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叩首

少年环抱着一个温热的红木食盒,一手提着微亮的灯笼,步履匆匆地行在漆黑的花园小径上。

绕过一段朱红的宫墙,他遥遥地看见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他隐约地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加快脚步。

不一会,他伸手推开虚掩的御书房大门。

夜已深,周围服侍的小太监似乎都趁无人看管,自顾自跑去偷懒了,是以,无人为少女添墨。

少女鼓着腮帮子,袖口高高地挽起,正捏着一小墨块,奋力地在砚台上研磨。

路长惟听见脚步声,抬起脸,看清门口站着的人。

济慈提着风灯,锦缎披风被春夜寒风微微吹起,正抿着唇,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她。

路长惟懒懒道:“太子殿下。”她连起来行礼都懒得。

整个沧浪国人人皆知,路离将军神武无敌,百战百胜。一国将军的威风与在百姓中的威望,甚至远超一国君主。

拥有这样一位威风凛凛的战神父亲,路长惟自幼在宫中横行霸道,加之天性散漫,无人管顾之下野蛮生长,自然礼数缺乏。

偏偏她的生母,正是当今太后的嫡亲侄女,爱屋及乌,路长惟也入了太后的法眼,从小便在太后膝下承欢,长大后更是无人敢惹。

济慈往御书房殿里走了几步,放下风灯和食盒,转身关好门,又解开披风系扣,挂在椅背,才重新看着她,冷冷开口:“午间时太傅罚你的抄书,你还没有抄完?”

路长惟想起下午的事,因为例行抽查温习,而果不其然路长惟一丁点也没有准备,因此也不出意外地被太傅狠狠一通叱骂。

路长惟不屑地撇了撇嘴:“那家伙平时看着吊儿郎当,在学业传道上倒是认死理得很。”

济慈不悦地瞪着她:“不可对先生无礼。”

路长惟扫了她一眼,虚虚抱拳行了个礼:“请太子殿下恕罪。”

济慈的脸色却更加不好看:“......你这古怪的男子礼,是从哪里学来的?”

路长惟一挑眉:“这个吗?前几日正逢京城集市,出宫时碰见的游人都这么行礼。”她又双手比划了一次,歪头咧嘴:“怎么样,有趣吗?”

济慈圆睁眼睛,瞪着她。

路长惟渐渐收了笑,撇嘴,嘀咕:“真是小古板,无聊得紧。”

济慈深呼吸一口气,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她桌上散乱的宣纸。

他皱着眉头,一边检查宣纸上的内容,一边淡淡道:“随意出宫,触犯宫规,不可再犯。”

路长惟哼一声:“本姑娘偏要出去,没人拦得住我。”

济慈眉间蹙得更深,他看完路长惟抄写的一张,确认没有任何错字或乱语之后,放下,再拿起一张,仔细端详,片刻之后,方道:“你去集市做什么?”

路长惟道:“前几日答应给太傅酿一壶酒,正好材料用完了,得上街去买。”

济慈一顿,淡然道:“什么酒,需要特地去集市上买?”

路长惟颇有些得意:“那可是好东西,我自创的秘方,放了点鬼卿之类的中药,味道既清苦甘冽,又有强身健体功效。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秋雨凉,好听吗?”

济慈不置可否。

路长惟也懒得等他回复,继续道:“我要酿的酒,肯定要用最好的材料。殿下少出宫门,自然不知道,京城市集上游商往来,可比宫里的东西丰富多了。”

济慈垂眸,看着眼前宣纸上少女张牙舞爪的字迹:“.......是么。”

路长惟颔首,双手抱着脑袋在椅子上坐了一会,突然响起什么,狐疑地看向济慈:“这么晚了,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济慈动作如常,面色不变:“你说呢?”

路长惟上上下下地扫视他。

自她入宫以来,就同这个榆木脑袋的太子不对付。大概,除了八字相冲以外就找不出原因了。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她率先刺对方一句,最后却被对方不咸不淡的反应给噎得浑身不舒坦。

她眯起眼睛,盯着少年。

通明的烛火下,少年清秀的侧脸线条锋利,有一种少年人独有的消瘦和单薄。

他一页一页地翻阅路长惟之前抄好的经义,手指修长笔直。

路长惟观察了一会他的动作,皱眉道:“你不会是来这里,替太傅监督我抄书的吧?”

济慈手上一顿,紧接着翻过一页,淡淡道:“对。”

路长惟无语凝噎,半晌,才恨恨道:“你倒也不必因为想要讨好先生,就拿我当垫脚石吧!”

