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鲸之上,一道蓝光冲天而起。
在云鲸宽广背面的边缘,突然伸出一只手掌,接着是手臂,肩膀,最后,露出纳兰嫣吃力的脸。
她一手掐诀,终于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在云鲸背上。
尚未站稳,面前登时笼下一道浓墨重彩阴影。
她登时又要甩鞭,长鞭挥出半空却被时无虞一把握住。
他眼神危险,将纳兰嫣狠狠甩到一边,看也不看,径自抬腿朝蓝光笼罩的藏宝九层塔走去。
纳兰嫣心里一咯噔。
不久前,她被时无虞挟持,御剑到半空,却碰上了枉生城主用来封城的蛛网,时无虞不出意外地企图暴力破网。
趁他施法一时分神,她登时瞅准时机,驱动自己的本命佩剑一抖,却没成想所期望的“时无虞从半空掉下摔成肉泥、自己趁机逃回三千道门”地美好愿望没有实现,反而被他一把掐住脖子。
她一时惊慌又怒,手上掐诀忙中出错,一道凌厉灵光击中佩剑,登时站立不稳要从半空坠下。
幸好她死死抱着时无虞的腰,才没有被这毫无人性的家伙给一脚踢下。
两人拉拉扯扯间,昏头涨脑地落到半空中云鲸背上。初时纳兰嫣还没发觉,等九层塔耸起,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这里似乎是乐正宿那混账的藏宝阁。
她拎着裙角,大步流星,死死咬着唇,追着时无虞。
乐正宿那厮死有余辜,她定然不会原谅。
可眼前这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她身为三千道门弟子,也决计不能让他得了九层塔里的东西。
她隐约想起从前某次师尊无意间说漏嘴时,提及藏宝楼里的秘密,脸色登时有些发白,快步上前,一鞭子甩出——
时无虞微微侧身,长鞭发出破空之声,却打了个空,下一刻,时无虞闪身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右手一把掐住她脖子,直将她整个人如同鸡仔一般拎起来。
纳兰嫣双手掐诀,掌心凝剑,剑尖刚成却只见时无虞略一勾唇,左手轻轻一压,剑芒破碎,瞬间散称星星点点萤光。
纳兰嫣攻击不成、反被真气反噬,“哇”地吐了一口鲜血。
时无虞又是闪身退后几步,那泼鲜艳如梅的血滴尽数泼洒在光滑如镜地面。
时无虞凝视着地面上踉跄着试图站起的女子。
先前他面上那种运筹帷幄的平静和佯怒,皆是踪影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嗜血的狂态和杀伐的冷意。
他伸手,紧接着狠狠一抓,惨白嶙峋骨链凭空而生,将纳兰嫣捆的严严实实,又将她吊在半空。
时无虞唇角勾起:“小丫头,你真当孤不会杀你?”
纳兰嫣被悬在半空,双腿乱蹬:“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师尊、整个天地堂都不会放过你!!”
时无虞厌烦地收紧手指:“......那孤,拭目以待。”
纳兰嫣用手指紧紧扣着白链,呼吸困难,鼻腔中渐渐闻见一股奇异的甜香。
她失去意识、被摔在地面之前,心想......原来,忘川边的曼殊沙华居然是这种香味。
她闭上眼,沉沉睡去,没有注意到自九层塔中涌出的白雾如水、迅速包裹他们两人,也没有看见时无虞登时脸色大变,施法要走、却在下一刻同她一样,扶额踉跄跪地。
时无虞额角青筋暴跳,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巍峨的九层塔似乎旋转起来。
白雾浓重如海扑,只允许他重重倒地。
***
路长惟起身:“我吃饱了。”
她重重地放下碗,没理会父亲的神色,抬腿往门边走去。
路启沉默片刻,方道:“路上小心。”
她的脚步顿住,声音听起来冷冷的:“若你当真担心我,就不该让我去杀那人。”
背后没有回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径自出了门。
跨过一片杂物堆积的院落,绕过几棵老槐树,正午乌云密布,初春残雪细落,她把玩着匕首,走到墙根的阴影处,盯着面前几个歪歪斜斜倒在地上的流民。
自三月前南方沧江春凌第一次决堤以来,上京的流民数量就仿佛芝麻开花似的节节高。
不远处,一处施粥棚米香袅袅。
流民们循着香味,三三两两拖着腿往前。
路长惟慢悠悠地跟在他们后面。
队伍向前蠕动,隔得人群少了,她渐渐看清那处简陋布棚之下,金型玉质的一个人。
那少年用上好羊脂玉束发,发尾还系着细细的鲜红玛瑙串,一身漆黑狼毫大氅,同他幽深的眸色相得益彰。
偶尔有细细的雪粒挂在他密密的眼睫,被他轻轻一眨又消融不见。
等上一个讨粥的老大爷离开,路长惟抱着手,站到他面前。
