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横滨。
雾岛栗月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
是一条地址,
也许是发错了,可他知道不是,
于是他决定去赴约。
*
长草吹拂,这里是一片陡峭的海涯,高耸的岩石覆盖过整个海岸,切口如蛋糕般整齐,
崖下回荡着涛声,层层叠叠,百亿年,万亿年,海浪日复一日地侵蚀着石块,在恐龙尚未诞生之前,在有人或无人注视的所有时刻,陆地都在败退,
也许不久,一切都会被海水吞没,
雨后的空气仍然潮湿,没什么云,鱼肚般透明的天空下,太宰治望向一望无际的海水,轻缓的嗓音沿着海风穿行,
“上一次我路过这里时,这里的鸟类更多,繁殖季,到处都飘扬着白色的翅翼,像迷路般纷飞的信笺...”
悬崖上栖息着海鸟,笛鸻在草间晾晒羽毛,黑背鸥用宽阔的翅膀劈砍波浪,更远处,阳光初霁,海面闪闪发亮,
“那时我曾想要带你走,”他转过身,搭在肩上的外套被拎至手中,张开两臂,变成了一个开朗的[大]字,“所以,要来吗?栗月,”
后退一步,青年脸上是如身后天空一样澄静宁静的笑意,直直向后仰去,
“好啊,”
先于声音迈动的是双腿,
根本什么也没想,毫无停顿,雾岛栗月湿润的眼睛如星星般闪耀,他笑起来,无限欢喜,义无反顾扑入渴盼已久的怀抱,
沙色风衣被甩出去,像一直斜落的大鸟,他们在半空中紧紧相拥,然后落入水中,
*
一段滞空的相拥后,你们坠入水中,
猛然砸入一个深蓝的世界,在微光摇曳中,所有水、一切水,无尽隆隆水声奔涌而来,
绿色的水,红色的水,蓝色的水,压来,挤来,涌来,到处都是水,到处都是极致的潮湿,每一息都被紧紧包裹,潮湿,潮湿,汹涌而来,吞没一切占据一切,而雾,终于无所遁形,
你抓住了一片薄雾,如林木吐息般凉薄轻柔,
你拥住他,呼吸他,贪婪吞涌他也被其吞没,
你们彼此包裹,相互蚕食,你将自己融进雾里,揉碎每一根骨头,吮吸喘息与心跳,你听见他吸气的声音,像冗长的风...他肌肉紧绷发生的颤抖就在你的指掌间,透过骨下炙跳的心脏,在体温流逝中,肤骨相融...
光黯下来,一切都在远离,你们终于抵达了海深处,
你们终于逃了出来,
逃离所有,重返一切外在的边缘,归回到不存于世的世界尽头,在外壁,相拥。
就像两颗孤独的彗星终于相撞,这里没有其他人,没有人类,什么都没有,谁也看不见你们,谁也不救你们,谁也不阻拦,谁也不拯救,这里只有死亡、相拥、与彼此,永恒,
这里是一刻,也是永恒,每一次呼吸都是昨日,昨日的昨日,的昨日,每一次眨眼都转瞬千百年,当你们对视,你们已度过千千万万次轮回,你们已回到起始,走到尽头,
如伫立在此的每一块岩石,每一片海湾,沉降的云,与漂泊的海...都是你们相遇的前生。
真是卑劣啊,自己,
再也没有比这更深重的黑暗了,可为什么,此刻你却满心欢喜?
肺泡翻涌着炸裂,窒息本应痛苦,就如人应该存活,需要上浮,可唯有紧拥他你才停留在这儿,留在死与生之间,在水中,而别的...
——人是由渴望与目的而驱动的,如果没有渴求、没有动机的话...你总是无法行进下去,为此你将一切能够驱动自我的,一些美好或美丽的事物悄悄收藏,如同一个荒原上的拾荒者,
那些东西,你小心翼翼拾起,中也、绘里、织田作、黑手党的大家、你想要保护的,为之生存的,可是拥有就足够了吗?你是如此的卑劣,卑劣到竟然将珍视放在了天平另一端,
而此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徒余死亡,
此刻的相拥与永久的死亡,可是什么在闪耀夺目?毫不费力就掠去你的全部心神,仅是在这儿,仅是度过此刻就幸福得让人几欲落泪,拥有了什么,渴求什么,不重要了,如果就这样沉下去...
