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疫魔

路长惟心头一跳,眼疾手快地把还一脸懵的萧浊脑袋按了下去。

竹帘拉开,骂骂咧咧的守城将看清车厢内景象,一愣:“你们作甚呢这是?”

路长惟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一边不露声色地把自己的裙子整了整,正好盖住被迫躺下的萧浊的脸。

“阿兄病重,爹娘又远在尹郡,我送阿兄去见爹娘求医。”

她买不起什么上好的布料,那黛紫的布裙也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块棉布。

可萧浊偏生在那上面嗅到了一股特有的清香。

他的脸腾地烧起来了。

守城将探身进车厢,眯起眼,仔细看了看萧浊仅露出的下半张脸。

路长惟编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大人见谅,我阿兄病重,受不得光。”

说着,又把裙子拉了拉,轻轻地覆住萧浊的面。

那片深深浅浅的黛紫色,便如天罗地网一般朝着萧浊覆下来,一瞬间,他连呼吸都忘了。

“喔,他看起来确实病的挺重。”守城将见萧浊满脸通红,呼吸凌乱,不疑有他,便重新退出车厢,又捏紧鼻子,一脸嫌弃:“既然染了病,就别在京城里待着,快走快走。”

这自城外流民棚里爆发的时疫只由伤口和血液传播,因此一般人等对病人倒也不是十分惧怕。

不过皇城是天子脚下,还是容不下隐患,因此虽然下了封城禁令,但若是有染病之人要出城,还是能网开一面。

马车夫道了声谢,一甩鞭,驾马小跑出了城。

萧浊“嚯”地坐直,一把甩开面上的裙角,咬牙切齿:“当真该死!”

路长惟一愣:“你会说话了啊?”

若不是那抹奇异的红晕,他的脸色可以称得上阴沉骇人:“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这种色厉内荏的威胁话路长惟听多了,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等到了景山脚下,她带着萧浊下车。

马车夫见他们两个半大孩子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下了车,又不肯直说自己做了什么,心里终于后知后觉的开始打鼓。

他没把人往坏处想,只是本着热心肠担心这俩孩子会不会遇上了什么难处。

毕竟景山这荒郊僻岭的,时不时还有豺狼虎豹出没,万一遇险,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这么想着,马车夫多看了一眼萧浊和路长惟的相貌,暗自记下,一扬马鞭,心想等回了城,还是得向官府报告这事,有备无患么。

艳阳高照,却冷冰冰的没有一丁点热量。

偶有一只通体羽毛漆黑的乌鸦振翅,自天而降,落在枯枝上,“嘎嘎”叫两声,又起而飞远。

景山曾为前朝皇陵,曾经也是风光过的。前朝末帝穷奢无度,劳民伤财,耗费了无数金银人力修建皇陵,可才修到一半,便被起义的农民给推翻了。

战乱一起,原本要修的皇陵自然也停了工。再到后来,民间传闻此地风水不吉,前朝末帝是因为在这里大兴土木而招引了不详,才导致灭国之祸。

一传十十传百,景山也逐渐成了无人敢去、无人想去的地界。原本隐约可见宏大规模的皇陵也成了如今的烂尾工程。

笔直通向山顶的汉白玉石陵道上长满了半人高的茅草,高高的黑漆牌坊掉了色,爬到半山腰,原本用来供朝拜的皇亲国戚休憩的驿站片瓦不剩,只留着木梁结构和半塌下不塌的青砖墙。

纵然青天白日,可这地方也自带一股阴森可怖之气。一路走来连半点活物皆无,只有连天的枯黄野草,仿佛连诸天神佛都放弃了这里,连半丝生机也不愿赐予。

迎着呼啸的北风,路长惟爬山爬得气喘吁吁,一扭头,看见身边的萧浊也面色不好。

“你渴不渴?”她吞了口唾沫,才哑着嗓子道。

萧浊沉默片刻,微微一颔首。

“我也没水。”路长惟咧嘴笑。

不出意外,又收获了萧浊一个冻死人的眼刀。

逗了萧浊一回,她精神都好起来了,又撑着爬了几级台阶,“若是能找到山溪就好了。”

无论何时何地,看萧浊这幅硬邦邦又不能耐自己何的模样,她就会有股奇妙的愉悦感。

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她正打算继续安慰萧浊几句,突然又是一阵嘈杂鸟叫,“嘎嘎”。

哪来这么多乌鸦?

她不耐烦地抬头看,却吓得魂飞魄散!

天杀的那乌鸦怎么张着一张人脸?!

还未反应过来,那只极其诡异的人面黑鸟倏忽俯冲而下,尖锐的长喙血红,竟是直直冲着萧浊的脸去了!

