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才试过了,这石板应当是特意设计好的机关,若从石室之内推动,绝无可能将石板打开。”
她一指那墙边的枯骨:“这位前辈也可以证明这一点——若是能从里面推开石板,前辈他也不会孤零零地死在这里了。”
萧浊努力忽视她那一口一个“前辈”,整理思路,续她的话,接下去道:“所以,曾有人来过这宫观,并打开了石板,下到这石室来过。”
“没错。说明这石室的存在一定有人知晓。”路长惟打了个响指,振奋心情,“而且那人说不定还会再来......这么想想,是不是立刻觉得获救有望了?”
“那你要失望了。”萧浊嘲讽一笑,默默掂量了一下怀中的玉玺:“那人多半是冲着你的‘前辈’来的。”
末帝愿意躲进这暗无天日的石室,势必是得到了承诺。他贵为一朝之主,就算失了民心、丢了皇位,也还会拥有一帮保皇党的拥护。
那撬开石板之人,多半就是来援救末帝的旧臣。只不过出了某种差错,让末帝死在了这里
他将这些话一五一十同路长惟讲清楚,果不其然路长惟的声音一下子沮丧起来:“怎会如此。”
一时沉默。
可能是刚刚夺命狂奔了好一阵,路长惟口干舌燥,眼前也有点晕眩,勉强打着神智道:“可你方才说的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若真是末帝旧臣,那他下到石室之后,为何不将末帝尸骨安葬?”她慢慢道,“而且你方才还找着了玉玺,说明那玉玺是放在一个相当显眼的位置,人人都能轻易发现,那么那人定然也会发现——而玉玺这么重要的东西,那人为何不带走?”
种种疑团如密布乌云,越想头越疼.......
等等,她好像是真的头疼起来了!
针-刺火獠的灼痛在天灵盖突突直跳,路长惟摇摇晃晃地往后倒,后脑勺砸在地上一声闷响。
万籁俱寂中这突兀的一声,吓了萧浊一跳:“你又在闹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哼哼唧唧,“就是头痛。”
萧浊脸色剧变,循声快步走上前:“伸手!”
路长惟伸出左手,却被萧浊碰了一下便轻轻摆开:“另一只,你受伤那只手。”
头疼得她的神智都不太清晰了,吃力地回想了好一会,她才慢吞吞道:“方才被那群疯鸟咬伤的?算了吧,血淋淋的,怕吓着你。”
“疫魔随身携带时病,触者轻则发热不退,重则神智尽失,状若疯癫。”萧浊低声道,“......你刚刚为何替我挡那一下?”
他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兀然奇怪得很。
可路长惟烧得糊里糊涂,也没细究,只道:“怕你死了嘛。”
这话说得其实不假,若是萧浊死了,她作为绑架犯和首要嫌犯,肯定逃不了干系。
“而且我还以为那帮鸟是要啄你的脸。”她迷迷糊糊地觉得面前人太沉默了,以为他并不相信自己,便继续解释,“我就想用手挡一下,省得你那么好的一张脸给毁了。”
她是真心实意地这么想,倒也没觉得用自己胳膊受伤,换他一脸无虞是亏本的买卖。
“所以你现在中毒了,后悔吗?”萧浊撕下自己的衣摆,替她包扎,声音听起来如淬寒冰。
石室内又黑,他包扎得又笨拙,时不时指尖还戳到她伤口,痛得她一抽一抽地吸冷气:“......疼!你轻点!”
萧浊权当耳边风,一点动作都不变。
路长惟悻悻地抱着自己好似遭受过酷刑的一只手,怒骂这个狗咬吕洞宾的小人:“我救了你,你还这幅态度?”
不出意外,萧浊只是冷笑一声,又一句话不说了。
过了好久,路长惟昏昏沉沉中,似乎隐约听见他低低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
无人回应。
路长惟又闭上眼睛,心里的疑问盘滚不休。
她方才好像听见了,萧浊说,“再有下次,别救我。”
估计是梦话吧,一般人哪有不想活的。
洞中无日月,路长惟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烧得连饥渴都忘了。
有时,在她刚想来的一瞬间,会有双温度适宜的微凉手掌敷在自己滚烫的额头上。
可等她一睁眼,又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那只手也消失无踪了。
萧浊总是沉默着,似乎压根不存在一般。但是偶尔午夜梦醒,路长惟能通过低低的粗喘知道他就在自己身边。
听起来,他也不是很好受的模样。
偶尔翻身时,侧脸还会触碰到他温热的指尖,冥冥中也给她带来了莫大安慰。
萧浊俯下身,和她的鼻尖几乎要凑到一起。
似有所感,路长惟睁开眼,恍惚中似乎看清眼前一双深黑不可测的眸子。
“渴......”
