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兄长做了什么?!”陆青蘅喝道。
柳三娘见着陆青蘅柳眉一弯,“我与他无冤无仇,不过是让他睡上一觉罢了,只是……妹妹,我可是把你从坏男人手下救出来了,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还是……”柳三娘脸色一变,“你从一开始就利用我!欺骗我的感情!”
陆青蘅还没来得及搭话,云桓拖着虚弱的身躯闻声赶来了,旁边还跟着神色莫辨的玄英散人。
柳三娘的目光在三人之间转动,心中已明白了七七八八,滔天的愤怒侵蚀了她的理智,她像发了疯一样,厉声尖叫,“天下男子皆是负心薄幸之辈!你为何偏偏执迷不悟,非要与他们同流合污!”
话音未落,狂风起,碎石尽数掀起,连晕倒在地上的陆易都被掀飞,在地上滚了好几下。柳三娘周身妖气肆虐,随着衣衫撕裂,一只毛色如雪、体型硕大的白狐骤现。
“嗬……”柳三娘从喉咙挤出低沉的嘶吼,目光狠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直扑向云桓!
云桓刚结束与护林道骷髅的恶斗没多久,又刚从驴变为人形,内息紊乱,本就虚弱,这猛地一扑更是让他几欲站立不住后退了两步,眼见着柳三娘眼睛血红,露出尖锐的獠牙就要往云桓脖颈上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云桓竟然不退反进!抬起那只崩裂渗血的右臂,主动塞入柳三娘的口中!
“嘶——”獠牙瞬间深深刺入皮肉,甚至能听到骨头碎裂的清脆声!
鲜血如泉涌,瞬间染红了云桓的整条胳膊和柳三娘雪白的毛皮。
可那云桓竟连哼都没哼一声。
陆青蘅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立即冲上前,双手死死抱住柳三娘的身子向后拽,试图将它从云桓身上扯下。
“玄英散人!你快来帮忙啊!!”陆青蘅急得不行。
可那玄英散人竟然微微一笑,默默观察着他们三人,做好了作壁上观的准备。
“你这个疯子!你今日纵妖行凶!若是云桓有什么不测,我管你听松庵有什么千年道行,必闹得整个江湖沸沸扬扬,叫你听松庵觍列于天下道门之首!”陆青蘅破口大骂。
玄英散人却还是无动于衷,倒是想起了昏倒的陆易,慢悠悠上前将其扶起到安全的地方。
眼见着玄英散人是不会出手了,再这么僵持下去必死无疑,于是云桓咬咬牙,用左手掐住柳三娘下颌,被咬住的右臂用尽残余的力气狠狠向外一扯!
一大块被咬住的皮肉与右臂分离,留在了柳三娘口中。而陆青蘅抱着柳三娘也因为惯性重重摔倒在地。
这下不仅是陆青蘅,连柳三娘的眼中都闪过一丝惊愕,那云桓为了脱离桎梏,竟对自己如此狠心,连扯下一大块皮肉都面不改色。
柳三娘很快反应过来,用力一甩,那尾巴如长鞭一样狠狠扫向陆青蘅。
陆青蘅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脸上顿时多了几条细长的血痕。
柳三娘挣脱束缚不死心继续冲着云桓扑去,说时迟那时快——
玄英散人终于动作!只见他并指如剑,一道银光从他袖中直射而出,残影闪过,地上留下了一柄短剑和柳三娘的一条尾巴。
“嗷!唔!”柳三娘痛苦地嚎叫一声,蜷缩成一只雪团在地上打滚,血流了满地,与云桓的血交织在一起,血色洇湿了它满身。
柳三娘不敢再停留,恶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飞速遁逃了。
院中死寂,只余下浓重的血腥味和柳三娘遁逃时扬起的灰尘。
云桓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陆青蘅从地上爬起,飞速冲上前替云桓点住几个穴道止血,然后小跑回堂间,拿出伤药、纱布,又小跑回来,可一见着云桓浑身是血的样子,腿又情不自禁软下来,最后只能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身边,掏出瓶瓶罐罐的伤药,洒在创口,再用纱布缠住右臂包扎好。
“一会我寻两块木板来替你把胳膊夹住,骨头和肉很快就会长起来,会好的。”陆青蘅一边搀扶着云桓起身,嘴里一边念叨,“没事的,这是在济芳堂,没事的。”
云桓的神色倒是比她淡然很多,仿佛根本不疼一样,他轻轻开口,“没事的,陆姑娘。”
“确实没事,”玄英散人走至近前,扫了眼他的伤,不冷不淡开口,“小伤,不会死,不用小题大做。”
“你还好意思说?”陆青蘅怒不可竭,“他手都要断了!你明明有退妖之法为何不肯早些出手?!”
