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一回生二回熟,但临近护林道时,陆青蘅的心还是情不自禁发起怵来,步子也不由得慢了下来。当初遇到那骷髅,差点被活埋,滋味可不好受,只是如今云桓已经变回人身,还有个看着法力高强的道长在一旁相助,约莫是没有问题的。
陆青蘅深吸一口气,正要赶上云桓他们的步伐,却忽然觉得脚底一松,低头一看,只她所在那圈地好似突然变成松软的沼泽,陆青蘅两只脚已然陷了大半进去。
“啊!”陆青蘅只来得及轻呼一声,一双白骨骷髅手伸出一把将她拽了进去。
等云桓转过身来,一切瞬间都恢复如常。
“陆青蘅”拢了拢耳边的发对云桓露出一个笑。
“怎么了?”云桓问。
“刚刚地好像突然陷了一下,吓死我了。”“陆青蘅”惊魂未定,一溜小跑着跟上去。
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住了云桓的右手,若有似无地勾缠着,眼尾泛红,带着哭腔,看起来楚楚可怜极了,“马上就要到了,我好害怕,你一定要保护好我啊。”
玄英散人一脸“不忍直视”扭过了头。
而云桓沉默了片刻,试探性反握了一下,“陆姑娘,你的手好凉。”
“我真的害怕。”“陆青蘅”倚在云桓怀中,一幅弱柳扶风的样子。
云桓轻轻推开她,不动声色地抽出手,“你跟紧我们,当心一些。”
“陆青蘅”还要再说些什么,不想云桓反手一拧,“陆青蘅”的手腕立刻被折断,软塌塌地搭在腰间。
陡然生变,玄英散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那“陆青蘅”立刻弹出去极远,面不改色把自己手腕又拧回去,终于变回了一幅白骨的样子,有些嗔怪道:“如花美眷在侧,竟然狠心下这么重的手。我哪里有了破绽?”
云桓想起昔日还是驴身的事,“你不是已经被我杀了吗?”
白骨骷髅有些不屑,“凡夫俗子,还想杀我?”
云桓还要再说些什么,可玄英散人已经出手同她扭打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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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陆青蘅被拽入地下后,很快冷静下来,如今她只有一个人在不见天日的地下,云桓一定会想办法救她,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能找过来,而这地下的空气能够她生存多久,尚未可知,是以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自救是她现在唯一要做的。
地底有一条极窄的通道,堪堪可够一人爬行,陆青蘅咬着牙匍匐前进,约莫有二十来步,通道变宽,可以直立站人,陆青蘅终于得以舒展开来,等她站直了身,才发现墙壁上绘着一些画:
大梁末年,战事连绵不断,梁后主却沉迷于狩猎,一次在别岭猎到一只小狐狸,通体雪白,好看得紧。
小狐狸修炼百年,刚刚化形为人,不通情爱,可梁后主却十分喜欢她,他遣人辟出华丽的亭台楼阁,用鲛纱帐、暖玉榻和夜明珠将长秋宫布置得如同人间仙境一般,将小狐狸眷养其中,他平日不上朝,不批奏折,日日待在长秋宫,看小狐狸对那些普天之下搜刮来的新奇玩意好奇,觉得高兴极了。
可惜这种昏聩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大晟高祖皇帝兵临城下,梁后主自知退无可退,必死无疑,却还是下令放小狐狸天高海阔。
因着大梁后主对她好,小狐狸十分渴望人间情爱。
她学着做一个真正的人,在威州开了家酒楼,她也遇到了第一个令她动心的人。
那是个长衫书生,一身青色直裰,衣着朴素,袖口、领口、肘部皆被洗得发白,起了毛边,进京赶考途径威州,盘缠却被小偷盗走,几乎要饿死在街头,小狐狸好心收留了他。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小狐狸心中最幸福的时刻便是书生写着字,她在一旁磨着墨。
“相思红豆,颗颗皆前诺,泣泪相许。谩留与,曲中人远,江云早做秋凉。”
书生与小狐狸日日交颈纠缠,可书生还是要进京赶考,于是小狐狸给了他几锭银子,书生也承诺,若是考中,一定回来迎娶。
可小狐狸并不在乎功名利禄,她只是嘱咐,“若是没考中,也不要紧,一定要回来啊。”
小狐狸一语成谶,书生并未考中,他也灰溜溜回了威州,日日同小狐狸一道。
可小狐狸毕竟是妖,日子长了,总有露馅的时刻,书生被吓得不轻,正常来说,受了小狐狸那么久恩惠,两人有有情谊在,若是害怕,一走了之便罢了,可那书生竟去寻了道士来捉妖,他先是哄骗小狐狸喝下雄黄酒,道士拿着法器将其打得落花流水,书生更是举起剑亲手划花了小狐狸的脸,小狐狸断一尾,以死谋生。
