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官道行至玉河,沿河再向西行便是哭风岭方向。

只是一过玉河关卡,天气骤然变化,寒冷刺骨,几欲落下雪来,陆青蘅一行三人不得已只能在附近的客栈落脚,置办了些厚实衣服。

未到晚饭时间,客栈里却已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起来,来往行脚的客商、走卒齐聚一堂,瓜子花生的香味弥漫,烫水的热气袅袅,而大堂正中高台上,立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一拍醒木。

“啪!”

满室嘈杂顿时安静下来。

“诸位看官,今日咱们不表前朝旧梦,也不谈神鬼志异,来说一说这西北边陲,打了整整三年的‘大晟与朔夏之战’!”

说书先生声音带着一丝嘶哑,但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莫名地吸引人。

“这仗啊,咱们大晟除了那尸横遍野、鬼哭狼嚎的哭风岭一役险胜以外,其他大大小小十几战,几乎是——大获全胜!”说书先生拖长了语调,脸上带着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堂下顿时响起一片叫好鼓掌声。

待声音稍歇,他继续道:“我大晟民富力强,可朔夏不过是西北边陲一个小小的族群,诸位可知,我煌煌大晟,为何非要兴师动众,卷入这蛮夷之地的纷争?”他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讲一个皇家秘辛,“根源,便在于朔夏,朔族与夏族之间的纷争。”

“那朔族生于苦寒之地,身上流的是狼王的血液,主张杀伐扩张,铁骑所向,寸草不生,而夏族则是典型的农耕文明,生活在玉河流域,主张偏安一隅,自得其乐。这两族彼此交融,却又各有分歧,你方唱罢我方唱,轮流统治着朔夏一整块的土地,维持着一种吹弹即破的平静。”

说书先生端起粗瓷茶杯浅抿了一口,留给众人回味思考的时间。

“坏就坏在,那一年,夏族那位仁厚年轻的王刚继位不久,一身抱负改革全未实施,龙椅都没坐热,就被朔族的人派去杀手,暗杀了!”,醒木又是一拍,激得在座众人一个寒战。

“消息传出,夏族举族愤慨,极快地招兵买马,发起了一场报复性的反抗,但夏族本就不擅御敌,哪里是朔族的对手?因此这场反抗很快变成了朔族单方面的,屠杀!”说书先生的声音里带着痛心与不忍,仿佛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就在他面前。

“眼见着英勇的朔族人马上就要统一全境,届时剑锋必指向我大晟边境,我朝武肃皇帝一道圣旨,派出了骁勇善战的萧霈萧将军,率领我大晟铁骑,奔赴边关,他此行,目的有二,一是为了以防他们打仗伤到及我大晟无辜的百姓,二是为了拉偏架,谁占上风就帮着下家打回去,防止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形,继续维持朔族与夏族的平衡,同时也秘密为夏族训练一支军队,避免再次出现朔族做大之后威胁大晟的局面。”

“啪!”醒木第三次响起。

“今日说至此处,欲知萧将军如何在战局中运筹帷幄,又如何在哭风岭一役中扭转战局,反败为胜,且听下回分解!”

说书先生弯腰作揖,堂下掌声雷动中也夹杂着少数意犹未尽的埋怨。

而陆青蘅正是其中一人,她听得心头发痒,不由自主把炯炯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云桓。

萧霈本人正在此处,还用得着听那说书先生说半句停半句地吊人胃口么?!

云桓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说:“我那时年轻气盛,正是好穷兵黩武的时候,比朝中所有的主战派都要激进,意见十分极端——如果有一个更为强大的第三方把两个族群都灭掉,才是一了百了的事。但皇兄不认同,是以边境的仗一直缠缠绵绵打着,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浅抿一口,茶杯被轻轻搁置在桌上,云桓接着道:“哭风岭一役确实诡谲,此役险胜之后,一夜之间,朔夏整个族群所有的人,不管是朔族还是夏族,好像都凭空消失了一样,不是战死,也不是迁徙,是完完全全地销声匿迹,只留下古国的石壁,也随着风沙侵蚀在逐渐消亡,古籍倒是留了一些下来,只是文字弯弯绕绕,鬼画符一样,根本没有人看得懂写了什么,也逐渐成了死文字,新帝登基后下令不给朔夏修史,百余年后,这个族群大抵就会像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了。”

“那听松庵的那几名弟子呢?”提起旧事,玄英散人更在意的还是自家弟子。

云桓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彼时,朔夏二族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似的,联起手来对付大晟军队,甚至开始侵扰边境百姓,大晟主力部队与朔夏联军在哭风岭陷入僵局,我们粮草不够,哭风岭地势又险峻,不尽快破局,继续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我只能派出一小支精锐部队,作为诱饵,主动出击去攻击朔夏一处薄弱据点,让朔夏以为大晟全军出击,尽快调出部分主力,这样主力被分散,进入埋伏圈,大晟便可以逐一击破。”

