顶嘴,她第一个打他们手板、还要罚抄书。

啧啧,好日子,想想就开心。

要是有钱的话,她还做什么杀手,整日风里来雨里去,刀光剑影里落不着好不说,每逢任务必然昼伏夜出,一月里有一半都在熬夜,谁的肝受得了!

路长惟幽幽叹了口气,对楼下如火如荼的拍卖也失去了兴趣,推着轮椅到了门边,却听见隔壁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原先这屋子门窗严实,她又将注意力放在屋内的时无虞以及被卖身为奴的薛泉身上,便无暇关注隔壁厢房的动静。

但她如今筑基,耳聪目明较之从前好得不是一星半点,薄薄一片雕花木墙便再不能阻隔她听见隔壁的争执。

听起来,似乎一个女声正情绪激动地叫嚷着什么,被她指责的另一方则一言不发。

难不成是夫妻吵架?

天下一品拍卖会云集各方人士,要是有情人伴侣结伴而来,倒也不奇怪。不过能包下时无虞所在厢房隔壁的,应当也是非富即贵。

路长惟偶尔对有钱人的阴私起了点好奇心,便稍稍放慢脚步,这一停可不得了——她分明听见那女子口口声声在称对面人为:“......乐正楼主!”

水镜楼楼主乐正宿?

路长惟精神一抖,心急火燎地推着轮椅出门。原本在门口守着她的侍女都不见了踪影,想来是时无虞怒火攻心,所幸将人都撤走,也不打算管她了。

她正乐得自在。

双轮滚滚向前,不出片刻便到长廊尽头一间门扉紧闭厢房外。

路长惟侧耳听了听,里头争吵已过,徒余一片寂静。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却隐约听见一股奇怪的“嘶嘶”声。

谁家气袋漏气了?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破天际。

路长惟一悚,刚要伸手推门,却只见门下一线蜿蜒——正是鲜血成河。

她猛地推开门。

屋内空空荡荡,半道鬼影皆无,灯光亮堂,西边窗棂大开。

路长惟到了窗边,屋外天穹仍是枉生城特有的永夜。

自她进城以来,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枉生城却似乎永远笼罩在黑暗天幕与茫茫白雾之中,街道视物只能靠行路鬼手中提着的风灯或路边、屋檐下高耸的街灯。

窗下正对着熙熙攘攘的城中正道,一路笔直延伸道远处一座灯火辉煌的石质塔楼,楼前一座高高的赤红牌匾,上头隐隐约约悬着城主府的字样。

若是有人跳窗,想必此刻也早已融入车水马龙的人流之中不可见。

路长惟刚要退回,轮椅却仿佛卡住了什么东西,似乎是个圆柱模样。

因为东西卡在背后,她艰难地转动上半身,侧腰伸下手摸索,却突地触到一根冰凉的手指。

路长惟:......

她拎着那根手指,拖出了一截小臂处被齐齐截断的男人手掌。

路长惟同这只断手面面相觑。

路长惟:......

她双手合十:“打扰了。”

便将这只倒霉蛋的手臂规规矩矩地摆在桌中央,又碾过因为断肢流出的血流,往门口探头探脑,好歹被她发现一个正在斜对面不远处箕踞而坐、正冒着鼻涕泡的小鬼差。

她转动轮椅,和颜悦色地到了鬼差面前:“鬼差大人,醒醒,醒醒!”

鬼差迷迷蒙蒙睁开眼,揉了揉头上的尖角:“你干什——啊!活人!”

怎么这枉生城从没活人来过吗,谁见她都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路长惟一指断手所在的厢房,道:“有人被杀了,麻烦鬼差大人过去看看?”

鬼差已经从初见活人的惊吓中恢复过来,懒洋洋道:“有人死了?这有什么奇怪,枉生城里全是死人。”

路长惟心道这能一样么。

但她怀疑那留下断手之人正是她苦苦追踪的乐正宿,便耐着性子道:“若是枉生城城内的孤魂野鬼出了什么事倒好说,顶多你们将城门关起自个处理便是;但最近天下一品大会召开,各派人士鱼龙混杂,若是别族在你们冥界出了祸事,干扰了与别族关系,你就不怕因为你轻纵罪犯、惹你们城主不高兴?”

那小鬼差一听到城主,便狠狠打了一哆嗦,黄铜似的眼睛瞪她一眼,刚要不情不愿地起身,长廊尽头又是一阵推推搡搡。

“想跑到哪去?!鬼鬼祟祟!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以为你在同谁说话!有胆子再说一遍?!看本姑娘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再扔进血池底让煞气把你搅成碎片!”

一个身量高大的鬼差手持狼牙棒,凶神恶煞道:“小丫头你威胁谁呢!”

