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带她走！”

纤凝也知道，此时的她说这话，既没有实力，也缺乏底气，凭的，仅仅一腔意气。

但她忍不住。

谁叫她听见了呢，人怎么能对听到看到的事情视若无睹。

台上的司空偏头看了一眼眼盲心亮的纤凝，复拱手道：“求贵人成全！”

贵人施施然回身。

“你想要的，还挺多。罢了，反正都记你账上，日后，我可是要问你讨回的。司空红尘！”

说完，她头也不回走了，仆从们提灯簇拥在她身后，浩浩汤汤，带走一室明亮。

纤凝和燕山赶紧上前。

“司空大人，你没事吧？”

“司空大哥，方才那人到底是谁啊？”

司空环顾四周，威压的人走了，人群中的气焰又嚣张起来。

他戴上帽子，对几人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出去再说。”

燕山还有疑虑：“啊，那我们不找朱炎了吗，进这儿来不就是为了找他的吗？”

纤凝低声开口提醒他道：“燕山，人已经找到了。”

听她一说，燕山更加糊涂。

她本想告诉燕山，方才那个开口，说想看重名草的就是朱炎，却不妨被司空红尘一把拽走。

燕山困顿不已，可眼见司空大哥已经拉着纤凝走了，他也只得赶紧跟上。

纤凝不知司空带着自己走的什么地方，只觉这里异常安静，且空气中的腐臭味和血腥味不容忽视。

燕山捂着鼻子：“司空大哥，这又是是什么地方？”

司空红尘不答，牵着纤凝快步往前走。

“你们真墨迹！”

前面拐角处，突然出现两道身影。

燕山惊喜出声：“朱炎大哥，真的是你啊！”

“幸好我未曾与你们分到过同一个任务！”朱炎还在继续讥讽。

燕山这才发现，朱炎身上还挂着一个人。

“你何时将她也带出来了？”

“人不是你们留的么，我顺手帮忙。”

说着，他将人扶起来，“来，搭把手。”

燕山赶紧上前，帮着他，一左一右撑起。三人在前，司空牵着纤凝在后。

待五人走到头，打开甬道尽头的那扇门出来，才发现，此处竟是流光阁的后院。

司空心下奇怪，前几日将这地方搜了个遍，怎么都没发现后院里还有处暗道？

许是到了饭点，阁中生意红火。

几人四目相对，朱炎和燕山带着那女子一跃上楼，司空红尘与纤凝则堂堂正正地入了前厅，光明正大地要了间雅室。

二人上楼时，那女子已经醒了。

燕山见二人上来，忙问道：“司空大哥，你是怎么知道那条出口的？”

司空红尘看一眼朱炎道：“跟着他过来的。”

他又巴巴地将目光投向朱炎。

朱炎歪歪头：“她告诉我的。”

床上女子这才开口。

“那是楼里赛时，运送死人的通道，平日里，不会有什么人。”

纤凝茅塞顿开，难怪，难怪是那样的味道。

女子声音稚嫩清甜，与她的外表有着天壤之别。

在纤凝听来，她可能与自己一般年纪，甚至，可能更小一些。

那，她为何会在那样的地方？她的家人，不会担心她吗？

“你没事吧？”她关心道。

“姐姐，我没事了。方才，多谢姐姐为我仗义执言，若不是你开口相救，今日我恐怕真要命丧于此。”

听她这样说，纤凝心下顿时羞赧，说起来，她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真正付诸行动的，是司空大人。

“你不要谢我，若要谢，也是该谢这位大人。”

她说着，拉了拉司空大人。却又想起，自己牵大人的衣袖牵了一路，心跳加速，连忙松开手，同时，还小心翼翼地往旁挪了半步。

司空看了看自己被扯皱的衣袖，若无其事地捋顺，问他道：“你今日是为重明草而来？”

“是。”朱炎说。

“那岂不是白跑一趟？”

朱炎伸手在纤凝面前挥了挥，又拨开眼皮看看。

“本来就是碰运气，谈不上亏。只是可惜了，若是能拿到那草，她的眼睛马上就能见好。”

听着二人对话，床上那少女兴奋开口：“你们要重明草？我有呀，我给你们。”

说着，女子嘶嘶着从胸口掏出来一根通体晶莹的条状物。

几人眼睛都要瞪出来。

“你怎么会有这个的？”燕山问。

“我，我顺手从坏女人那儿拿的啊”，她说着，颇有些洋洋得意，“谁叫她今日带了那么多人来揍我！”

朱炎接过那东西，放在手心来来回回端详了好几遍，然后双手合掌，随意搓了几个来回。

“纤凝，张嘴。”

许是出于患者对医者本能的信任，纤凝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巴。

朱炎单手将草投进她嘴巴。

“咽。”

她囫囵咽下。

燕山嫌弃地拿手指着朱炎：“哎，那上面还沾着血呢，朱大哥你也不洗洗，还有，你洗手了吗？”

