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幸

薛泉这幅模样......看着不像是因财发狂,却像是中了什么诡毒虫蛊。

几年前,路长惟为了多挣两笔银子,私下绕开武唐,在琳琅市集中匿名接了个往青洲的单子。

青州属于凡间九洲中的下三洲之一,此地林瘴密布、奇虫滋生,是以少有人居。

偏生路长惟要杀的那仇家也看中了这一点,约莫是觉得人迹罕至之地便于躲藏,便在繁茂不见天日的浓绿雨林中躲藏了起来。

路长惟一脚深一脚浅地在腐烂枝叶中行走,时不时还得拔萝卜一般使出吃奶的劲将自己的腿从泥泞里拔出来。等好不容易走到了暗杀对象所在高脚竹屋内,却发现那人面色发赤、披头散发地在屋前嚎叫。

路长惟初来乍到,被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那人却白眼一翻,紧接着口吐白沫,不出片刻便没了声息。

路长惟眨了眨眼睛,走过去,探了鼻息,有些讶然地发现他已经死了。

倒是省了她功夫。

只是不知如何向雇主交代。正踌躇间,却见那人身上掉下一本小书,上头密密麻麻都是狂草小字,夹带着模糊的脏痕。

路长惟眯着眼略略一扫,大意是说此人是个狂热医修,生平最热衷之事便是亲身试药、誓愿尝遍天下所有药方。今日有幸从一位隐居高人处得到了一味龙吟丸,功效是可以强身健体、活血壮阳,促进修炼.....自己今晚就要尝试云云。

路长惟心下了然:估计是这倒霉蛋自个试药,吃这劳什子出了毛病。

至于这所谓“强身健体、活血壮阳”的龙吟丸,估计实则是哪个邪宗秘密炼制的疯药,人食之便会神智不清、狂性大发。

青州地处偏僻,又多有原始丛林,不如其他凡城有三千道门涉足,因此此类邪术害人之事也偶有发生。

因着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路长惟也就没耐心看了,将那本小书随手一丢,割下死人的随身信物,便走了了事。

......

现下,面对着趴地狂吼的薛泉,路长惟不住地回想起了那曾经见过、误服了龙吟丸的人来。

她越看越觉得薛泉如今神志不清、偏执发狂的模样同那任务对象颇为相似,便试探着道:“薛泉?你是不是吃了龙吟丸?”

不料“龙吟丸”三字一出薛泉猛地一颤,紧接着如同秋风中落叶一般剧烈发抖,喉中原本按不住的嘶吼也吞进了嗓子里。

薛泉猛地将头一砸,大叫道:“不要!不要!我不吃!我不吃!”

路长惟见此,心道他估计真吃了这劳什子龙吟丸。

只不过,她上一次见这龙吟丸还是在青州,也不知如何会隔了许多年竟又在冥府遇见。

薛泉一阵鬼哭狼嚎之后,忽地“咯咯咯”笑起来:“杀了、都杀了!都被我杀了!”

路长惟蹙眉:“你杀了谁?”

薛泉猛地抬起头,双眼中血丝如蛛网密布:“那帮人面兽心的肮脏玩意,我一个个割断它们的喉咙、放干它们的血,绞断它们的爪骨,把头皮剥下来再剁成泥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长惟面无表情地看他发疯。

那在天下一品拍卖会上斥资买下薛泉的黑豹妖估计临死也觉得自己走霉运,不就是买了个人族回去当观赏园的囚犯,居然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路长惟既不可怜那已死的黑豹妖,也不可怜即将要死去的薛泉。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人都觉得自己倒霉,但非要说,人人的的倒霉或多或少都是自己造成的因果。

看薛泉这幅狂势尽露的模样,估计也是强弩之末了,就算将他独自扔在这,估计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像自己的“前辈”一样死去。

路长惟跛着脚找回了自己的轮椅,推着轮子经过薛泉身边时,却听见他哼哼唧唧地叫了一声。

薛泉居然眼中恢复了些许清明。

他勉力抬起头,辨认了好一会,才看出停在眼前的人。

薛泉“呸”地吐出口中的白沫,勉力道:“你居然从那帮疯子鬼差手里活下来了。”

......亏你还敢提这事。

路长惟懒得再同他争辩自己被这人卖了的事情了,只道:“我福大命大,自然能逃。”

薛泉“呵呵”地粗声笑:“说得好——你有福运,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可为何我的命途就是这般痛苦!?”

他似乎想起了自己被摔死在地、一团血肉模糊的幼子,想起了死不瞑目、泪涕横流的发妻,还有被人人喊打、无止境逃亡的日子,以及被锁在逼仄脏臭的囚笼之中,卑躬屈膝、尊严被踩在兽人脚下破裂的时候。

“若是这世间当真有神,神掌天道,那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被天道厌弃,遭受如今?!”

路长惟冷冷道:“各人的命只握在各人的手里。你与其求神拜佛,不如先求求你自己。”

薛泉沙哑着嗓子放声大笑,笑完了,却是咬牙切齿:“你和我有什么不一样?!我杀人如麻,难道你就比我-干净多少?!凭什么你能平安无事、我却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人皆喊杀?!”