电光火石之间,路长惟往前一扑,推开萧浊,试图抬手挡住脸,却晚了一步——伴随着“滋啦”布裂之声响起,她的右手臂一阵剧痛。

人面鸟的利喙毫不留情撕开了她的皮肉,鲜血涌出,滴落在地。

“走!”萧浊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果决地扯住她另一只手腕,踉踉跄跄地带着她往前奔。

天地间陡然飞沙走石,天穹风云突变,晦暗不见天日。

路长惟的右臂不住地滴落血滴,浓烈的血腥味似乎刺激了鸟群,粗哑刺耳的叫声铺天盖地,漆黑鸟羽纷纷扬扬地落下。

路长惟心惊肉跳:“这到底什么东西?!”

“是疫魔。”除了尾音有些发颤之外,他的声音还是很沉稳,“我从前在书里见过,若是灾年,怨气上达于天,便会幻化成魔,人面鸟身,传播时疫,”

听闻沧江水灾时,朝廷内就有人担心过水灾只是不详启端,更可怕的是随着灾祸而来的后续。

萧浊紧紧抿唇,大步流星地冲破双眼猩红的鸟群,冲进一间摇摇欲坠的宫观。

妖魔现世,乃是大乱之兆。

不知父君是否知晓......萧浊眉头紧锁,反手将木门拍上。

他必须尽快返回皇宫,禀报此事。

路长惟跟着他,在危难中爆发了自己也不知道的潜能和巨大力气,拖过破烂的石桌椅,堵住门框。

屋外鸟群不顾死活地往门上撞,企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撞开门板,“砰砰”声不绝于耳。

路长惟脸色惨白:这屋子摇摇欲坠,再这么下去,人面鸟冲进来只是时间问题。

“这有地道。”

屋角,一块半开的石板边,果真露出一道黑漆漆的洞口。

路长惟咂舌:简直是要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么巧的嘛?

“等——”

“砰!”伴随着一道不详的震响,用来堵门的石凳被掀翻在地,木门也裂开了一道大缝隙,一只尖锐泛着血光的鸟喙猛地从那缝隙里钉入——那帮畜生竟然立刻又要闯进来了!

来不及多想,路长惟当机立断,拎起裙子,跟着萧浊钻进地道。

刚吃力地将石砖扣上,便听“轰隆”一响,那脆弱的木门终于抵不住穷凶极恶的鸟群,冲进了宫观。

幸好地道在下,入口石板又沉重,那群疯鸟闯不进来了。

只不过,他们好像也出不去了。

路长惟试着推了推石板,没推动。她不信邪地又使了吃奶的力气,石板还是严丝合缝地将地道入口扣死,一动不动。

一边,萧浊已经扶着粗糙石壁,摸索着在漆黑一片的石道内向前走,一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

幽绿磷光忽明忽暗,萧浊掀袍蹲下来,看着那堆被他踢成一堆杂乱的白骨,喃喃自语:“都说前朝起义军攻破城门之后,末帝不堪受辱,孤身自缢于景山。”

“原来是逃到这了。”他伸手拨开那堆骨头,从里头捡出一枚方方正正的印章。

那枚印浑身碧玉通透,其中一角缺失,用纯金补了缺。

看来这堆旧骨便是假死于景山,又逃到地道里苟存的末帝了。只是不知为何他又会死在这里,化成一堆白骨无人收殓。

萧浊将玉玺收进怀里放好,就听背后路长惟很是不满的声音在唤自己:“你蹲在那干什么呢?”

她先前使劲砸了石板几下,确认无论如何都不能仅凭自己力气把石板打开这个事实后,既是喜悦,又是忧虑。

喜的是,至少现下他们不用再担心外头那些人面鸟。

忧的是,这地道内没米没水,他们困在这,过不了几天就得活生生饿死。

萧浊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瞥了一眼身边的枯骨。

顺着他目光,路长惟这才注意到石墙边还有这么一堆玩意,一愣,才笑起来:“原来这地方还有前辈。”

“......你倒是乐观。”萧浊一扯嘴角,“你就不怕你自己也变成那样?”

“有点。”路长惟诚实道,“但现在着急害怕也没用。往好处想,说不定会有人发现我们失踪了,派人来找我们呢?”

她又在黑暗里朝萧浊出声的方向勾了勾唇角:“而且至少现下是我们一起被困在这,要说话解闷也好歹有个伴。”

“若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地方带着,我可真得疯了。”

“呵。天真。”萧浊最看不惯她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肃了容,又贴着墙去找出口了。

等他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才低声同路长惟分享他的发现道:“这是个封闭的圆形石室,看来唯一的出口就是我们刚刚进来的地洞。”

路长惟点完头,才发现对方可能压根看不见,便道:“没错。”

不过,似乎有什么不太对。

她沉吟片刻,才道:“你记不记得,我们躲进地道时,压门的石板好像是开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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