“其一,”玄英散人冷声道,“我需要看清楚柳三娘的妖力深浅,以及软肋,等待合适的时机一击即中,莽撞出手是下策,其二……”
“啪!”玄英散人话还没说完,陆青蘅一巴掌就呼上他的脸,“若是你没能发现软肋呢?若是柳三娘妖力太深权衡利弊之后发现不值得呢?云桓你就不救了吗?这是一条人命!玄英道长!”
玄英散人脸一下变得铁青,他咬着牙,“是啊,我也想问问昭王殿下,那些人命,不值得你就不救了吗?”
“你在说什么?!”陆青蘅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听松庵昔年有十名少年立志报国,慷慨从军,九名殁于哭风岭一役,头颅被挂在哭风岭至今仍未能还乡,那名活下来的弟子说‘昭王殿下答应带兵来接应我们的,可看见我们被围,敌军势力百倍于我们之时,他竟头也不回地带兵走了’,我想问问昭王殿下,这些小兵小卒,不值得,便不救了吗?昭王殿下有机会起死回生,可他们呢?”
哭风岭一役,陆青蘅略有耳闻,是大晟与戎狄对战中最为惨烈的一战,只是,怎么突然……
云桓闻言,神色一凛,“彼时对战,我有为难之处,但此役,确是我有失,柳三娘之事过后,我会跟你一起去接他们回家,只是现在柳三娘随时有机会卷土重来,此处不仅是我们三人的安危,还有济芳堂上上下下,乃至整个四方巷的安危,事急从权,我们需先解决柳三娘的事。”
玄英散人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决定默许云桓“先退妖”的说法。他几近粗暴地指向那一只断了的狐尾,“此狐是九尾妖狐,加上这一条,已断七尾,它还有两条命。”
陆青蘅一心三用,一边想着哭风岭一役,一边担心云桓手上的伤,一边分心听玄英散人的话,但听到已断七尾,她还是倒吸一口凉气,“她之前已死过六回?”
玄英散人点头,“而且都是含恨而死,才导致怨气越来越重,我们现在要搞清楚前六次柳三娘因何而死,化解她的怨气。她今日又断了一尾,必定要找个灵力充沛的地方去恢复,不会回福来客栈,我们可以去看看情况。”
三人抵达福来客栈时正值正午,可此处已不是人去楼空了,竟堪堪变成一片废墟,显得触目惊心。
陆青蘅走到大门散落的房梁近旁,飞扬的尘土呛得她捂住了鼻子,不远处是厨房坍塌的灶台,一口大锅碎了一半,露出里面的碎尸块,苍蝇在上方盘旋。
她同云桓对视一眼,此情此景正对上五藏鉴中的碎肉,云桓脸色更显凝重,他俯身查看了一番,方才对陆青蘅与玄英散人道:“是人肉。”
“可是……”陆青蘅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们的头和四肢都去哪儿了?就凭这些尸块我们也没办法知道他们的身份,更无从知道前尘往事。”
“陆姑娘,”云桓继续道,“五藏鉴既能照出真身,也许凭借这些残肢碎片也能照出来?”