路长惟一哂:“原来在你心中,我竟过的是这样令人艳羡的好日子。”

薛泉被气得不轻,额间青筋爆出:“就算我今日死在这里,我也绝不让你好过!”

说罢,他掌心凝风——

路长惟瞳孔紧缩,纵身前扑——

却还是晚一步——一道冲天金光自薛泉掌心中蹿出,下一刻,天穹正上方绽开一朵巨大的血色花蕊。

路长惟仰头看着红屑散落,无语地低头看着已然咽气的薛泉。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疯子居然只为了报复她,就捏碎了自己的内丹,将自己的怨气附在灵力之上化为光雨。

若是薛泉只想送她免费的烟火看也就罢辽。可,问题是,薛泉先前服用的龙吟丹还混在他的内力里!现下他的怨念携着灵力四处散发,怕是如今枉生城中每一个沾染到这份灵力的人、妖、鬼,都会被传染上薛泉对路长惟的恨意。

一时之间得知自己即将成为全城的众矢之的,路长惟扯了扯嘴角。

真要论起来,难道她真的得罪过薛泉么?她对薛泉所做的事,难道就比其他人对他做的事情更过分么?

想来未必。可薛泉并不去心心念念报复、怨恨那些真正害他至此的人物,反倒来怨恨路长惟这么一个路人。

或许有些恶意就是无缘无故。

路长惟摇头,心里嘀咕,难不成还是自己平日伪装得太好、居然叫薛泉这厮把自己当成了随时可欺的软柿子?

她用脚尖将地上的死人翻了个面。

然而天大的怨气,冲着死人也发不出来。

薛泉自爆内丹、魂飞魄散,估计连完整的一魂半缕都不会剩下。若是他还能轮回转世,路长惟倒是能想出千百种方法捉弄整治。

可现下,路长惟只能无奈地起身。

眼前影影绰绰的白雾中,逐渐浮现了三三两两黑影。

路长惟心叹了来的还真快。

浓雾被或高或矮的身躯冲撞四溢,如同碰见礁石的水流分散,显现出一张张眼神茫然、面露痴态的面孔。

路长惟弯腰捡起河滩上的石子,在手中掂量了几下,猝然投出!

伴随着利石尖锐的破空之声,为首的高个鬼差的胸膛如同变戏法一般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

它却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步履不停,浑浊的瞳孔中倒映出路长惟的影子。

路长惟挑了挑眉毛。

第二块石子。

第三块石子。

......

第四十块石子。

......

路长惟喘着气,冰冷的石块从她颤抖的指尖滑落。

她一怔,想要重新捞回武器,手指却不受控地痉挛起来。

她的轮椅所立之处,细细白沙铺成的地面上空无一物,而几步之远,漆黑石子堆积成小山,如同一座沾着血泥碎肉的矮小城墙。

而唯一驻守孤城的女将军试图握紧手中仅剩的投石,五脏六腑却突地如沐焚火、剧烈地疼痛起来。

路长惟只不过刚刚筑基,尚不知道自己现下的症状正是所有修士最恐惧遇见的——灵力耗尽。

灵力耗尽的修士,不仅比凡人羸弱,甚至还因为经脉干涸而要忍受刀削斧割的痛苦。并且,因为经脉早已习惯灵力滋养,在灵力干涸后无法适应干旱,便无法稳定阶段、修为甚至会倒退,甚至引发心魔,以至于走火入魔。

路长惟只觉耳边一阵轰鸣。

她分辨不清这是幻听,或是自己的呼吸声粗重,或是背后银光粼粼的忘川河水声隆隆。

水舌欢快地舔舐着玉椅金轮,温柔地打湿她的脚背。

若是再退一步,可能就要坠入冰冷漆黑的河水之中去了。

路长惟撑着,不愿回头看,咬着牙甩出手心里最后一颗,低头想要再拿一颗,却是怔在原地。

面前细沙地空空荡荡。

所有的石子都用完了。

她抬起头,一缕发丝荡到眼前,却遮不住仍然汹涌而来、仿佛无穷无尽的鬼潮。

路长惟缓缓眨眼。

不知为何,耳边轰鸣之声渐强。

仿佛......有某种巨大的灵兽在空灵、深远地吟唱——

不是幻觉!

路长惟猛地抬头!

水镜楼的云鲸却不如水镜楼一般富贵迷人眼,鲸身通体浅蓝,长而巨大的尾鳍慢慢地推开枉生城如潮水一般的黑暗和迷雾。

地面上,原本步履不停的恶鬼陆陆续续停下脚步,或快或慢地往云鲸扭头。

遭受的围攻停止了?

路长惟讶然地顺着他们的目光,这才发现,硕大如城的云鲸之上,还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她眯着眼,勉强看清那道笼在蓝光中的人影。

萧浊遥遥对上她的眼睛。

他在居高的云鲸背上站得稳稳当当,却冷着脸,张嘴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奇怪的是,分明她在一片喧嚣中听不见他的只言片语,却能无师自通地读懂他的口型。

他说:“死城生逢,何等不幸。”

好耶!男女主终于见面了(抹泪)

开始甜甜的恋爱(maybe)(对手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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