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山坳里的篝火渐渐微弱下去。
江潋尘虽闭着眼,呼吸却并不平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伤口的毒素和原本的蛇毒仍在侵蚀着他的身体。
季蕴心中担忧,几乎一夜未眠,时不时起身查看他的状况,替他擦拭冷汗,调整包扎的布条。
天蒙蒙亮时,江潋尘的体温开始升高,陷入了低烧。
季蕴心中焦急,现有的药物只能抑制,无法根除这混合的毒性。
她再次拿出陆时余给的那个小瓷瓶,犹豫片刻,还是倒出了一颗药丸。
她仔细嗅闻,又刮下一点粉末尝了尝,依旧判断不出明显的毒性成分,但其中几味药材的属性偏烈,与江潋尘此刻虚弱的体质和体内复杂的毒性是否相冲,她毫无把握。
最终,她还是将药丸收了起来,不敢冒险。
她叫来宁然,让她去附近寻找几种具有清热解毒功效的草药,自己则用湿布不断敷在江潋尘的额头,试图为他物理降温。
陆时余安排好了警戒,走过来看到季蕴忙碌的身影和江潋尘烧得泛红的脸颊,眉头紧锁,眼神复杂。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
“陆将军,”季蕴抬起头,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殿下需要更好的医治,我们不能再耽搁了,从此处到沙市,最快还要几日?”
“若一切顺利,轻装简行,约莫三日。”陆时余答道,声音低沉,“但昨日遇袭,恐怕前路还有埋伏。”
“再危险也得走。”季蕴语气坚决,“殿下的身体撑不了太久。”
她顿了顿,看向陆时余,“将军,殿下的安危,系于你我之身。”
陆时余对上她清亮而坚定的目光,微微一怔,随即郑重抱拳:“末将明白,定当誓死护卫殿下与太子妃周全。”
临近中午,江潋尘的高烧终于退去一些,人也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季蕴略显疲惫却关切的眼眸。
“你感觉怎么样?”季蕴见他醒来,松了口气,递过一碗用采来的草药熬成的汤剂,“先把药喝了。”
江潋尘没有拒绝,接过碗,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指尖,两人皆是一顿。
他垂下眼帘,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我们该出发了。”他放下碗,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的伤……”季蕴担忧道。
“无妨。”江潋尘试图站起身,却因失血和毒素的影响,身形晃了一下。
季蕴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的手臂。
这一次,江潋尘没有立刻推开。
他借力站稳,目光落在她搀扶着自己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才缓缓抽回手臂,对等候在一旁的陆时余道:“整顿队伍,即刻出发。”
接下来的路程,气氛更加凝重。
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警惕着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袭击。
江潋尘大部分时间都留在马车内,一方面是节省体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隐藏行踪。
季蕴和江令仪同乘一车,方便照顾。
马车内,江令仪看着季蕴眼底的疲惫,以及她时不时透过车窗缝隙观察外面情况的动作,忍不住小声问道:“皇嫂,你说……那些坏人还会来吗?”
季蕴收回目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有陆将军和宁然他们在。”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同样紧绷着一根弦。
江潋尘树敌众多,如今又加上一个目标不明的自己,前途可谓步步惊心。
她想起昨夜江潋尘那句“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心中疑窦丛生。
沙市的药材,究竟牵扯到了什么?
仅仅是控制疫病和解除蛇毒,会引来如此疯狂的追杀吗?
傍晚时分,队伍抵达一条湍急的河流前。
根据地图,渡过这条河,再穿过一片丘陵地带,距离沙市就不远了。
然而,唯一的桥梁却在他们眼前断成了数截,显然是被人为破坏的。
“看来,有人不想我们过河。”陆时余检查了断桥的痕迹,脸色难看。
“可有其他路径?”江潋尘从马车中下来,望着浑浊湍急的河水,面色沉静。
“绕行的话,至少需要多花费五天时间。”宁然查看地图后回禀。
五天?
季蕴看向江潋尘,他的脸色在夕阳下显得更加苍白,五天时间,他的身体未必能撑得住。
“找水浅处,涉水过河。”江潋尘果断下令。
“殿下,河水湍急,而且……”陆时余有些犹豫,目光扫过季蕴和江令仪两位女眷。
“无妨。”江潋尘打断他,“抓紧时间。”
侍卫们立刻行动起来,寻找合适的渡河点。
最终选定了一处河面较宽、水流相对平缓的河段,但水深依旧及腰,水下情况不明。
男人们还好,但对于季蕴和江令仪而言,涉水过河无疑是一项艰难的挑战。
江令仪看着浑浊的河水,脸上露出怯意。
季蕴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咬牙坚持,却见江潋尘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微微蹲下身:“上来。”
季蕴愣住了:“殿下?”