据传,时太傅是国君亲自三顾茅庐请来的龙姿凤才,胸中经略涛涛,上可通达天文,下亦知晓地理。自国君将他请来之后,时太傅亦没有辜负君主对他的期望,先是平蝗灾,再治沧江,进献了不少可称得上经天纬地的有益国策。

如此人才,想来作为一国太子,他也是想要拉拢的吧?路长惟这么想着,觉得自己已经十分了然了,心中便更是对面前少年充满不满。

济慈察觉到少女充满不悦的带刺目光,便微微移开眼,朝她看来。

猝不及防,二人对视。

片刻。

路长惟猛地站起来。

济慈却一动不动,须臾,缓缓垂眸,纤长浓密的眼睫如鸦羽一般密密地收敛住他眼中所有情绪。

路长惟不自觉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听见她拍掌的声音,济慈抬眸看她:“你在干什么?”

路长惟瞪他一眼:“别管我!”

济慈被她冷眼冷语一噎,面色顿时难看起来,扔下手里的抄纸,顿时要往外走。

他一手抓起挂在椅背上的披风,走到门边,提起风灯,却看见了之前被自己放在旁边的食盒。

他抿了抿唇。

路长惟见他久久不动,甩了甩脑袋,重新坐下来,提笔蘸墨,开始奋笔疾书。若是今晚她抄不完,明日可就真会触怒时太傅的霉头了。

想到这里,她顿时有些愁眉苦脸。她记得上一次她因为犯懒睡过了,接连两日都没去上书房,等到第三日,时太傅就领着一帮小太监直接冲进了她的寝宫,把还在美美梦周公的路长惟一把拎起来,拖了出去,然后在众学子面前,狠狠用戒尺打了她手心三十下。

她不自觉地按了按自己的手心。

济慈从门边返回时,正看见她的动作,一顿。

他站在原地,似乎想起了什么,原本硬邦邦的脸色渐渐泄出一丝柔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食盒,不知道该不该递给路长惟。

忽然听见少女疑惑的声音:“殿下你怎么还没走?”

他下意识双手背后,藏起食盒,直起背,直视少女:“......你想要我走?”

路长惟无所谓地挑眉:“你留在这里像看犯人一样地看着我,我很不自在啊。”

霎时,济慈原本放柔的表情又变得冷硬。

他松开食盒,任由它轻轻坠落到地上,一边迈步朝她走去,直接坐在她背后的椅子上,冷冷道:“那本君今夜就不走了。”

路长惟看了他一会,哼一声:“随便你。”

她转过身,继续开始抄书。

她看不见的背后,少年眸光晦暗,微光闪动,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半柱香前他趁着随侍太监睡着,蹑手蹑脚地从床底下拉出藏好的食盒。用晚膳时,他特地少用了一碟桃花糕,就为了准备着,夜里拿到御膳房来。

他微微侧着脸,看向门口,长堆至地的锦缎披风下摆遮住了食盒大半,但还是有小部分因为摔落在地的缘故,里头装着的粉□□致糕点滚落了出来,沾上了地上的尘土,变得一团糟污。

他又重新扭回脸,略有些凉意的目光落在面前少女弓着的脊背上,凝视了一会,又缓缓抬眸,看向少女脑后乌黑发髻上垂下的暗青色发带。

御书房内一片静谧,只剩下毛笔在宣纸上沙沙作响,和偶尔燃烧着的明蜡烛花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

......

萧浊猛地睁开眼,他大口地喘息,仿佛一个溺水之人,刚刚从冰水中抬起头来。

他有些微微地发怔。

他在少年济慈的身体里,同他一起经历那些隐秘难言的酸楚和甜涩,那一笔一划的心动是如此清晰和直感,就仿佛,他自己也曾经在某个被遗忘的时光里,曾经亲身经历过一模一样的事情一般。

萧浊皱眉,正要抬手揉一揉发痛的眉心,却发现身体一阵战栗。

好冷。

他的身体依旧不受控制,仍然陷在在济慈的回忆里,通过济慈的眼睛看世间。

细细碎碎的踩雪声从头顶传来。

“太子殿下,别跪了,请起吧。”

济慈闻言,生硬地抬起脸,看着眼前的太监。

较之于萧浊上一次在御书房看见他,小太监的身量似乎长大了许多。看起来,距离上一次御书房中的回忆,这次是过了许多年。

济慈不语。

太监的眼中有些不忍,却不敢在没有帝王允许的情况下搀扶济慈,只好柔声道:“殿下,起来吧。已经三天三夜了,您再这样跪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济慈静默片刻,才开口,嗓音听起来沙哑得可怕:“父君还是不肯见我?”

太监回想起方才向国君禀报时,后者冰冷阴戾的神色,叹了口气:“殿下,您这又是何必?”

济慈静静地跪着。

青年一身锦衣缎袍,衣着华贵,雍容清贵在行止举动之间,现下却浑身戴雪,细细尖利的冰渣结在他如墨披散的发稍下。

他沉默了许久,突然俯首,用力叩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哑着嗓子,高声道:“不肖儿臣萧浊,叩请父君,请父君饶过反贼路离之女路长惟性命!”

还有一章不知道为啥发不出来,明天改一改,看能不能发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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