“听松庵那几名弟子就在精锐部队中,尽管此役最后还是胜了,但他们作为诱饵也被俘获,再也没能回来。我还记得里面最小的一个孩子,眼睛极大极有神,他还问我,此战大捷的话可不可以给他一柄朔夏的短剑作为纪念,我答应了他……”

说到后面,云桓的声音也逐渐低下来,变成了极轻的叹息。

“那是重轩,出征时他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玄英散人的声音中带着极深的痛意,“他们被俘后,头颅被朔夏人割下来挂在城楼上,你大捷之后为何连前去替他们收敛尸骨也不愿?!命丧他乡,身首异处,你就是这么对待为你卖命的部下的?!”

“不是我不愿!是他们!”云桓握紧了拳头,“我亲自带人去查看过,那些悬挂的头颅根本不是人的,而是野狼的!而那处据点上上下下被翻了个底朝天,都寻不到他们的尸身,就像,就像他们跟朔夏人一起,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凭空消失了……”陆青蘅托着脑袋,“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事啊?”

玄英散人沉声道,“再有两日脚程便到了哭风岭,届时我们先去那处据点查看。”

是日夜中,陆青蘅更了衣,躺在床上,想起白天说的那些事,又觉得奇怪,又觉得毛骨悚然,想着想着困意来袭,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只见明月松间照,月下一个小小的白袍道士正在练剑,瞧着不过十岁出头,一招一式一行一意,已颇有清风朗月之姿,没过多久,一名年长些的道士过来,捡起地上的树枝同小道士过起招来,不过三式,树枝便被打落在地。

“师兄,你又输了。”小道士开口,声音清亮脆耳,听在耳中却十分不是滋味。

师兄咬咬牙,从地上爬起,十分不服气,“再来!”

“再来!”

“再来!”

……

春风秋雨,夏去冬来,小道士已从总角垂髫长成了少年模样,师兄眉宇之间也更成熟了些,可在这数年之间,千百个日日夜夜,上万次比试,枯枝一次又一次地被打落,他从来没有赢过一次。

梦境陡然一变,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师兄跪在戒律堂,向着白发苍苍的师父重重三叩首。

他缓缓抬头,“弟子守拙天资愚钝,尘心未尽,道心难固,今日自断一臂,以血肉之躯,偿师门教养之恩,自此与听松庵恩断义绝,尘归尘、土归土,此生不复相见!”

“不可!”小道士原本是躲在门后偷听,见师兄如是说,急忙冲上前去制止。

只是,这大抵是师兄的剑最快的一次,寒光闪过,只听得“咚”的一声,一只完整的右臂齐整地掉在地上,触目惊心。

小道士慌乱之际还是精准点了几个穴道替师兄止血,只见师兄面色惨白,却还是面色沉静地撕下衣物下摆草草包扎。

师兄起身,始终没有看小道士一眼,只是淡淡开口,“怀远师弟,你天资聪颖,已是天下道门翘楚,成为第一更是指日可待,而我汲汲营营,上下求索,也不过是个平庸的失败者。我既已叛出师门,你我师兄弟情分便到此为止,自此别过了。”

守拙师兄拖着断臂走出戒律堂,屋外的阴雨飘飘扬扬,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肩膀。

“师兄……”那名唤怀远的小道士看着师兄离去的背影,眼眶里噙着泪,终于控制不住要追出去,却听得身后白发长者疲惫无奈的声音传来,“让他走吧。”

旧梦淡去,陆青蘅从梦中惊醒,若有所思。

那怀远道士虽然脸上还带着稚气,但明明就是玄英散人的模样,原来他少时与一位师兄感情甚笃,只是,为什么自己会梦到玄英散人与师兄的事呢?难道那守拙师兄也是哭风岭一役中那支精锐小队其中一人?

陆青蘅连忙起身披上外袍就要去找云桓向他确认,不想,刚走出房门没两步,就与神色匆匆的玄英散人撞了个正着。

月色下,玄英散人道袍微动,皱着眉头,“陆姑娘这是要去何处?”

“呵呵,”陆青蘅面色尴尬,“我去上茅房。”说完故作自然地往前又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对,自己住的是最里间的客房,玄英散人此时出现在此处,除了专程来找她,再无其他可能。

陆青蘅迟疑地转身,试探地发问,“你……是来找我的?”

玄英散人点点头。

陆青蘅的脸皱巴巴的,“玄英道长,虽然你是道门之人,可男女之间还是大防,这夜深人静的,你来找我,怕是不妥吧……”

玄英散人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那我去找云桓,告诉他我梦到陆姑娘少时天天去昭王府门口转悠,想着偶遇他。”

陆青蘅神色大变,急忙拽住他的袖袍,“玄英道长请留步!”

月色下,她的耳根,烧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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