你感觉到环抱腰际的手,他将你紧紧拥环,在海浪的奔涌里,要带你回去,
回到一切之前,抵达一片洄游的海,你们相遇的前生:
“要来吗?栗月,我曾希望带你走,”
“我不会再逃跑了,”
“在此种情境下,见到我,你有什么感觉?...好久不见,栗月...再见,栗月,”
“黑手党的人已经来接你了,...你想过我吗?...偶尔,也像普通人一样享受一下阳光吧。”
飞雪与月光里,他曾眉眼如画,“栗月,新年快乐,还有,生日快乐。”
你曾仰望他浩瀚的孤绝,[也许您会觉得很卑鄙,那是不应被窥探的东西,可我觉得,很美丽...]
“总是偷看我的话,会被当成痴汉哦。”
“就如爱有无数种,悲伤也是,”他拂过耳畔的声音,如落雪般轻柔,“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存在于此,可以是悲伤,可以思念...”
你的耳廓微微发烫。
“别生气了,下次一定告诉你好不好,嗯?”句末的尾音仿佛炉火边烤焙的曲奇,香香暖暖的,——你因此前来赴约,这是多久以前的约定了呢?
也有尖酸嘴毒的时候,“一生要强的雾岛君,什么时候已经学得比芥川还要快了,”
更多寻常的时候,“一起去织田作家吃饭吧...看,小矮子又生气了,拜托,将我从这个氧化的世界中拯救出来吧...唉唉,栗月君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对上司太过粗暴的话,会被穿小鞋哦...”
回忆如流光般纷飞而过,溯回到了最初,
那时你们被彼此的孤独与悲伤所吸引,就像穿过镜子,
“不是说要为了什么人而活下去吗?...我以为在这黑手党的世界里,在这死亡被拉长的日常战线中,能够看见生与死的全貌...死是一切意义与无意义的终结,栗月君,又是怎么看待死亡的呢...”
“在你眼中,世界是什么模样?”
你所看见的,一直是世界呈现在你面前的外表,
他亦曾通过你,碰触死亡,“嘘,痛苦吗,不要尖叫,”
而后最终,重归起源,故事由此徐徐展开,
“我叫太宰,太宰治,很高兴认识你哦,雾岛栗月。”
你看着他的眼睛,宇宙在你们的双眼间流淌,无数气泡翻涌,你看见他纤长的睫毛,一抬一扫,然后他挪开了唇,呼吸与温度飞速流逝,
他松开了手,像是失去某种机能,密不可分的联结被割裂,你好似断掉了肢体,也许是手臂,或腿...
可他仍看着你,在沉没中,他说...他吐出一串气泡,他说了什么?
再见还是月亮...
总是这样,你们总是这样,无论哪一次,每一次都是错认、错过,无法弄清楚,
每一次都阴差阳错无法挽回,就好似命运和你开的玩笑,
可一点儿也不好笑,
太多太过了,太多浓雾湿雨隔在你们之中,像水,像这片海,永远挤压不尽的海水阻隔在这儿,无边无际淹没半个星球...但只一次,唯有这一次你不想再错过,
于是你什么都不再分辨,衡量,踌躇,妥协,都不重要了,地上的一切,水上的一切,毫无意义,
你拥住他,在骤然睁大的鸢色眼眸中,以吻封缄。
*
太卑劣了,他一直告诉自己,只是前来道别,
寻找故事末尾最后的句号...他一遍一遍对自己说,一定会放开手,
直至如今再无法欺骗,他就是想要拥抱他,拥有、占据、独占一人...再没有比这更卑鄙、恶毒、邪恶到令人绝望的想法了。
他皎白的月亮,褪下一身血淋淋的雏羽,剥落那层血膜灰暗的衣裳,终不掩真瑜将光辉展现于前,那皎皎辉光如他出落一身的瀑翎般自由锋锐,粼粼流淌,再也无法令人移开目光,
他一直知道的,那美丽皮囊下所藏的摄人光辉,如青金石般濯濯闪耀,
而今自灰烬中走来,——对方曾跌落尘埃近乎死去,如今全须全尾地回来,因为曾在烈火中烧淬过,愈发显得莹润剔透,
他目睹对方告别过去,大步向前走,在旷野与长风中,构织于人世间之缕缕牵连,自在而坦荡的活着,真是令人高兴,是令他只要想到就不由自主也会露出微笑的事,可,
可为何此刻...
