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陆青蘅找了云阙城有名的石匠替小狐狸立了碑,但纠结了很久是写南絮这个名字还是写柳三娘,最后云桓说:“南絮是大梁后主替她起的,而柳三娘是她自己作主的名字,还是柳三娘罢。”

至于棺椁里暂放着那具两尾的狐尸和白骨骷髅架子,陆青蘅说要找回所有断尾的尸体,一同落葬。

“我给贺府递了帖子,明日要去找顾晏之,他如今是御史台主簿,翻起旧案也是说得上话。”

云桓挑了挑眉,这位顾晏之,他也是知道的,一年前他为了假死药威逼利诱陆青蘅时便调查过,他们两,原是许了亲的。

这顾晏之正是顾鼎的孙子,顾陆两家因了旧事一直交好,陆青蘅与顾晏之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只是陆青蘅觉得他自小文绉绉的,人又一板一眼,对他无甚有意,再加上仁宗皇帝时,顾鼎仕途得意,官拜宰相,春风得意,可是到了武肃皇帝时,便裁撤宰相、御史大夫也没了实权,如今新帝年少,仍是因循旧法,顾晏之在御史台顶了天了能当个御史大夫,名头好听罢了,只是个七品官,但清流若是要直言进谏,触怒圣颜,多早晚受连累,顾晏之偏又是个志向高远的,真嫁进去了势必成天担惊受怕。

因此,在顾家大张旗鼓准备聘礼之际,陆青蘅同兄嫂大闹一通,非要解除婚约不可。

她兄长陆易本就因了“士、农、工、商”的阶级地位,受了许多官宦子弟冷眼的苦楚,顾家如今虽不同顾鼎在时风光,但对他们来说,仍然称得上一门好亲事,陆易担惊受怕了好一阵,生怕顾家不认这门娃娃亲,要来退婚,没成想,顾家没什么意见,自己这位好妹妹倒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誓死不嫁。

不过陆易还算聪明,知道陆青蘅性子急,胆子大,指不定哪天就自己悔婚偷溜出云阙城了,抢先藏起了陆青蘅的身份文牒,叫她走也走不成,躲也躲不掉,陆青蘅急得大骂陆易全家,被街里街坊听见笑话了好一阵“陆大夫医术高明,就是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她当然试过潜进兄嫂房中,再偷走身份文牒,只是陆易到底是“长兄如父”,从屁大点带大陆青蘅的,她肚子里有几条蛔虫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愣是没让陆青蘅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实在没办法了只能从顾晏之入手,顾晏之的寝屋靠着外墙,她趁着一大早,顾晏之去御史台上值之前留半个时辰晨起读书,爬了外墙,两只手撑在松松垮垮的瓦片上喊他:“顾晏之!我有要事同你相商!”

顾晏之已然换好了官服,头戴单梁进贤冠、腰束素银带,一身青色圆领袍,瞧着精神头挺好,全无平日里迂腐书生的模样,只是开口,仍是七八十岁老头子的酸腐气,“《诗经》有云:墙有茨,不可扫也。陆姑娘如是行事,实在是不成体统,秽不可言!”

陆青蘅懒得搭理他这般引经据典,直截了当问他,“你可知我兄长同你父母在议亲了?我不想嫁,你跟你父母说把亲事退了。”

顾晏之眼睛瞪大,三两步走到墙下,同陆青蘅大眼瞪小眼,“婚姻之约岂容你如此反复,视为儿戏?”

“娃娃亲,不过是我娘还在时同你母亲玩笑提了一嘴,眼下虽在议亲,但聘礼没下,自然可以反悔的。

“满城皆知我顾晏之要娶你陆家女,此时退亲,不通天理人情。”

“顾晏之,成亲是大事,你得娶你喜欢的姑娘,你看不上我行事顽劣,我也不喜欢听你整日之乎者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动动脑筋嘛。”

顾晏之此时已经涨得满脸通红,“你又怎知……你怎知……”

“我怎知如何?”陆青蘅等着听他接下去的话,谁知顾晏之忽然拂袖,背过身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你兄长答应你,硬着头皮来顾家提,我自是无话可说,只是顾家断不会行此等不义之事!”

松松垮垮的瓦片不堪重负,陆青蘅也跟着摔下墙来。

闹了个不欢而散,只能再回头找兄长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嫂子——云阙城永祥杂货铺的铺主师静秋,受不了陆青蘅成日哭哭啼啼来找麻烦,叉腰指着陆易鼻子骂了他一顿,“你妹子不想嫁,你非逼着她嫁干什么?你一个药材贩子还想靠你妹子攀附什么权贵之家吗?能讨着什么好?”

陆易被骂得有些没面子,“娘子你小点声,我这不是怕悔婚让人家顾家没面儿,到时候找我们麻烦怎么办?”

师静秋杏眼一拧,“顾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什么样的好亲事寻不着?人家重信重义怕被指摘,眼下你若是提了,人家指不定心里头多感谢你呢,坏的是你妹子的名声,她自己个都不在乎,你担心什么劲儿?”