萧浊盯着她眉间蹙起的细小纹路,一言不发。
她看起来很痛苦的模样。
心里倏忽一动,他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眉间川字。
少女似乎是渴极了,喉间全是火烧火燎的干痛,舔了舔唇。
借着白骨磷火,唇色仍是艳艳如珊瑚。
萧浊的手顿住了,目光晦暗地盯着那双水光潋滟的唇色。
人面鸟疫魔的血有剧毒,而它的唾液,却又催情之效。
萧浊死死地攥紧自己的胸口。
先前在拉着路长惟逃进地道时,他肋骨下三寸被一只人面鸟啄了一口。
千丝万缕的燥热顺着皮下经脉流向四肢百骸,浑身如沐烈火,渴不可当。
欲念如野草丛生,他忍了许久,才勉强克制。
只是,路长惟是否也和他一样?
“你有水么?”路长惟勉强试图起身。
不知怎么,她突然很想凑近萧浊,似乎他身上带着一股好闻至极的香味,离得够近就能解渴。
“没有。”萧浊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路长惟挪挪蹭蹭,在一片无垠黑暗中离他近了一点,又近了一点,终于伸手够到他的衣角。
那衣角之前被扯下来给她做了绷带,现下边缘破烂,不堪一击。
“你要干什么?”黑暗里,萧浊的声音听起来紧绷又低沉。
不过却没躲开。
路长惟眯起眼,隐隐约约认出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人形轮廓便是萧浊,便抬头想要去够他的脖颈。
她很想闻他的味道。
“你到底有完没完!”
萧浊低骂,低头想要推开这神志不清的病鬼。
下一刻,某种温热覆上他的唇。
他的脑海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少女头晕脑胀,闻人不成反倒自己眼前一黑,正软绵绵地要倒下,突然被人一把发狠地揽住,紧接着唇上又是一热。
......
路长惟眼前白了又黑,某刻,突然唇边温热,带着一股淡淡的甜腥,下意识舔了舔嘴角。
萧浊背手在身后,平静地看着她醒来。
他咬破自己的舌尖,才在关键一刻止住了那些旖旎的想法。
舌尖的痛楚仿佛一道枷锁,有效而残忍地断绝了一切想要亲近面前之人的想法。
“醒了?”
路长惟满口腥甜,觉得有些不对劲:“我方才咬你了?”
“说点什么吧。”萧浊不答,反而岔开了话题,“随便什么都可以。”
这人突然想听故事了?
或许他是为了什么想分散注意力。路长惟心下了然,这山洞里黑漆漆一片,人待久了都要疯。自己半睡半醒还不知时光流逝,但萧浊却是清醒,说不定比自己更难熬,便“嗯”了一声。
“我跟你说说我娘的事情?”
之前每次见萧浊提到自己娘亲时都是一副落寞萧条的模样,想来亲情话题应该会是他喜欢的。
果不其然,萧浊沉默片刻,才低低道了声“好”。
路长惟得了萧浊一点血,许是回光返照,感觉精神都爽利多了,便坐起,清了清喉咙,刚要开口说话,却突然不知从何说起。
萧浊也没催她,只是安静地等着她继续。
“我小时候,觉得我娘真是最最窝囊的软包子。”她没头没脑道,“说话软绵绵的,做事也软绵绵的,左邻右舍同她吵了架,她宁可自己回屋抹泪哭一整宿,也不肯当着人家的面争执。”
萧浊“嗯”了一声,心想怪不得她这幅得理不饶人又眦睚必报的性格。大约是在弥补她母亲的缺失吧。
“我外祖父有个祖传的道场,就是武馆,以传授附近乡里的百姓武艺为生。十里八乡有想要考武状元的,都会来我家的武馆里缴一点银钱,因此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但到了我娘那一代,因为只有一个独女,武道馆后继无人,便招了我爹当上门女婿。”路长惟顿了一会,才道,“要是我外祖父愿意让我娘继承家业就好了,这样我娘也不会我爹成亲,后来,也不至于死得那样凄凉。”
她冷冷道:“小时候,我爹在京城做事,总不在家。有一次,隔壁王小笑我是个没爹的野种,还把我娘给我裁的新衣服用烂泥抹了一身。”
即使时光荏苒,白云苍狗,但仇怨深刻如昨。
萧浊微微皱眉:“竖子顽劣。”
路长惟不置可否:“于是,我连夜往他家的水井里下了点巴豆,让他拉肚子拉了三天三夜。”
萧浊勾了勾唇。
“结果很不巧,我下巴豆的时候被人看见了,王小他爹娘一打听,很快就知道是我-干的坏事,便找上家门,逼着我和我娘道歉。”
窗棂外阴雨连绵,布谷鸟声声,交织着屋内气势汹汹地叫骂:“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我家王小不就骂了你几句,你居然就给他下巴豆!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心肠恶毒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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