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幻梦

死灵汇聚的怨气之中,黄泉之主居高临下地俯视眼前贪得无厌、执着于追求自己过去失散记忆的渺小蝼蚁。

“万年前,吾与天道相争,却被剥夺一身神骨,打压坠落地狱十八层最深深处。自那以后,永生永世被封印在此。

......可吾不甘心。世间万物之主,能者居之。若不是天道暗耍诡计,吾何至于沦落至此、千年万年同冥府永夜黑暗为伴?!

......为吾所求,全吾心意。吾可以半根神髓作为赠礼,作为药引予你。

.......你可以之为引,燃烧自身魂魄,短暂提升修为。在魂魄燃烧的半柱香里,纵使是人、是魔,都无法与你抗衡。”

萧浊站在原地,地狱烈火沸沸扬扬拂过他尘败的布衣。

他面容沉静,眸中明光微闪,辨不清是喜或悲。

良久,他方道:“为何选中我?”

黄泉之主声音虚无缥缈,像是隔着皑皑高山,从远方传来的威严洪钟:“是天道选中你,天命之子。我不过借它预言,将彼之坚盾,化为吾之利刃。”

萧浊沉默了一会,伸出手。

神髓降下。

一道熹微的红光落在他冰凉的掌心,化为一团暖火,融进他的骨血。

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他想要找到自己的过往和记忆。

失去了记忆之人,像是什么?

像浮萍,如孤木,抑或是随风零落、不知归处、碾落成泥的残花。

他是没有来路的人,偶尔往背后看去,只剩一片空茫茫的迷雾。一个没有来路的人,无所依仗,昨日种种虚无缥缈,今日种种便无法聚沙成塔。他想要找到来路,才能认清自己是谁,才能寻到明日归宿。

萧浊收起掌心,转身离开。

雪夜里,紫霄塔前,纷纷扬扬的白雪如纸絮漫天落下。

萧浊手执一柄随意捡来的枯枝,轻轻划破塔前诛仙阵。

来自神明借予的、超支生命的力量当真好用,他一路闯来如入无人之境。

按照黄泉之主所说,天道高高在上,以萧浊如今力量,纵然燃烧魂魄,却也找不到它真实所在。唯一的可行办法,是取得天道之下第一人、最接近天道的当今大能、济慈道尊的内丹真元。

只要他杀死济慈,吞下后者的内丹真元,加之燃烧魂魄所带来的超支修为,便可达到临飞升境界,届时,通向天道的大门便会向他打开,他便可登上天门台阶,趁其不备,诛杀天道。

萧浊走向紫霄塔。

通体雪白的塔身静寂地矗立在夜幕之下。巨塔静静地等待着这个心怀不轨、面容淡漠如霜的男人靠近。

萧浊踏上塔前,步履鞋底轻轻碾碎一地沙沙细雪。

塔中静室如同塔外,依旧一片寂静。

萧浊抬头环视空荡荡的静室,目光落回面前漂浮在半空中的一团莹白雾气。

他信步走上前,毫不犹豫地伸手捏住那团朦胧的白雾。

仿佛伸手探进了一团温热的汤浴之中,他感到一阵酥麻顺着指尖传递到四肢百骸。

脑中忽然一阵晕眩,他克制不住地闭眼。

突然,耳边有人小声道:“醒醒,太子殿下,醒醒!”

萧浊猛地睁眼,看清面前一人,太监打扮,神情焦虑地看着自己。

小太监见萧浊苏醒,长舒了一口气,连连拍着胸脯,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您醒过来就好了,再睡下去,太傅大人就要来了!”

萧浊皱眉,刚要说话,却听见另一个冷淡的少年声音从自己嘴里发出:“现在什么时辰了?”

萧浊一怔,旋即回想起紫霄塔里的那团白雾。

他原本以为那团白雾是济慈羽化之后遗留的修为凝雾,却没想到,这好像......是济慈的记忆?

小太监道:“已经未时了!今日时太傅要在御书房这儿抽查前日传授的经义,殿下可温习好了?”

萧浊再次听见自己的口中发出不属于自己意愿的冷淡声音:“住嘴。区区下人而已,本君温习与否,与你何干?”

萧浊反应过来了,敢情他现在正在济慈身体里,经历着济慈的回忆。

他默默一挑眉,没想到,世人皆知清净不问世事的道尊,在遁入仙门之前,居然还是某个红尘凡国的太子。

小太监被济慈冷冷呵斥,立刻唯唯诺诺地垂下头,低声道:“奴婢只是奉陛下之命。”

济慈冷冷道:“父君的命令,就是让你们一眼不眨的盯着我、像看管钦天监的犯人一样看着我?!”

