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浊收好桌上瓶瓶罐罐,又施了个法术将药摊收进储物戒中,道:“也罢。横竖我今日带着的药也都用完了,这便离开。”。
鬼差见这尊大佛似乎终于愿意挪位,喜不自胜,搭腔道:“萧小爷您这是要去见城主?”
萧浊摇头:“我一进城便见过他。”
小鬼登时想起当初被打折双腿、拖出去时地面上那两道长长的血痕,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却被萧浊发现了。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小鬼,只一莞尔:“我见他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受人所托、忠君之事,去向他告知些许消息罢了。”
鬼差点头如捣蒜。
诸鬼整日生活在不见天日的枉生城中,对地面上信息知之甚少,是以它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萧浊同它们城主所商议的“不甚重要小事”,却是引起整个三千道门动撼、几乎要天翻地覆的前奏。
待萧浊清瘦背影走远,大小鬼差才低声嘀咕起来。
“今天真是撞邪,一个两个都神神叨叨。”
小鬼想起了什么,赞同道:“也不知道之前那常小哥怎么样了。”
它颇有些担忧的语气:“我看他自从拿到那口哨之后就乐得仿佛偷了油的耗子,连咱们叫他都不搭理了啦!咱们将他扔在忘川河边不会出什么事吧?”
大鬼差粗声粗气道:“能出什么事?他一介凡人,我看他修为也不过筑基,‘天地玄黄’四阶,也才堪堪入了黄门,连正经术法门边都还没摸着呢!横竖也翻不出什么波浪来。”
小鬼艳羡道:“老大你知道的可真多!”
大鬼自傲地“哼”一声:“那当然。也不看看你大哥比你早生了三百年!当初赤霄大闹冥府、令忘川之水倒流的时候,大哥我可是见证了全程呢!”
他正说得兴起,忽地脑内蹿过什么,仿佛一道模糊的影子。
暗流涌动的银河边,无边无际的曼珠沙华摇曳、鲜艳。纯黑无光的天穹上摇摇欲坠着半轮炽亮得仿佛要溶化的太阳,太阳的下半部分仿佛被某种有着血盆大口的凶兽一口咬去,剩下的阳炎仿佛粘稠的血液一般悬淌而下。
着黑衣的清丽少女脸上沾血,眼中竖瞳如巨蟒睁眼,听闻背后冥军兵戈响,冷冷一回头——
真是见鬼!
鬼差狠狠打一哆嗦——真是活见鬼!
......居然有那么一瞬间,他在那常小哥的身上,窥见了一丝赤霄的影子
鬼差狠狠甩脑袋:一定是最近为着百鬼宴之事忙昏头了!
常小哥嬉皮笑脸、修为平平,同那嗜血冷淡、开天辟地的魔女压根没有丝毫相像。
它成功说服了自己,正抬腿要继续巡查下一道街,却瞧见远处一道耀目金光冲天而起,旋即炸成一道璀璨的红花。
鬼差一愣:“怎么回事?不是还有半个时辰百鬼宴才开始么?怎么现在就开始放焰火了?”
随着巨大血色焰火绽放的瞬间,原本死气沉沉的街道仿佛一锅热油中被滴进了一滴沸水,躁动和兴奋瞬间传染了整条鬼街。
鬼差一把捉住身边小鬼衣领,骂道:“负责管理焰火的是哪个混球?!看不懂时间的吗?!”
小鬼却一反常态,双目茫然不聚焦,额间冒出冷汗,头上的尖角却红得发亮,甚至爆出了几条虬结的青筋。
这不对劲。
大鬼差扭头向那金光蹿出的地方望去,心里一咯噔——居然正是它们方才将常小哥丢下的忘川河边!
***
半柱香前。
路长惟双手抱膝,盯着面前毫无反应的灵石。
岸上全是被河水冲刷上来的碎石,她在地面坐久了感觉屁-股都被硌得疼。
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慢吞吞地拖着腿换了稍微平整一些的地块,面前光滑如镜的黑石之上,灵哨依旧静默地散发淡蓝微光。
路长惟不死心地拿过灵哨,又放在嘴边鼓足了劲狠狠吹了好几下。
除了几声微弱如蚊讷的声响之外,毫无动静。
路长惟:.......
她开始真切地怀疑自己是被骗了。
可恶!
她费了好大劲、好不容易才从纳兰嫣手里骗、啊不,得到水镜楼云鲸的灵哨,结果这玩意居然是个哑炮!
她心道难不成是乐正宿那混账临走前还对纳兰嫣怀恨在心、特意编造出了一个假的玩意来整那个便宜女儿?
