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友人

鸦雀无声中的深夜破庙,巨佛落地的震动犹如平地一声雷,将原本磨刀霍霍的三人都镇住了。

火光跳跃,忽明忽暗,浓墨重彩、高鼻深目的断念佛在此刻竟显得犹如鬼魅魍魉,阴森可怖。

那要吃人的男人本就做多了亏心事,虽是恶人,但在水边走多了尚怕湿鞋,此刻见到佛像突倒,猛地想起自己曾经在逃难路上撞见的一个道士。

那道士鹤发童颜,白须飘飘,犹如遗世而独立的仙人,给他看了相,说是他手上杀孽过多、煞气甚重,已经惹来神佛不喜,恐日后血光之灾不日临头。

从此他心里就有了芥蒂,每杀一人,就担心其自己手上血腥多增添一分,自己日后的报应就会更重一点。

那断念佛一倒塌,正好压住了他半截小腿,死死抗不开。

佛像是泥塑实心,沉重不堪,他使劲得额角青筋直跳,另外两个人也上前帮忙,然而三人合力都没能推开那佛像,心里愈发惶恐,心想难不成真是佛祖显灵、要收自己的命?!

夜半万籁寂静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阴森森地轻笑一声。

犹如一盆凉水兜头而下,吓得他浑身每个毛孔都浸满了恐惧。他惊恐万状地拿起刀,干脆一刀斩落自己的小腿,几乎痛得晕厥,却也挣脱了压制。

路长惟抱着胳膊,冷眼看着那三人互相搀扶着往庙外逃奔,那只断腿拖在地上,留下一路血痕。

方才推那一下,她也是使了巧劲。那佛像坐在台上本就有些歪斜,全靠左足下的支点立住,她不过是顺势助力一把而已。因此虽然佛像沉重,但也能被她一个弱女子轻忪推动。

至于那三人本就心中有愧,又被吓破了胆,手忙脚乱下心思不齐,发力也用不到一起,只能是互相使绊子,反而抬不起佛像。

地上那被捆着、死里逃生的女孩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呆了。

路长惟从坐台上跳下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又是揉又是掐,才把人弄醒。

沈嫣然眼泪汪汪地,嘴里的破布刚被扯掉,就立刻开始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哭啊,再哭,把那帮人引回来就开心了。”路长惟不咸不淡地威胁。

这话有用,那一脸惊慌的女孩果然就闭上了嘴,委屈又不接地盯着她。

路长惟把她身上绳子解开:“下次小心点,别再被人捉住了。”

她往庙外走了没几步,就见地上自己的影子后跟了个小尾巴。

转过身,沈嫣然那张满是泪痕的脸撞进她眼底:“我,我一不敢一个人上路......”

原本,路长惟压根不想带着这个麻烦的家伙。路启死了,她在京城待不下去。之前天牢失火,死伤囚犯无数,官府大概是将她误划为了因火灾致死的女囚之一,于是没有再派追兵追捕和通缉她。

然而天大地大,她无所归处。

老槐树边的宅子回不去了,沧江江畔的武馆也成了一滩烂泥,她茫茫然地坐在庙门门槛上,托着腮发呆。

“我想去找我爹爹。”沈嫣然把自己找到的野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她,“我爹爹在南疆当大官,你可以和我一起走。”

路长惟咬了一口果子,含糊不清:“你爹在南疆那么远,那你怎么在这里?”

沈嫣然腼腆一笑,小声:“我娘是他的外室。他去南疆赴任,没法带我们去。”

“前段日子我娘病逝了,让我去找爹爹。”

“你就不怕我是个坏人?”路长惟把果核扔掉,歪头瞧她,语气冷冷,“说不定我也会像昨晚那帮人一样,割你的肉、片你的骨头,把你吃得一干二净。”

沈嫣然的脸色顿时一白,却还是勉强笑了笑:“路姑娘你不会的。”

“其实,我是和我娘姓。真要说起来的话,我爹姓路,我也姓路,还和路姑娘你是本家呢。”

路长惟嘲讽地勾唇,不置可否。

她甩不掉这个尾巴,只好带着沈嫣然上路。幸好沈嫣然身上还藏着些银子,还够她们吃穿。

每到一座城镇,她都觉得把人送到这里就已经足够,都会试图把沈嫣然甩掉。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上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她让沈嫣然在包子铺前等自己,说自己要去银庄兑换银票。

其实压根不是。路长惟穿行在大街小巷里,很快把站在原地的那个身影抛之于脑后。

她可不是什么送佛送到西的大善人,在破庙里救沈嫣然一次,纯属是一时兴起,更不想有后续。能把她送到这里已经大大超出自己的预期了,反正宜州城已经靠近南疆,接下去沿路也没有流民,就算沈嫣然独身上路也不会有危险。