他对面,一个扎双髻、发后垂着嫩黄丝带、着黄衫的年轻姑娘杏眼圆睁:“就说你呢!丑八怪!你在敢对我动手动脚试试!我、我、我回去告诉我师尊,有你好果子吃!”

鬼差冷哼一声:“告状找师父?就怕你师尊还得先来鬼府阎王殿前捞你!”

“你!”

路长惟身边的小鬼差迎上去:“头,这是?”

高个子道:“夜晚烟火庆典即将开始,城中大门已落,任何进出传送符咒皆为禁止。为防法外之徒行凶作恶,我等奉城主之命特地进行全城搜查,却见这女人贼头贼脑在男宾区形迹可疑,便向她盘问,没想到她却敬酒不吃吃罚酒!”

黄衫少女道:“呸呸呸!什么吃酒不吃酒的!本姑娘爱去哪去哪,你管得着么?!”

看来是个泼辣性子。

路长惟抱着手,本不打算参与,却见那圆脸姑娘杏眼一转,盯上了她:“诶诶诶!这位小哥,你来评评理,我不过就是饭后消食溜达到这,那罗里吧嗦的煞鬼就非要缠着我问东问西,分明是他不讲道理吧!”

路长惟一挑眉:“小哥?”

那女子理直气壮点头道:“对啊!枉生城主特设金山厅为贵宾男眷休息处,想来除了我这般偶然闯进的,也不会有别的姑娘了。而且,小哥你——”

路长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自己胸前一片平坦,面无表情道:“哦。”

她懒得解释了,简直是自取其辱。

约莫因为她着一身素衣,又高束马尾,加之面带掩纱,本就身型单薄,硬要说是位翩翩少年倒也未尝不可。

路长惟吞了吞唾沫,心下懊丧不该在房内同时无虞大吵一架,唯一一杯茶还被那厮给震碎了,害得从昨夜到现在滴水未进、口干舌燥,嗓音嘶哑。

那年轻女子见路长惟不回话,便撒起泼来:“你怎的也不说话?难不成你也帮这两个恶鬼不成?!”

路长惟“啊”了一声,面露歉意:“在下姓常,单名一个迢字。就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对方眼珠一转:“你叫我阿嫣便可。”

路长惟颔首:“阿嫣姑娘好。”

高大的鬼差不耐烦道:“你俩在这攀什么亲戚!一个两个都是来历不明、鬼鬼祟祟!少说废话,先跟我回阎王殿,等今夜烟火祭结束后,再将你们放出来!”

阿嫣恼道:“凭什么呀!我二人好端端在此,一没杀人,二未犯法,你凭什么赶我们走?!而且你看看,这周围安安静静、一片祥和,连个死人凶案都没有,哪有什么不法分子?要我看,这方圆百里最大的穷凶极恶之徒就是你!”

一旁畏畏缩缩的小鬼差终于寻到个空插嘴:“那个,其实,好像,是有凶案来着......”

路长惟一言难尽地望了他一眼:好兄弟,真会找时机说话。

阿嫣明显地呆住了。

高大鬼差道:“带路!”

......

四人围站在桌边,齐齐盯着那只毫无血色的断手。

同样毫无血色、面如金纸的,还有抖如筛糠的阿嫣。

路长惟一挑眉:反应如此巨大,应当另有隐情。

阿嫣颤着伸出手,甫一触到那只断手,便仿佛被电着一般原地蹦得三尺高,哭叫道:“是他、是他!一定是乐正宿!”

路长惟目光如电:“阿嫣,你认识凶手?”

阿嫣拼命摇头,泪如珠坠:“这手、这手是乐正宿的!我、我认得他手上的刺青。”

路长惟顺着她手指方向将断指翻转,果然在手腕处发现了一枚青紫色的圆形纹身,纹样复杂,其上还有两个殷黑的小点。

路长惟疑惑道:“我曾听闻水镜楼楼主仙逝已有半月,如今若在枉生城中,也当是魂体之身,如何还有这半截手臂?”

小鬼差摇头:“常小哥此言差矣。凡人身死自然肉身陨灭,魂魄入冥,可修道者不同。根据修为深浅,死后一段十日内肉身皆可保持完好。有大能者,死后尸身不腐不灭、鲜活如初也是常有。”

“......只不过呢,再标致的肉身也只有两个去处。”它伸出两根蓄着尖利长甲的手指,“一,尸身鬼修见不得地面阳光,只得永居地下,做我冥府子民;二,自愿放弃今生,投身红莲地狱的炙火熔炉,焚洗外物,以魂魄再入轮回。”

路长惟摸下巴:“想来乐正宿便是前者了?”

阿嫣已经泣不成声,半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

路长惟只得道:“不如暂且假定这手便是乐正宿。那么,剩下的问题是,他的断手在此,人、或者尸身,却去哪了?”

作者有话要说: *22.12.09

改了个BUG,“娘亲”改为“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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