因为不想孤独地一个人死去,他向对方发出了信息,
——只是想见最后一面,一定会好好地道别...他设想了好多好多次,当海水淹没他们,他会落下一个吻,然后告白...当然了,是的是的,他一辈子都蜷缩在赖以生存的谎言中,一旦袒露便宛若濒绝,就好像鱼无法离开水,可唯有这一次,
他会放开手,然后堂堂正正地死去,
融化在水中,成为分子,他会被记住,——饱含他的记忆会在浩瀚起伏的信息海洋中跌宕经年,随每一株植物的梦潮来汐往,他的尸骨会化作养料,当他的墓碑坍塌,他的月亮仍永垂不朽,
唯有生命的终点不应再是谎言,是时候,已经足够了,——他不顾一切赴你而来,你已经得到答案了不是吗?
他本应放开手...可为何如此疼痛,如此忧伤,好似要将本就存在的器官割舍,
水流蛮不讲理地撞入胸腔,思绪在缺氧中嗡鸣,可为什么海水的环抱是如此温暖,为什么连痛苦也让人感到幸福,
他抚摸到对方的骨,那骨是凉的,皮肉如鱼一般光滑,在湿冷的水流中,银发像蛛网,象征挚爱的意象...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蛊惑了,骨肉注满了毒素,或许已被吞吃入腹,却在死前看见幻觉,
蛛母在□□后会吃掉自己的配偶,注入用以消化的毒液,——他感觉自己轻飘飘,好似在摇晃...也许他已化作一个巨大的糖罐子,膨胀如同惨败之蝶,颅沉韧断,肤血消融,精神却盛满的爱意,
让他像喝了酒一样沉醉,
于是他又一次寻找对方的唇,不顾千万细小的气泡在肋骨间挣扎,盛放,任仅存一粒的氧气在彼此分享的呼吸间,如蜜饯般甘甜,
那哈出的气是鸩毒,被他吸食深入肺腑,灰发作茧静静缠绕,原来对方也渴望拥有他...又怎样呢?
独占与被独占,拥有与被拥有,抛开一切理性后果,转变的过程唯余万般美妙,
或许他早已死去,一切只是残烬最后甜蜜的幻想,可如果瞬息之拥需要出卖灵魂交换,如果自杀之人会被诅咒,那么殉情呢?就这样一起坠入地狱吧。
*
好像两块脆硬的冰,他们平日总把彼此割得伤痕累累,但当进入水中,他们在这儿消融了,
在极致的痛苦中,却涌现出温暖,明明在彼此杀死,却相互依偎无比亲昵,
他们一块儿融化,彼此相拥...比起拥抱这更像是本能般的贴合,将心跳与呼吸揉在一起,就好像要以骨交换骨,将血注入对方的身体,将内脏、肉身都一起交存了,
水声如音乐,低低地讲着他们的故事,他们秘密的语言,好似血流汩汩涌动,连温度也同样一致了,也许他们都流蓝色的血...
他们释放出轻盈的困惑,因为太过契合,
严丝合缝毫无地拼在一块儿了,就像他们本就是一体的,诞生于这个星球的怪异,因为分开太久,不得已扮做了人类的模样,而今再没有不速之客,
他们离开人间,于是踏过世上的所有脚印都成了相遇,所有久别都变作重逢,血管连接,灵魂相嵌,一切都对了,
若不存此世,不存于彼世,
寻觅往复,乃至寻觅千万次,
在黑暗中溶解皮肤片片飘零,化作溪流碎冰哗啦啦相撞,
碳原子谱写的歌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the end.
*
[将我从这个氧化的世界中拯救出来吧,]
[我以为在这黑手党的世界里,在这死亡被拉长的日常战线中,能够看见生与死的全貌,]
出自改自文野,
是宰线HE/BE end,
tbc...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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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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