经历了这桩事,小狐狸颇有些心灰意冷,不愿再在威州待着,便来了云阙城。
都说妖怪天生比较笨,没什么心思,云阙城的人心思多,她又生得漂亮,很快被骗去怡红院。
小狐狸一舞惊鸿,堪比“掌中飞燕”,很快便在云阙城权贵中有了名声,那萧延初识她时,端的也是个端方公子的模样,豪掷千金替她梳拢,却没有碰她,整宿只用金粉在她胸口描了一幅鸳鸯交颈图,后来更是让她陪着一道去溪山赈灾,只是萧延很快也厌倦了她。
替她赎了身摆脱贱籍,让她远走高飞,也给了她金银钱财——五百两银锭和一些银票,整整一大箱子,在彼时四处是灾民的溪山,怀璧其罪,很难说萧延是不是故意的,但小狐狸身上的钱很快被抢走了,就连身上的首饰也被洗劫一空。
小狐狸本就不太在乎身外之物,但她快到云阙城的时候,听说溪山再次塌方,萧延极可能有生命危险,是以她头也不回地调转方向,到护林道时,不巧遇到了泥石流,跟周围的百姓们一起,遭遇不测。
小狐狸又是断尾求生,但那副旧的身体,永永远远的长埋在地下。此处因死者众多,怨气大盛,小狐狸的骨殖被怨气滋养,成了骸魅。
前尘往事就在面前,陆青蘅终于知道了真相,她只觉得十分叹息。
壁画消失,陆青蘅再往前走了几步,到了一个有些像祭坛的地方:柳三娘化作原型——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躺在祭坛正中央,四周源源不断地闪着红光,注入小狐狸体内。
这大概就是玄英散人说的灵力充沛的地方,看来骸魅跟小狐狸是一伙行事的,此处祭坛收纳地底下的怨气喂养给柳三娘,让她恢复。
她不能贸然出去,但此处根本连个口子都没有,她们妖怪精魅或许不需要空气呼吸,但陆青蘅需要,此处的空气能供她用多久都是未知,她皱紧了眉头。
对了!五藏鉴!
陆青蘅想到了自己怀中那面镜子,它既能照见真身,照见前尘,或许还能照出来什么别的,恰是破局之法?!于是陆青蘅从怀中掏出镜子,调整好角度对准祭坛正中的柳三娘,然而——
并没有任何反应。
陆青蘅有些急了,走近了些,四面八方摆放五藏鉴对着柳三娘,然而仍然照不出来东西。
“怎么会这样呢?”陆青蘅从怀中掏出祖母陆兰茵留给她的医书,此医书她已经来来回回翻过无数次了,内容是寻常的症结以及如何对症下药的方法,纸张厚度也是正常,没有内页,根本没有一点跟五藏鉴有关的信息。
但此刻,陆青蘅一手拿着五藏鉴,一手拿着医书,镜中医书上的字跟她平日里看到的,有些不同了。
五藏鉴乃镜,亦乃心映。
非至冤至痛至情之处,不见其形。
欲求秘辛,可取鲜血一滴以饲。
再往后翻,记录了血饲的具体过程,以及结须臾之境的方法。
须臾之境是对那些有遗憾未竟之人,可在须臾之境中见到想见的人,做完未做完的事,之时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如是耽于幻境,不愿醒来,待境域关闭,便永永远远不能出来了。
此法凶险异常,结镜之人需以寿元交换结镜,非五藏鉴之主不得用。
陆青蘅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五藏鉴会突然流血,原来此镜的神通是需要靠鲜血供养的,只是那些血并不是自己的,那究竟是谁的呢?祖母的吗?
陆青蘅想得出神,不察祭坛中的柳三娘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微微动弹起来了。
“得赶快了。”陆青蘅心道。不管是为了逃离此处,还是要帮助柳三娘从生生世世不得好死的诅咒中解脱出来,她都必须搞清楚,发生在柳三娘身上的所有事。
陆青蘅静心凝神,盘膝而坐在地上,默念镜鉴真言:
血溯其源,心映诸妄。洞幽彻微,真形莫藏。曝昔昭昭,鉴尔无光。
随即咬破手指,血珠顿时汨汨而出,滴滴精准滴落在镜面,再次将其对准柳三娘,只见——
那镜面忽然扬起一圈涟漪,血色很快晕染开来,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卧在身穿龙袍的男人身侧。
陆青蘅将镜子贴在自己额间,集中神念,很快她的脑海中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场景。
眼见祭坛正中的小狐狸已恢复如常,变回人身的柳三娘,陆青蘅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将镜子拍了过去。
察觉到有异物向她袭来,柳三娘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警觉起来,但她察觉到镜子中是很久很久没见到的大梁后主,好似回忆起了往事,整个人柔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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