“你的脚伤未愈,不宜涉水。”江潋尘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指的是前几日季蕴采药时不慎扭到的脚踝,虽然已无大碍,但并未完全康复。
季蕴确实感觉脚踝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她没想到江潋尘会注意到,更没想到他会提出背她。
“这……不合礼数,我……”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江潋尘没有回头,声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还是说,太子妃想耽误行程?”
他的话堵住了季蕴的退路。
她看了一眼焦急等待的队伍,又看了看湍急的河水,最终咬了咬唇,低声道:“有劳殿下。”
然后,小心翼翼地伏在了他宽阔的背上。
江潋尘稳稳地站起身,她的重量对他来说似乎不算什么。
他双臂向后,托住她的腿弯,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季蕴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红晕,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不敢用力。
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味传入鼻尖,竟让她有些慌乱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
队伍开始渡河。
冰凉的河水瞬间浸透了衣物,水流冲击着身体,每一步都需走得极其小心。
江潋尘走得很稳,即便背负着一个人,在湍急的水流中依旧步伐坚定。
季蕴能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紧绷,以及他沉稳的心跳声。
行至河中央,水流最为湍急处,江潋尘脚下似乎踩到了一块滑石,身形猛地一个踉跄!
“小心!”季蕴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收紧手臂。
江潋尘闷哼一声,受伤的左臂因用力传来一阵剧痛,但他硬是凭借强大的核心力量稳住了身体,没有摔倒。
他侧过头,声音低沉地安抚道:“没事。”
那一刻,两人脸颊的距离极近,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
季蕴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包裹着她,仿佛外界所有的危险与湍流,都被这个并不算特别温暖却异常坚实的后背所阻挡。
终于,队伍有惊无险地渡过了河流。
踏上对岸坚实的土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江潋尘将季蕴轻轻放下,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仿佛刚才的亲近从未发生。
他脸色比之前更白了几分,额角有冷汗滑落,左臂的伤口恐怕又裂开了。
“殿下,你的伤……”季蕴担忧地看着他渗出血迹的衣袖。
“无碍。”江潋尘摆了摆手,转身走向陆时余,开始商议接下来的路线,背影挺拔依旧,却难掩一丝脆弱。
季蕴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这个男人,时而冷酷多疑,时而又会展现出意想不到的细致和担当。
他像一团迷雾,让人看不清,也猜不透。
当晚,队伍在丘陵地带的一处背风处扎营。
有了前夜的教训,警戒更加森严。
季蕴不顾疲惫,再次为江潋尘清洗伤口,换药包扎。
这一次,江潋尘没有拒绝,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跳跃的篝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明日就能进入沙市地界了。”季蕴一边包扎,一边轻声说道,试图打破沉默。
“嗯。”江潋尘应了一声,收回目光,看向她,“进入沙市后,你跟紧我,不要擅自行动。”
他的语气带着命令,却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沙市鱼龙混杂,比荒郊野岭更加危险。
“我明白。”季蕴点头,“我会小心。”
包扎完毕,季蕴正准备离开,江潋尘却忽然开口叫住了她:“蕴儿。”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叫她,不同于第一次带着试探与警告,这一次,他的声音里似乎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季蕴脚步一顿,回过头。
江潋尘从怀中取出那个之前被季蕴收起来的、装有陆时余所赠药丸的小瓷瓶,放在掌心摩挲着,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这药,你一直留着?”
季蕴心头一跳,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是,我说过,或许关键时刻能用上。”
“你就那么相信自己的判断?”江潋尘追问,眼神锐利,“还是……你相信陆时余?”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带着惯有的猜忌。
季蕴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我不完全相信任何人,包括陆将军,也包括殿下你,但我相信我的医术和判断,留下它,只是多一个选择,多一分希望……在无法确定沙市一定能找到解药之前,我不想放弃任何可能。”
她的回答坦诚而直接,甚至有些大胆。
江潋尘凝视着她,篝火在他眼中映出明明灭灭的光。
良久,他忽然将小瓷瓶抛还给她。
“既如此,你收好。”他淡淡道,重新闭上了眼睛,“明日还要赶路,去休息吧。”
季蕴接住瓷瓶,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他这是……默许了她的做法?
握着尚带他体温的瓷瓶,季蕴心情复杂地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这一路行来,危机四伏,身心俱疲,但与江潋尘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似乎也在一次次生死考验和短暂的交流中,发生着不易察觉的变化。
信任的幼苗在猜忌的土壤中艰难萌发,而某种超越盟友的情愫,也如同暗流,在两人心底悄然涌动。
沙市近在眼前,那里藏着解药,藏着控制疫病的希望,也必然藏着更多的阴谋与挑战。
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大的风暴。
上一章发错了呜呜呜对不起大家[化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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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不信任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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