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陆淮阔步走出牢房,凛冽的寒风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呼啸穿梭。狱卒飞起一脚,将卓越弦狠狠踩在脚下,嘴里不干不净地辱骂着,手上的动作也未曾停歇,连拖带拽地将其拉出牢房。
卓越弦在京城向来跋扈嚣张,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百姓们对他陷害卓祁之事更是义愤填膺。如今,他只剩半条命,却还要承受百姓们的怒火,这对他而言,简直比杀了他还痛苦。
……
“陛下,您真就任由陆将军这般行事吗?”
高恭紧紧跟在李晟身后,从牢狱一路行来,拼死拼活,憋了许久,终是吐出这句话。
李晟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问道:“为何这般说?你与陆卿不是自幼的好友吗?怎的反倒向着他说话?”
高恭沉思片刻,心中有了计较:“陛下,臣虽与陆将军有过交情,但在正事面前,臣向来公正无私,从未偏袒过任何人。”
李晟笑了笑,呼出一团白气:“也对,那依你之见,朕该如何?”
高恭低头拱手,道:“陛下,臣并非此意。臣只是觉得卓越弦作恶多端,害了卓大人,理应处死,倘若卓大人只是一介普通百姓,还会得到陛下为其平反吗?”
李晟停下脚步,道:“你的意思是?”
高恭跪地,恭敬道:“即便过去多年,臣每每回府,都能听闻百姓们的悲苦,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景伯府苟且偷生多年,请您看在百姓的面上,与此事一同做个了结。”
李晟背手而立,听着高恭的话,沉默许久后开口:“你说得对,是该结束了,高恭听命!”
高恭未曾料到李晟下令如此之快,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拱手领命:“臣在。”
“如若有情况,你带领侍卫去景伯府缉拿卓明高,贪污受贿,不遵法纪,倘若有反抗之举,格杀勿论。”
“是,臣领命。”
常乐殿中。
陆淮轻轻推门而入,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披着外衣的卓祁。
经过几日的精心调养,卓祁的气色好了许多,不再如前段时日那般死气沉沉。
自那日钱太医发现止疼丹的秘密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经过太医院全体太医的不懈努力,终于研制出了两颗真正的止疼丹,不会引起反胃,服下不久便能见效。
更为重要的是,止疼丹中含有一种稀有的补药,既能止疼又可补身,正适合当下被疼痛折磨的卓祁。
因着陆淮的功劳,其中一颗丹药自然而然地送了过来,卓祁服下后并无不适,药效极佳,甚至好得有些过头了……
卓祁身上的伤上过药后不可沾水,连衣服也不能穿,陆淮每日抱着这样的卓祁入睡,不可能毫无感觉。
每次他都要死死忍住,就连面对卓祁诚恳的邀请,也能压下心中**,婉拒之后还不忘教育卓祁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甚至扬言待卓祁痊愈,要让他五天下不来床。
卓祁:……
“知安新学了这样的方式来迎接我?”陆淮一把接住倒向他身上的卓祁,揽住他的腰,嘴角含笑。
伤口虽不疼了,但身子依旧虚弱,卓祁堪堪稳住身形,往旁边靠了靠,将“没站稳”三个字咽了回去,回道:“将军救我出来,当然要以身相许。”
陆淮:…又来了。
陆淮无奈一笑,将他揽入怀中,朝着榻边移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乎为零,陆淮来之前在偏殿换了身衣物,可身上的血腥味还是被卓祁察觉,卓祁侧眼望向他,问道:“这是去哪了?身上受伤了?”
闻言,陆淮勾了勾嘴角,拿起榻上的被子往卓祁身上披,轻笑道:“未曾,去了趟牢狱。”
卓祁扯开被子的手一顿,任由陆淮随意摆弄着,问道:“去牢狱作甚?”
话落,被子绕了一圈又一圈,卓祁明显感觉被子越绕越紧,他忽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或许是他受伤的场景太过触目惊心,自陆淮将他救出,每次提及“牢狱”二字,陆淮都会沉下脸来,独自生闷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关进去的是他呢。
卓祁急忙顺毛:“没事,你不想说就不——”
他的话陡然顿住,裹成粽子般的身子略显笨拙,动弹不得,陆淮顺势挑起他的下巴,缓缓靠近他的耳边:“去给你报仇了。”
报仇?
卓祁猛地一激灵,挣脱手的束缚向后挪了一点,今日难得有阳光,此时正从陆淮身后照来,刺得他有些看不清陆淮的面容。
“你把林峥杀了?还是分尸了?”
陆淮:??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干出这种事。”他移开身子坐在榻边,把卓祁往自己这边捞了捞,无奈道:“我真的像会干出这种蠢事的人吗?”
尚未找到林峥有意陷害卓祁的证据,他陆淮要是敢做出这种事,不仅是他,侯府的祖祖辈辈都要跟着他一起出名,朝廷上下绝对不会放过他,李晟恐怕还会含泪留他个全尸。
卓祁忍住笑意,压住唇角说着违心的话:“不像。”
陆淮“啧啧”两声,看着他快要咧到耳边的嘴角,挑了挑眉:“猜猜是谁?”
卓祁沉思片刻,问道:“是卓越弦?”