她找了间客栈,要了最便宜的房间,休息到半夜,却听窗外滴滴答答地落了雨。

披衣起身,路长惟面无表情,目光缓缓下移,看见对面包子铺的屋檐下站着一道小小的人影。

包子铺早就关了,紧闭的门板前,雨水成珠串似的沿着青黛屋瓦往下落,偶尔夜风吹来,雨点便被吹斜,打湿了少女的裙摆。

路长惟记得那衣袖曾经还帮自己擦过脸。

沈嫣然是个死心眼的性子,她娘也不知道怎么教得,养出了她这个认死理又温和柔弱的模样。

路长惟冷着脸看了一会,推门下楼。

“走吧。”路长惟撑着伞,摸了摸鼻子,“我找道一间很便宜的客栈。”

沈嫣然一弯眼睛:“嗯。”

沈嫣然是个好人,也是自己的友人,这件事路长惟一早就发觉了。

只可惜好人总是福薄。只差最后一步到达南疆时,他们在山道遇上了劫匪,路长惟侥幸没死,沈嫣然却腹部中了一刀。

一枚沾满温热鲜血的玉佩被塞到路长惟手里。

“你拿着这个.....去找我爹,我爹叫路离.....是南疆的镇南将军。”沈嫣然每讲一句,肚子上的血就会涌出一波,气若游丝,“以后,我爹会照顾你......”

她又凄然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一直想丢下我,在断念佛寺时想,在宜州城里也想......我不怪你,你嫌弃我麻烦也情有可原。”

“......我会努力好起来,不用你抱着一个伤员上路。”沈嫣然的气息逐渐微弱,“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路长惟。”

路长惟一怔,从回忆里抽离。

清冷月色下,萧浊提着一只灯笼,眸光闪烁。

“原来当真是你。”

路长惟定定地望了他很久,忽地勾唇:“原来你知道我名字。”

“什么时候知道的?刑部审讯我的时候?还是更早?”

萧浊攥紧手里的灯笼,不让它被晚风吹动,他的声音也是四平八稳的:“你之前去了哪里?为什么你是路将军的女儿?”

“殿下这么多问题,我一时间都不知从何说起呢。”路长惟挑眉,却没有笑,“不过,殿下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

“是好奇一个该死的死囚如何死而复生、逃过一劫,还是打算斩草除根、杀之而后快?”

月下灯笼映光,萧浊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发白:“我没有。你的身份,我不会告诉别人。”

“我被骗过一次,长了教训,就不会再被殿下骗第二次了。”她走上前,在萧浊面前站定,拉开自己的袖子,露出斑斑伤疤。

“天牢的遗迹,殿下,满意你看到的吗?”

若不是他的长睫颤了几下,路长惟真要以为这人已经成了木雕石刻。

他张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还是一言未发。

萧浊想要解释,告诉她自己找了她许久,他总会到他们初遇的粥棚前等待,也并非故意骗她,并非有意要杀她的父亲,更不会再让她因为自己受到伤害。

那些伤疤烙在她身上,可他也一样会疼。

路长惟却没有耐心再聆听他快要窒息的沉默,背过身:“你就当我是路将军的女儿吧,换了个身份,就是新的开始了。”

萧浊抿唇:“新的开始——”

“新的开始,就是你我素不相识,井水不犯河水。”路长惟随手掰下一截花枝,柔嫩花瓣在指尖碾成一团清香的粉泥。

萧浊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

“若本宫不答应呢。”

路长惟把花泥扔在地上,冷冷:“殿下真会说笑。”

“路长惟!咦?殿下怎么也在?”

一人拎着酒坛,一身青衫袍带未系,深刻五官上满是醉意熏熏,踏月而来。

“你们俩藏在这说甚话?可叫我好找。”

萧浊一拱手:“时太傅。”

原先的太子太傅告老还乡,临走前举荐了自己的关门弟子时无虞,道其虽然年纪尚轻,却天资聪颖、学问可与大儒比肩,又心志旷达,闲云野鹤不出世,还是萧惠帝大费周章,派臣下三顾茅庐才请回的英才。

只是不知为何,时太傅与路长惟很是熟稔模样。

“你这是又喝了多少?”路长惟嫌弃地捏起鼻子,一脸不悦。

“不多,不多,半坛而已。”时无虞爽朗一笑,又朝萧浊行礼,“对了,殿下放在曲水里的那杯葡萄酒,臣下给喝了。殿下不会介意吧?”

萧浊抿唇,片刻,才道:“没什么,那酒本是给别人准备的,那人既然不要,现在进了时太傅的肚子,也不算宝玉蒙尘。”

时太傅呵呵一笑。

而路长惟凉凉道:“夏夜风热,殿下在这站久了恐伤玉体,还是请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沈嫣然是纳兰嫣前世,女二

尝试日六,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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