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人呢!”为首的高大刀疤脸看到仓库里的满地鲜血,和倒地不起,半条胳膊折了撇在一边的男人,回身就是一脚。
硬物击打皮肉的闷响声大得人牙酸,被打的人一脸冷汗,却连呼痛也不敢,只陪着笑脸,“秃子自己藏了货,背着我们磕了,没想到他嗨了居然跑这里来撒泼……现在是不是给他送医院啊?”
“送你/妈的医院,赔钱的东西,他不是爱藏吗?这次让他好好藏!”刀疤脸骂骂咧咧,转身一脚踢飞了地上红红紫紫,骨头关节不自然弯曲的断臂。
“所有人!都去!给老子找!我就不信了,还搜不出来这两个犊子!”
……
“……休息一下。”
两人在乱七八糟的工地里狂奔了许久,这会儿喘息不止。
薄岩比初月好很多,停下之后很快缓了回来,他眯着眼睛看了一圈四周,搀着初月,走到一间红油漆大写着“拆”字的破败矮房里。
尘霉味熏得初月连打了几个喷嚏,但他还在墙角坐下,原地粗喘了一会儿之后,盯着自己的右脚皱眉。
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了刚才的场景。
那个磕了药的二货毫无理智地挥刀就砍,初月紧急后仰,椅子翻倒。
千钧一发之际,薄岩终于挣脱了桎梏,而与此同时,刀刃已经近前。
薄岩豹子似的一扑,撞歪了歹徒持刀的手,可菠萝刀的尖端依然划破了初月的右脚踝,深红色的血液很快就浸透了灰白色的短袜。
初月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发现小臂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薄岩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看什么?”初月眯了眯眼,“再看眼睛给你抠出来。”
“是吗?”薄岩不为所动,伸手扣住了初月的手腕,“刚才砍人的时候不是很利索吗?你现在抖什么?”
“松开!”初月下意识想挣脱,薄岩的手却如铁钳一样死死地锁着他,不容许他退开分毫。
初月身上又疼又疲惫,被他这样扣着,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夹杂着委屈的气愤。
“我为什么你不知道?!我为你个狗东西行了吧!不砍他眼看着捅你身上了!”
薄岩也不是真的想逼他什么,得到自己要的结果就松了手。
“别喊,嗓子坏了。”
“你妈的混蛋。”初月恨不得踢死他,但是右脚使不上力,愤愤地退到一边闭上了眼睛。
薄岩在那种时候追过来,跟他一起被绑架,初月说不感动是假的。
但是一码归一码,感情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你别自作多情,我纯粹是因为你救我在先才动手的,后来砸他那两下也是泄私愤,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在裂开的墙缝漏进来的月光下,初月看着薄岩半眯着的蓝眼睛。
他的金丝眼镜遗失在半路,以往用发胶抓的一丝不苟的金棕色短发凌乱地散着,半隐半现地露出眼尾一截隆起的疤痕。
初月闭眼侧过身,好像连对着薄岩睡觉也不愿意。
……
“初月,初月……醒醒。”
初月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肩膀被抓住大力摇晃,不满地从混沌里抽离,睁开眼的时候还没看清周围,就先打了个喷嚏。
接着脑袋被不怎么温柔地兜住擦了擦嘴。
“……呸,你洗没洗手啊?”初月刚说了一句,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音色嘶哑,哪里像平常。
薄岩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说话。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周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外面树叶摩擦的声响,不知道名字的鸟儿和虫子契而不舍地鸣叫着,徒增烦闷。
两人勉强缩在一间等待拆迁的破旧民房里,初月支起身体的时候摸到一层积了很厚的灰尘,黑暗中有东西从他手边跳开。
初月收回手,身上盖着的东西因为这两下动作滑落,他下意识探手,顺着布料被纽扣硌了一下。
后知后觉,这是薄岩的外套。
“还冷?”