朱炎不以为意。

“无事，原生的药效更好。你试试，睁开眼睛。”

几人炯炯有神地盯着纤凝。

她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双正直坚毅的眼，一张熟悉俊秀的脸。

目光旁移，床榻上，坐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她满脸满身都是血，但有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圆咕隆咚的，很可爱。

“纤凝，你能看见了！”

她听见燕山的声音，转过脸去看他，笑回：“我能看见了。”

燕山匪夷所思道：“这原生的，药效果真生猛。”

朱炎牵起纤凝手腕探脉，司空红尘抱臂在旁看着。

忽而，楼下传来异动，似来者不善。燕山即刻快步走到窗前，躲在窗边查看。

“是禁军。”他回身，悄声说道。

几人眼神交汇。

榻上少女说：“他们，是不是来找我的？你们走吧，再待一会儿，该被我连累了。”

悬镜司三人也是这般猜测。

除却司空见过真容，今日生死场那位贵人的身份，在另外两人心中愈发明了。

“先离开，其他容后再谈。”司空当机立断。

三个男子，两两架着两名少女，像拎着小鸡仔似的，就这么从流光阁的屋顶溜跑了。

待禁军搜上来的时候，屋内已空无一人。

“人呢，不是说此间有二人吗？”那领头的火冒三丈，横眉竖眼质问伙计。

伙计愁得抓耳挠腮，连害怕都忘了。

“哎，刚刚我亲眼见着她二人上来的。真是奇了怪了，怎么最近净遇上这种怪事儿！”

待出坊市，她们终于得以脚踏实地。

“好了好了，就到这儿吧。那坏女人定是回过神了，晓得东西是我拿的。我这一身伤，目标太大，还是趁早分开走更好。诸位的救命之恩，小路铭记于心，来日必报！”浑身带血的少女双手抱拳于胸前。

“那你怎么办，你伤得这么重，有去处吗？”纤凝担忧道。

她听罢，没心没肺笑道：“天大地大，何处不是去处？”

纤凝觉得她好可怜。

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看着也像无处可去的样子，还这么乐观。

登时又有些敬佩。

“司空大人，能不能”，她说着，眼神楚楚地将目光投向司空红尘，“能不能？”能不能，把她也一起带回去。

兴许她也知道自己要说的话过分了，自己本就寄人篱下，怎么还敢有其他要求，故而话说一半又不出口。

“不能！”朱炎抢先拒绝。

司空也语气肯定道：“不能。”

看来，他们都知道她想说什么。

纵使知道没有把握，可亲耳听到，还是难免失望。

“没关系”，少女语气俏皮，安慰纤凝道，“不用为我担心，我命大得很。我好喜欢你，我们下次再见。你要记得哦，我叫小路，阡陌纵横的小路！”

少女边说着，边挥着手跑远了，回身时，衣服上的破布条在空中翩跹起舞，像极一只上下追逐嬉戏的淘气小蝴蝶。

纤凝不及回应，她已只剩背影，只好在心中默记着她的名字。

小路！阡陌纵横的小路。她真可爱。

四人回到悬镜司的时候，西市已完全乱了套。

禁军将出入市的通道全部封禁，就连他们头儿安排的自己人都被堵在里面。

他们对此毫不知情。

回去的路上，纤凝开心得不得了。

前日还没觉得自己这双眼睛有多珍贵，只失去过一回，才猛然体会到有它的好，是故一路上四处张望，片刻没停。

燕山笑着恭喜她复明，司空跟着附和，可他深知今日一无所获，实在笑不出来。

朱炎依旧冷着一张脸，只是时不时，若无其事地瞟向跟在司空身边---亦步亦趋的纤凝。

有趣，真有趣！他得意于，除了自己，再无人发现这有趣的一幕，步履越发轻快。

乌云将天空分了数层，深浅明灭，悬镜司融入云间，衬得像幅水墨画。几人踏步而入，便是人入画中，纤凝成了这其中唯一的彩色。

几人分道。

纤凝沉浸在复明的喜悦中，心情愉悦地回了房。

司空孤身去明镜堂回话。

悬镜司，意，天子悬镜于长空，驱尽天下黑暗阴邪物。而这明镜堂的正中，正悬着一面御赐铜镜，予以司众时刻正身自省。

桓指挥使背身而立，司空抬头，即可从镜中看清他的脸色，可他只是躬身等着，一如往日，从无僭越。

“正常？”头儿反问道。

“是，除却那女子出现得突然，其他一切都很正常。只是您安排的人没有出现，故属下不敢擅自行动。”

桓越无非不信他的话，只是，布在黑市的人怎么迟迟不归？掌握了他们手上的情况，才方便他更好做出判断。

司空大概知道头儿的忧虑，他思忖着道：“我们出来时，碰到禁军在搜查，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说，那丫头已经将重明草吞入腹中？”头儿依旧文不对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