小太监立刻将头垂得更低:“奴婢不敢。”

济慈冷笑一声,正要继续说,却听见门外传来通传太监的呼声:“时太傅到——”

片刻后,一个身量高大,五官深刻英俊的男人打着哈欠,慢腾腾地踱进御书房。

济慈冷冷地扫了一眼随侍太监,转过脸,端正笔直地做好。

时太傅揉了揉眼睛,余光中瞥见正襟危坐的小太子,有些讶然地“哟”了一声,道:“太子今日又是来的这样早?”

济慈板着脸,一板一眼道:“承蒙先生传授圣人之言,弟子不敢有误勤勉。”

时太傅却没有赞赏他的用工刻苦,摇摇头,叹道:“小小年纪,却还是这么古板无趣。”

萧浊透过济慈的身体,感同身受地感到心里一阵焦躁和不悦,有些失笑,看来少年济慈,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心性,也会因为自己夫子的不赞赏而焦急不安。

然而济慈本尊却没有说话。少年清秀俊雅的脸上面无表情,只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嘴。

时太傅从腰间腰带上抽出别着的书卷,展开皱巴巴的封面,正要走上讲台,却又讶然地“哟”了一声。

这不过,这次惊讶的“哟”比起前次,明显多了几分玩味和亲近。

萧浊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侧前方的位置上,一个粉雕玉琢的单薄少女扎着双髻,两条青色的发带在她脑后乖巧地垂下。

她侧着脸,似乎睡着正香,静谧安宁的睡容让人不忍心打扰——然而时太傅并不是如此识时务之人,他猛地抬高手,用卷成一捆的书卷冲着少女的头狠狠打下。

济慈不由得随之瑟缩了一下,仿佛重重地击打式落在自己脑袋上一样。

少女被惊醒,猛地坐起来,清瘦的侧脸上还印着因为趴桌午睡太久而印着的红痕。

萧浊却是一下子愣住了——眼前少女虽然面容稚嫩,五官有些青涩,但,却是十足十的、常迢迢的缩小版。

凭空而来,他手背上被她咬的伤口似乎又隐隐发痛起来。

自从瑶芳城中一别,萧浊便再也没有遇见过那人,自然也没有再想起她。却不知怎么的,今日在济慈记忆中,他却一眼就认出了这少女的容貌。

时太傅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女:“路长惟,你可真能。”

萧浊一怔,路长惟,这是她的真名吗?

在瑶芳城中替她诊脉时,他便已经看出少女身上易容丹的痕迹,只是他彼时并不关心少女真容如何,又是为什么要隐藏真面目。

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过往,他不例外,她亦如是。萧浊自嘲嘴笨而心软,害怕戳穿人心事,惹人不快,倒不如不问。

只不过,为何路长惟会出现在济慈的回忆里?

路长惟慢慢地摸着脑袋:“太傅,您这次下手更重了。”

时太傅一哂:“该打!整日在我讲堂上睡觉,难道路将军送你上御书房同众皇子学习,就是送你来这里补觉的?”

路长惟放下手,冲时太傅讨好一笑:“我这不是,秉性愚钝又草包脑袋,怎么也听不懂么。太傅您大人有大量,再饶我一回。”

时太傅抱着胳膊看她:“要我饶你可以,上次你送我的酒味道不错,再拿点来。”

路长惟嬉笑:“那可是我亲手酿的最后一瓶凉秋雨啦,太傅您在要也没有——”

“咳咳咳!”

二人一同往济慈看来。

少年脸色铁青,虚虚握着的拳头还放在干咳完的嘴边。

时太傅勾唇,似乎意识到什么,快速扫了路长惟一眼。

路长惟面无表情地回看他。

时太傅又转回脸,看向济慈,语气亲切道:“太子殿下为何突然咳嗽,可是身体不适?”

少年冷漠地扫了亲亲热热交谈的师徒二人一眼,冲时太傅冷淡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时辰快到了,先生再不开始,怕是今日又要拖堂。”

时太傅耸耸肩,重新走回台上,翻开经书,懒散一指济慈:“殿下,昨日讲授的经义,烦请您为我们讲一遍吧。”

少年规规矩矩地站起来,用古井无波的声音背念起来:“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此种真意......”

......

午后,少年微哑清冽的诵书声在熏香袅袅的御书房中朗朗响起。

前方座位的路长惟有些百无聊赖地托着腮,不想其他学生一般看着少年,只半眯着眼睛,望向窗外。

少年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

檀木窗棂外,御木花草姹紫嫣红,一片春光烂漫。

一株桃树初绽嫩芽,粉嫩玲珑的花苞微微绽放。

一只蜂鸟围绕着它,似乎想要采蜜,却又无从下手一般、犹豫着在花朵周围飞来飞去,急的振翅不停。

少女观察了一会,觉得无趣,一撇嘴:“真是没用。”

少年诵书的声音一顿。

时太傅睁开原本昏昏欲睡的眼睛:“殿下?”

少年太子抿了抿唇:“......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出自《论语·第二章·为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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