路长惟将灵哨翻来覆去地观察,得出:这哨子就算不是真的,定然也是个做工精细、质料讲究的珍品,若是拿到琳琅市集上转手,不论其他功能、单单哨子本身大概就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忽地灵光一闪。
水镜楼好歹也隶属三千道门之下,那楼里的器物八成也被下了禁制,非有修为者不可开。
这也怪不得路长惟,她今早才筑基,长久以来作为凡人的思维惯性并不是一时半刻之内可以改过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灵哨置于黑石之上,闭目打坐,张口,却登时卡壳了——好家伙,差点忘了,她这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哪会什么破解禁制的法术啊!
路长惟咬牙。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总而言之,她今日是一定要把这哨子吹响!
路长惟在脑海中回想起自己从前同武唐一道出门做任务时,武唐破解阵法的手势和口诀:“——剪!”
一丝微亮的银光从指尖发出,似游光飞电一般钻进灵哨之中,灵哨蓝光一闪。
成功了?!
路长惟有些讶异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心道原来修炼竟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么?
她却不知道,方才被她一试就成的单手法剪决,虽然招式简单,但要能发挥出真正的破阵威力,却是关乎于施术者的修为和所破之阵的威力。
简单而言,施术者修为越高、所破之阵越简单,单手法剪决成功率就越高。
当初暗杀对象时,武唐能够轻松破阵,是因为他已经是迈入地阶巅峰的中阶修士。
然而对于路长惟而言,第一次施法便能成功解破水镜楼落下的封印,简直堪称惊为天人——想想也知道,云鲸汇聚天下财富,水镜楼定然全集整楼之力进行保护,封印强度之大可以想象。
可如今路长惟轻轻松松便解了封印.......她还不知道,此事若是传出去,定然引来不少眼红和非议。
现下路长惟只被即将落入怀中的金子银子的喜悦蒙蔽了双眼,喜滋滋地拿起灵哨,用力一吹——
依旧风平浪静。
路长惟:......
她干脆把这玩意拆了看看里头到底是卡死了还是怎的,却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
路长惟猛地一扭头,看清来人之后却讶然地睁大双眼。
居然来的还是个老熟人,薛泉。
薛泉一身破破烂烂囚衣,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她。
路长惟一怔,心下纳闷:薛泉怎么会出现在这地方?他不是在拍卖会上被黑豹妖买走了么?
她正要开口询问,却见薛泉的视线落在了她手中的灵哨上。
几乎是一瞬之间,薛泉的脸上显出一种扭曲的贪婪。
路长惟心下一咯噔,不动声色地将灵哨塞进掌心,唤了一声“薛泉?”
天保佑地保佑!千万不要横生枝节半途抢宝来的啊!
“你为何在此?”
薛泉却一声不吭地盯着她手中的灵哨,向前走了几步。
就是这几步,却让路长惟瞧出不对来:薛泉走路的姿势十分僵硬怪异,浑不似活人一般,却是头像前突,双手拖在背后,脚步蹒跚,同今早在孟婆汤边逃避红衣鬼差时灵活的步法判若两人。
她立刻想起先前鬼差同自己说过的尸修来。
可,薛泉面色红润,喘气粗重,这两点都不是尸修的特征。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泉走了两步,停下来,声音沙哑地开口:“......那是水镜楼的灵哨?”
路长惟本能地察觉危险:“你要做什么?”
薛泉半张脸抽搐了一下:“......把它给我。”
“这是假的。”路长惟干脆道,“我刚才已经试过了,压根唤不来云鲸。你如果也是冲着财宝的主义,我劝你另寻他路。”
薛泉哑着嗓子:“......把它给我!”
路长惟盯着他看了片刻,用空着的一只手拔下头顶的金簪,攥紧手心。
金簪冰凉,稍微熨帖了她掌心不安博动的血脉。
她深吸一口气:“薛泉,你我乃是旧相识。你助我杀死武唐,我们之间更无怨仇。若你落难,我虽不一定舍命相帮,但也决不会落井下石......何必非要意气之争呢?”
她自认将道理说清了,却没想到武唐油盐不进,喘着粗气又要逼近上前。
路长惟皱眉:她线下连战都站不起来,不到迫不得已,她实在不想动手。
思绪转念间,薛泉已经伸指如铁爪,直冲她心窝而来!
路长惟轻轻巧巧地向后仰身,仿佛一片极其轻柔的羽毛,或是若风吹拂的细柳,软若无骨,却不偏不倚地接连避开几下薛泉的攻击。
薛泉双眼暴突,正是一副贪欲上头、狂性大发的凶徒模样。
路长惟又一个侧身闪过薛泉的掌风,紧接着握紧金簪,在缝隙之间如电击一般直插-穴位!
薛泉发出一声野兽似的嘶吼,毫无人形地匍匐于地,却动弹不得。
那一根小小的金簪已经完全没入他坚硬如钢的后背肌肉之中,仿佛一座小山之上直插着的一朵珠花,正随着震颤不住的摇摆。
路长惟挣扎着站起身,拖着腿,绕着薛泉转了半圈,心下不详之感愈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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