话落,陆淮点了点头:“实际上是陛下要杀他,我不过在旁边煽风点火了一番,正好连着景伯府一起遭殃。”
“不出三日,景伯府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这煽风点火的功夫可真是厉害,把人往死里逼。
殿内忽地陷入沉默,谁也没有先开口,直到陆淮忍不住担忧起来:“知安,如若你不愿,那我便不做,我可以去陛下面前求情——”
“不必,这是好事。”卓祁打断了他的话,冷笑一声:“他们该死,倘若有一天景伯府遭灭门之灾,那也是我所为,我绝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话落,卓祁忽地意识到了什么,垂下头去轻声道:“不好意思,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陆淮:……
“知安。”陆淮叫了他一声,抬手撩了撩卓祁颈旁垂着的发丝,顺着发丝一路向下,按住他即将挣扎出的手臂,道:“其实你不能这样。”
卓祁闻言一愣,责怪般的语气让他不禁多想,无论如何,景伯府是他长大的地方,普通人定会有别样的情感,甚至一丝留恋,而他不但没有,还如此绝情。
卓祁的双手紧紧抓住被子,道歉的话还未出口,陆淮便接上了上一句:
“知安还是太善良,受了如此多的苦,要加倍奉还,直接抹了脖子还是太便宜他们了,不如松松骨头松松筋,再丢到乱葬岗里让他们自生自灭,这才能解恨。”
没了半条命还要死在乱葬岗里,想想都令人胆寒。
卓祁心中一动,眼眶微微发热,不知为何,遭受十几鞭子都未曾吭声的他,竟会因这一句话而落泪。
自小到大,反驳之语接踵而来,只有陆淮站在他的身后,替他阻挡千言万语。
被子有些松散,双手得到解放,两人目光相撞,卓祁挣开被子,如蜻蜓点水般吻上了他的唇。
这些日子陆淮本就过得艰难,卓祁的这番举动彻底挑起了陆淮的**,他喉头一动,抬手按住卓祁的后颈,在即将分离的前夕加深了这个吻。
他描绘着卓祁的唇形,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腰,搜刮着他的唇壁,呜咽声也止于唇齿之间,消失无踪。
片刻后,唇齿分离,陆淮强忍着**退后一步,心中默念着“卓祁身上有伤”,然后三下五除二脱掉外衣,扯过被子搂着卓祁躺在榻上。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旁,如此动情之时,陆淮却呼吸平缓,睡着了……
卓祁:?
这是改邪归正了?
“你嘴里在念叨什么?”卓祁问道。
陆淮张口闭口吐出三个字:“静心经。”
“……”
**
一日后,果真如陆淮所说,京城里炸开了锅。告示栏旁挤满了人,无论是传闻还是真相,百姓们的议论对象纷纷从李晟与林峥变成了卓明高。
不知是哪位心存善意的神仙下凡,趁着夜黑风高之时将真相公之于众。一夜之间,京城里大到大街小巷,小到犄角旮旯,白纸黑字,条条罪行清晰可见。
并非杀人放火的江湖惨案,也非偷盗的江洋大盗,每条罪证皆是满门抄斩、诛九族的大罪,而上面个个都有卓明高的大名。
纸张粘贴在墙上摇摇欲坠,寒风一吹,便飘飘荡荡,纷纷洒落开来,如冬日落雪般飘落在地,无人管束。
京城有名包子铺的老板出门开张,不料刚打开门,一张飞来的纸张直直砸在他的脸上,似乎执意要让他看上一看,迟迟不肯掉落。
老板抬手扯下纸张,眯着眼仔细瞧着,转身喊道:“老婆子,快过来看看,人老了不中用了,老眼昏花看不清字。”
老板上了年纪,眼睛已大不如前,面对这张纸张,他只能看见纸上最大的一个“卓”字。
“来了来了。”
老板娘挽着发髻走来,一根木簪将一头青白参半的发丝束起,倘若是外地人,只会觉得她是位本本分分做生意维持生计的人,但身为京城之人,看着她的发髻便能将她认出。
出名的不是包子铺,而是包子铺的老板娘,京城的百姓们消息灵通,多亏了这位老板娘,百姓们亲切地称她为“传闻娘子”。
凭着一双千里耳听尽京城里所有闲话,再以各种版本讲出,说简单点就是“喇叭娘子”,只要是她知道的事,不出两个时辰便能传遍整个京城。
果然,她接过纸张,上下扫了一眼便开始扯着嗓子叫唤:“老天爷啊!做了如此多的坏事还能活在世上,老天无眼啊!”
传闻娘子率先开口,后来的百姓们也不再畏惧,短短几个时辰,话本子陆续写出了好几个版本,每次皆被一扫而空,说书先生也有了新的素材,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景伯府的罪行,仿佛亲眼目睹一般。
真是一家倒塌养活众家。
一时间,景伯府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自诩不争不抢、一心为民的卓明高也成了百姓口中的伪君子,连带着孙云柔都被翻了旧账。
更是有人直言,说是神仙在天上看不下去百姓们过得苦日子,昨夜特地下凡来告知一二。
衣袖一挥,天地之间瞬间结合成纸张,墨字缓缓浮现,朝着京城的各个方向飞去,转眼间,神仙也消失不见,只留下了漫天飞舞的纸张,昭示着他曾经存在的痕迹。
当然,传言可信也可不信,大景法律规定,造谣传谣者皆要受到处罚,鬼神之说本就在京城有一定的地位,如今就连官府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
常乐殿内,茶香四溢,炊烟袅袅升起,缓缓从茶壶中冒出,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游荡,最终穿过窗子边上的缝隙涌入窗外,与寒气融为一体。
百姓们所传的“神仙”陆淮学习天赋惊人,跟着钱太医学了几日便可掌握把脉的技巧。
卓祁调侃道,倘若当年陆淮没有前往战场,而是留在京城参加科考,升官任职,也定会做得很出色。
练功非一日可成,就算是天才也不行,陆淮也有出错的时候,前几日彰显自己的本事,信心满满的把脉把成了喜脉……
此时的他正学着太医的模样闭着眸子给卓祁把着脉,时而皱眉,时而勾起唇角,把卓祁看得心一颤一颤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