“嗯……”初月头疼欲裂,又想吐,“困……”
“你在发烧。”薄岩抬手,初月以为他要过来,下意识侧身要躲,然而薄岩的手最后只落在了他的外套上。
男士香水味道还没散干净的衣服蒙上来,初月的视线落在薄岩宽大,而有些粗糙的手掌上,默默出了一会儿神,欲言又止。
以前薄岩的手不是这样的。
其实跟薄岩在一起的那几个月,初月到现在还觉得不太真实。之后的几年他也常常自嘲地想,或许到最后他也没真正了解这个人。
但是他还记得从前薄岩的手。
那双手宽大,干净,掌纹深且乱,但是皮肤细腻。
他手握着酒瓶,一支一支给初月讲解。
那样漂亮的,骨节分明的手,手背用力时隆起青筋的样子性感得他脸红心跳。
并不是如今这样伤痕累累,布满细小疤痕的样子。
“你在英国……”初月刚刚开口,外面突然闪进来一道不自然的光束。
薄岩神色一凛,带着初月挪到了门板之后,贴着墙靠坐着。
“你俩去那边,你跟我进去看看。”
手电筒的光束透过破烂的墙缝直射进来,擦着初月的头皮投在对面斑驳的墙面上。
初月咬着牙不敢吭声,汗水顺着侧脸涓涓淌下,在下颌处被一只有些粗糙的手抹去了。
初月的呼吸几乎要停了。
一墙之隔,外面找来的绑匪还在交谈。
初月的呼吸喷在薄岩的手腕处,而他脑后贴着薄岩跳动的心脏。
他分不出耳畔到底是谁的心跳声,连绑匪的声音也像是隔了层纱一样听不清楚。
“彪哥,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头儿存货都不多,六子哪里来的货?还耽误了正事,他不要命了?”
初月垂目细听,先听见这么一句话,忍住嗤笑,心道世风日下,为非作歹也敢叫“正事”,接着,他突然心头一动,从这句话里抓取了一点儿不可思议的信息。
“你说老大这样做,那边的掏了钱的老板不会狗急跳墙吗?”
“怕什么?到时候咱们早跑国外去了,还在乎那姓谢的吗?”
“还有那个外国人,听说他家有钱有势,燕京四姓之一呢,他家也不管管?”
“要不是他我们也不至于闹成这样,死老头真不在乎这个儿子,这边发了警告信,人家转手就报警了!”那绑匪似乎很气愤,猛踢了一脚初月二人栖身的小屋。
墙身晃动,初月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本就岌岌可危的门板被狠狠踹开。
“找你们半天了,原来躲这里了……”
门板吱呀摇晃,逼仄昏暗的空间里空无一人。
剥落得能见残砖碎瓦的墙边蹭了一片深色的印记,男人手抹上去,“人血,妈的,赶紧追!”
脚步声急去,门板摇晃着半掩。
寂静的空气中突然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你疯了吧?!”初月哑着嗓子吼他。
薄岩挨了耳光,用舌头顶了顶脸颊,深海一样的眼睛看着初月,神色没有一点变化。
“什么意思?”
“你还敢问我什么意思?从你一起被抓我就感觉奇怪,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行踪?为什么这么快就能赶过来?刚才他们说了那两句我才想起来,给那绑匪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这种时候坏了他们上头的事情,他哪里来的‘货’?你敢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初月气得眼睛都红了。
那伙人的老大货源都供应不上,底下小鬼哪里来的东西?
他也是这会儿才想起来,薄岩母族在英国垄断了灰色地带的拳击市场,他搞点超规兴奋剂根本不是难题。
“你不要命了?!想搞死你爹用得着赔上你自己吗?”初月直喘,恨不得把他脑袋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灌了水,“你……”
薄岩没给他机会再施展暴力,把他往下一拉,用宽阔的后背接住了。
“他们还会回来,我们不能停在这。”薄岩背起初月,任由他咬在自己肩膀。
初月嘴巴里已经漫溢了血腥味,才听到薄岩说:“没有超规,也跟我没关系,别担心。”
“……谁担心你?”初月冷笑,“美死你了,我怕你死不到我手里。”
“我不会死。”薄岩平静地说,脚下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我的东西,势在必得。”
初月听见他这样说,贴着他脖子的手臂感觉到他颈前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下,似乎吞下去一句未尽之言。
初月只当他回来跟他爹打擂台,不知道这个人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他想套点话,但是实在累极,早餐提供的那点儿几可不计的热量和体力终于消耗殆尽,大脑难以运转。
他趴在薄岩背上,心想,这个人不怎么样,他的背还是很舒服的。
都怪薄岩,走得这么稳,自己都要睡着了。
半睡半醒的时候,他恍惚回到了十八、九岁。
那天好像是整个夏季最炎热的一天,他结束了体测,只觉得头晕目眩。
薄岩也是这样背起他去校医院。
那条路如果再远一点儿就好了。当时还没那么多心思和算计,喜欢就付出,透支爱意去贪欢。他那时只以为爱情似活水,源源不断,不会枯竭。
手电筒晃过。
初月掌心紧贴的肌肉猛地一跳。
“老板!是我,你没事吧?”
初月松了手。
只可惜,再远的路,也总有到尽头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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