“对我差点忘了五藏鉴,”陆青蘅连忙从怀中掏出镜子,光滑的镜面对准碎尸块,顿时镜中扬起一圈涟漪,显现出画面。
柳三娘还是小狐狸的时候爱听说书人讲故事,他们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小狐狸就拼命修炼,终于在她一百岁的时候,化成了人形。
小狐狸还剩七条尾巴时,嫁给了住在瓦子桥北的牛图,此人以贩卖蜂蜜为生,虽说蜂蜜价格高昂,是门赚钱的好营生,但牛图并无本金大规模养殖,只能在山崖、树洞下猎得野蜜,耗时耗力,数量又不许多,加诸有被蜜蜂蛰伤的危险,挣得的银钱堪堪够吃饭。这牛图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只是这士农工商,本就处于鄙视链下层,家中也不算富裕,长相更是一般,根本没有好人家的女儿看得上他,只能要了个傻子当媳妇,傻子就是小狐狸,这幅身子没有名字,从小到大都在流浪乞讨,大家都叫她傻妞,傻妞也不知道什么叫嫁人,只知道突然有一天,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就要跟她一起过日子了,傻妞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傻子,牛图天天回到家看见两个傻子冲他“阿巴阿巴”,心里苦极了,也气不过,就骗傻妞要出去玩,带她去采野蜜,傻妞哪里知道那野蜂巢的厉害,拿了根木棒就把蜂巢捅了下来,成百上千的蜂朝她扑过来,尸体肿胀,全身上下都是被蛰伤的痕迹。而牛图就在远处默默地看着,看着傻妞被围攻,看着傻妞死。此事自然也是无疾而终的,谁让傻妞没有父母替她作主,害死她的野蜂蛰完她后,有的死了,有的跑了,官府也没办法捉拿野蜂,只能按照一命抵一命的说辞,随意了了。
小狐狸还剩六条尾巴时,嫁给了住在王家巷的王耀,她那时候贤良淑德,誉满闾巷,但这个王耀有些癫狂,疑神疑鬼,常对人说:我老婆是母老虎,天天拿鞭子打我,打得我皮开肉绽,我也不敢反抗,实在是苦不堪言。王耀整个人细皮嫩肉的,娘子好吃好喝养着他,身上半点伤痕都没有,却硬要胡说八道,但他一直有点神经兮兮的,说话总是信口开河,是以大家都不以为意,有的被他说烦了就杠上两句,“你说你娘子天天打你,你个头力气都比娘子大得多,打回去不就是了?”王耀窝窝囊囊地说:“我不敢”,那人拍拍自己的胸脯,再拍拍王耀的,说:“我把我的男子气概借给你!她再打你你就狠狠还手!”王耀回家果然将李氏狠狠打了一顿,第二日只见那李氏鼻青脸肿的,可王耀还要同旁人卖惨,“完了完了,我昨日还手了,娘子今日定要打死我了,我的男子气概到期了,再不敢还手了”,有些好事之徒本也嫉妒王耀娶得美娇娘,人人都要再借他男子气概,是以此后他们家屋头常有李氏的哭喊求饶声传来,直至有一日,共有五人同时借了他男子气概,当日王耀便拿着一个大铁锤从家中出来,浑身血污,骇得四邻不敢上前搭话,有胆大的从他家后墙翻墙进去,才发现小狐狸的脑袋已被大锤砸开了花,脑浆溅得墙上、桌上都是。
……
后面小狐狸又经历了两次类似的虐杀,都是最亲近之人的手笔。
陆青蘅看了气得牙痒痒,“这都是什么事啊!这根本就是将大晟的律法视若罔闻,草菅人命!官府竟还熟视无睹,简直是倒反天罡!这些人也是该杀!依我看!柳三娘的怨气不用消了,这些混账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死了才好!”
“抛去柳三娘是狐妖的身份不谈,这些都是实打实的人命官司,竟无人替她主持公道,实在是不该只是……”云桓有些犹豫,“有点奇怪……”
“你也发现了?”玄英散人蹙着眉头,“这柳三娘也太过倒霉了些,抱着想要求得一心人的心思,却每每不如愿,哦不,不仅仅是不如愿,还都死得如此凄惨,倒像是……”
“有人故意从中作梗,增强她的怨气。”云桓接过话头。
陆青蘅此时也冷静下来了,“她最开始的两条尾巴是怎么没的?我们重新复盘一下,根据前面查到的线索,护林道、萧延、泥石流、兴许还有前大梁的事情在里面。”
“还跟大梁有关?”玄英散人第一次听说。
陆青蘅点点头,“大梁后主爱在驴身上**取肉,福来客栈之前那些驴身上都有类似的伤口,而且为什么柳三娘施障眼法不把人变成牛、羊、猪,偏偏要变成驴呢?大抵还是有些联系的。”
“大梁旧事查起来太复杂了,我们先去护林道查看,兴许会有更多线索。”云桓道。
于是三人再次动身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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