少女冷冷地抬眸,看着这次要杀的任务对象。
少年似乎有些意外她这样钟灵蕴秀的模样、居然也会站在乞食的队伍里,犹豫了片刻,却还是伸手递给她一碗稀粥。
路长惟微微一颔首,接过粥,视线扫了一眼他的手。
指节骨干,掌心柔软,隐约有常年握笔的薄茧,不是个习武之人......要下手应当挺容易。
只不过,得小心他周围那些目光炯炯的带刀侍卫。
借着端碗喝粥的机会,路长惟扫了一眼施粥棚附近神色戒备的三五大汉,心里估量了一番,还是默默退后,重新回到墙根边,有意无意地扫过那少年清俊面容。
她只知道这人姓萧,是城中富商之子。
发布刺杀委托的金主也只告诉路家父女这么多,说是怕他们这样的新手知道太多、容易惹出祸端。
的确,今天还是路长惟第一次杀人。
沧浪国建国百年,沧江之水却奔涌远胜千年。这条浩浩汤汤的大河为两岸百姓灌溉引渠、种农浣衣,却也偶尔露出洪水滔天、恶浪吞人的真面目。
路家世世代代祖传的一间习武道场便吞没在今年沧江春凌溃堤中。
路长惟小时总喜欢趴着床,望着窗外江水静淌,粼粼水光,摇晃扎着羊角辫的脑袋,心想自己拥有全世间最安逸、宁和的休憩之处。
等到路启半夜将她推醒,她迷迷茫茫跟着父母踏上流路,才第一次有些怨恨,怨恨为何父亲要选那样一个灾患之地安家立业。
若不是那年春天连绵的细雨,若不是道场坐落在那条河边,若不是父亲的愚蠢而不自知,若不是这一切,她也不会在某日睁开眼睛时,对上路兰氏浑浊的双眼。
兴许是不堪流亡路苦,路兰氏扯断一条腰带,也用这条腰带扯断自己的性命。
从那以后,路长惟时常会想起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也会想像,也许她心底的偏激和厌生便是承继路母而来。而至于性格中的另一部分,那份似雪胜冰的冷漠,大概同路启有几分相像。
对路兰氏的死,路启没有落一滴泪,只是麻木地找人敛尸、收棺、下葬。
稀稀落落的黄土洒在暗黑的棺木上,发出的细微声响被天边上元节烟火的蓬勃爆裂完完全全地遮盖。
路长惟抬头遥遥望了一眼远处灯火璀璨、繁华仿佛天上人间的上京城。
据说今年上元节,正是当朝太子册封之日,正是举国同庆、宴席如流。
说起来,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甫一出生,便由皇家道观的高僧远赴临台山,奉上绫罗绸缎、珠宝贵玉无数,恳请窥天机为太子定下箴言——“天命之子”。
消息传回,据说国君大喜,广开粮仓,共济百姓,连刚刚出生的路长惟也领到了一碗熬得绵密温暖的糖粥。
......倒是比现下自己手里这碗稀薄寡淡得剩不下几粒米的玩意要好多了。
不过反正她也不是真的来喝粥的。
凉凉的目光又在那萧公子身上打量了一圈,最后还是移到他背后几个高大的侍卫身上。
她轻轻咂嘴。
这暗杀当真麻烦。
路启上京之后,求生计无门,不知怎的居然搭上了绑票勒索的路子,干得倒是相当风生水起,且毫无心理阴影。
路长惟作为其女,不能说是同流合污,至少是耳濡目染,只不过路启念她年纪尚幼,平日里不过也只安排她做些给关押人质洗衣送饭的粗活。
直到七日前路启半夜拖着一条断腿、浑身血迹斑斑的回来,路长惟才被临时告知,她第二天没有懒觉睡了——因为她得去杀个人。
路启说这话时云淡风轻得仿佛只是让她明日早起一些、杀只鸡而已。
天晓得她连只鸡都没杀过!
先是绝食,然后闭门不出,再是哭闹怒骂,然而无论她怎么折腾,路启似乎都铁了心思要做这门性命生意。
路长惟不动声色的捏了捏衣兜里磨得发尖发亮的匕首,心里嘀咕:这姓萧的看起来相当柔弱无力,想来杀他应当也跟杀只小公鸡差不多。
她吞了口唾沫,等着自己事先花银子雇来的同伙闹出动静。
没等多久,墙边那团花花绿绿的泥人里出现推推搡搡:“你-他-妈看谁呢!”
“爷就看你了怎么着!想打架是吧!”
“来啊——”一拳挥出。
很快,推搡变成了厮打,紧接着厮打又演变成了群殴和骚乱。
粥棚下的金贵公子和他护卫也不由自主地朝那群混战成一团的人群看去。
一切都如路长惟计划的那般进行,动乱的流民互相拉扯,不知不觉、却又早有预谋地朝那处四面漏风的粥棚挪动。
是男女主在凡间的故事
大概是三段:沧浪国——三千道门——现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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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初遇(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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