陆易惧内,被这么一通说,也松了口,只是在陆青蘅面前还是要拿乔,“你若是非要退亲,这云阙城中闲言碎语可就少不了,得出门避避,起码得避个一年半载,如此济芳堂便一年半载开不了张,只能卖些药材勉强度日,你得赚够一年诊费给我,不然走不了。”

陆青蘅当时就怒了,简直是倒反天罡!

“济芳堂当家作主的人是我,凭什么关门要给你钱啊?!”

陆易耸耸肩膀,“没办法,退亲得靠我这张厚脸皮,而且你的身份文牒还在我这,不给走不了。”

为着这笔买卖,陆青蘅才答应了昔日的昭王殿下替他配制假死药,换得千金。

云桓当时也好奇问过她:“顾家是门好亲事,为何不愿?”

“自然是因为我不喜欢他,成亲是件大事,须得两情相悦,再说,他后头如果运气好,升官发财了,天不亮就要起来去朝会,少不了要妻眷伺候,我不喜欢伺候人,也不喜欢早起。”

……

此刻提及旧人,云桓也是颇有些惊讶,“你不是已同顾晏之退婚了?”

“是,”陆青蘅颇有些无奈,“当初吃了秤砣铁了心,闹得难看,眼下还得去求他,我也是好生没脸,不过顾晏之人虽然迂腐了些,品行却十分不错,想来不会同我计较的。”

次日一早,陆青蘅用过早饭便往贺府去了。

一路走得飞快,但还是在经过昭王府的时候,不由地停了下来。

王府正门巍峨鼎立,两只石狮子怒目圆睁,凛然威严,两侧站着两名带刀护卫,守着这座空宅子。

从前陆青蘅经过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不敢抬头看,可今日到此处,倒觉得连石狮都落寞了些。

而门口的楹联,“千岁深深春几许,鳞趾莺生四时花”,是书法名家庾逸手笔,此人名声之大当世无出其二,连武肃皇帝还在时,都称赞过一句“雅士”。

她心中有些叹息:往日求着让王爷品鉴名家墨宝的人几乎要踏破门楣,而城中字画如今早已无人问津了,连门口的护卫都几乎要打起瞌睡来,实在是令人唏嘘。

陆青蘅继续往顾家走去,却不想顾晏之急着去当值,已经往御史台去了,于是陆青蘅又调转方向,往御史台赶去,忙活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回到济芳堂。

夕阳染红了天空,只见济芳堂的大门口,有五六个童子在门口的地界玩耍。

几人围成一圈掷着“德才功赃”的骰子,正在玩“升官图”,有人已经做到“尚书”了,有人数遭贬谪仍然在起点“白丁”处。

云桓坐在门口,斜倚着门框,看他们玩耍看得入迷,直到这些童子们忽然极为嘴甜地叫了一声“陆大夫好!”,云桓闻声抬头看去,才发现陆青蘅已经回来了。

陆青蘅看了一眼升官图,又轮到倒霉催的李明投掷到了“赃”字,已在起点处退无可退了,不由得拍了一下李明的肩膀,嘲笑他,“今日这官儿你是当不成了。”

看着李明的脸皱皱巴巴的,她笑得直不起来腰,见着天色越来越晚,她赶紧打发了这些孩子们回家吃饭。

“济芳堂门口宽敞,常有些孩子们来此处做些小游戏。”陆青蘅坐到云桓旁边,向他解释道。

陆青蘅身上脏兮兮的,连鼻头上都沾了灰点,云桓从怀中掏出帕子递过去,“怎么弄得这么晚?”

“我跟着顾晏之去了那几人家中,盯着差役们将屋头挖了个遍,终于找到了那些尸首,我紧慢赶将那些尸首合在一起落了葬,再放下去都得臭了,棺材铺老板非骂我不可。”

云桓闻言摸了摸陆青蘅的头,微微笑道,“做了这么多事啊,可真厉害。”

“对了!”陆青蘅又想起什么来,“我们明天去一趟灵峰寺吧,上两柱香,捐些功德,听说这地方祈福很灵验的,马上就要出发跟玄英散人去哭风岭了,这地方怪得很,得求菩萨保护好我们。”

云桓笑着答应了。

陆青蘅实在弄得太脏,很快便回屋子沐浴,云桓继续倚在门口发呆,四围的商贩都收摊回家吃晚饭了,围在一起玩耍的孩子们也逐渐离开,夜风很是凉爽,偶尔吹得几片叶子掉下来发出簌簌的声响,天色由橙红慢慢变灰,最后暗了下来。

他想,这样的日子真是自在啊,从前在朔北大漠镇守时,总想着,等回了云阙,当个闲散王爷,天天逗鸟斗蛐蛐儿,身边有如花美眷在侧,生一两个孩子,天天在王府里闹腾,别提多畅快了,可惜世事总难如愿。

云桓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身进屋。夜色温柔,恰掩住他眼中一丝怅然。

“千岁深深春几许,鳞趾莺生四时花”,出自迎瑞门春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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