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接了松墨递来的字条,知是林黛玉逢变故,看完便搁在书房炭盆里烧了。
松墨见主子神色有异,说道:“林姑娘回姑苏,也不知是什么光景,王爷可有什么吩咐的。”
他叹了一口气,想世间无常,大多盐官任上两年,皆是盆满钵满,但凡有些个两袖清风,都要成无辜枉死冤魂。
“婚书还搁在林府里,恐怕好事多磨。”松墨也替主子忧心,就因林如海身体大不如从前,老太妃才派人去提亲的,不想一去竟是没了下文。林姑娘系出名门不假,若是父母双亡,如何与郡王府议婚。
“忠顺王府这些鼠辈,未免太霸道了。”水溶眸子越发清冷,凌厉如刀子,吩咐道:“备好车马,去姑苏,明日就走。”
紧赶慢赶,黛玉行了一月余才归家,林家亲戚本就少,如今来的都是些远亲堂叔堂伯之类,另有一些曾是受过林如海恩惠提携的学生或同僚,乌泱泱挤了一处。
黛玉从正门进,直奔父亲卧房,屋子里是几个姨娘轮流侍候。
“大小姐回来了,”姨娘钱氏正捧着药碗,一见黛玉顿时流下泪来,“老爷方才还念叨着。”
在旁几个姨娘纷纷拿出绢帕抹了抹眼角,父女团聚终是叫人潸然泪下。
林如海面色已是极差,听得动静缓缓睁开眼,一阵咳嗽,伸出手道:“玉儿,来。”他又看了一眼几个姨娘,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林黛玉扶着林如海坐起身,含泪道:“病成这样,也不告诉我。父亲怎的这样心狠,要舍我孤零零在这世上。”
林如海见女儿伤心垂泪,也是不忍,道:“忠孝两难全啊,本想再撑个两三年,可这身子骨不争气……”
“女儿宁可留在姑苏,也不想一个人去那繁华富贵乡。”
“你告诉爹爹,宝玉待你好不好,”林如海实则已收到老太妃的聘书,只是侯门深似海,黛玉性子孤僻清冷,北府未必是好去处。贾府虽然不济,却能顾及亲戚的情分善待他,是以在收到岳母的信函时,他动了心思。
黛玉一愣,垂眸道:“他待我同宝姐姐一样好。”
“宝姐姐?”林如海蹙眉不解,哪里冒出一个宝姐姐,因问:“是哪房的亲戚?”
“就是二舅母妹妹薛王氏之女,如今也在金陵贾府里住着。”黛玉端着药碗,徐徐道:“听人说那薛蟠打死人闹了官司,还是二舅舅托了先生摆平的。”
林如海听了心中默默摇头,贾府这般藏污纳垢。老太君一人之力如何能护住黛玉一世,何况薛家母女也在,妻子在世时与王夫人也不睦,未必能容她。
此路也不通,他叹了口气,又添一桩心事。
“你才回来,去歇息罢,”林如海猛地一震咳嗽,急得黛玉忙叫人去请了大夫来,几个姨娘越发着急,只敢候在外头观望。
乱哄哄闹腾了一阵,那大夫施针刺了几处大穴,林如海又平稳了下来。
贾琏也一块儿来的,等黛玉出去了,他才进去磕头请安。
林如海知道贾母吩咐他一块儿来的用意,便将这几日家中整理的账册及妻子的嫁妆册子,一一交与他料理。
晚间黛玉形单影只坐在厅里用饭,想起贾府里热闹的情景,只觉越发孤寂。
雪雁一旁伺候着,便想着说点什么戳破这寂静,道:“今日这大夫看着眼生,医术却是极好,听几个姨娘说,老爷今日多用了半碗粥羹,如此下去,定能渐好起来。”
黛玉只是浅浅一笑,倒想起紫鹃来,道:“你跟着她,也学得哄人开心了。”
雪雁见黛玉笑了,只说:“姑娘肯笑一笑,雪雁什么都肯学。”
这厢稍稍纾解,另一处却是愁眉不展。
林府别苑里,王太医回了话,得了封赏,便回西厢房去歇息。
那王太医看过林如海,已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只是分明初时是小症候,偏偏拖至不治之症,难免叫人起疑。
王太医也是宫里的老人,一生见过不少风浪,猜想这里头的厉害,便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拜帖送进去了吗?”水溶问道。
“
昨日送进去了,前头管事的老伯染了风寒病故了,如今是姨娘当家,也不知是否递到老大人跟前。”
“不等了,”水溶道:“明日我亲去拜会他。”
林如海不想水溶亲自来了,好在今日他精神尚可,应对也自如些。
贾琏往外头庄子上去,也不在府中。昨日林姑老爷好歹熬过来,他便让管事支走了亲眷同僚,四处一时冷清。
因林如海卧病,书童只得抬了一张椅子给北静王,两人便在卧室里相见。
一阵寒暄过后,水溶直奔主题,说:“论理,儿女亲事我本不该过问,只是宫里走了几趟没个准信,故而亲自来讨这门亲事,林大人莫怪。”
林如海只觉哭笑不得,想水溶这般出身门第,想要什么样的夫人没有,却对玉儿这般执着,便问:“我这女儿虽有几分才情,哪里值得王爷亲自开口求了,王爷不怕来日惹出什么笑话。”
“大约是一见钟情,想将来是能细水长流相依相伴的。”水溶又说:“林姑娘好不好,细说不出来许多,但小王素来只爱慕心仪之人,她便是不好,在我这里都是最好的。”
他自是能体察水溶一番真心,却不至于因几句空口五品的话允了亲事,又说:“玉儿这性子若是再改改就好了。”
水溶明白林如海的担忧,便说:“家里人口简单,旁的亲戚也不大走动,玉儿只做自己就是,旁人不会计较,但求大人成全了,将来我定不负她。”
“我不是长寿之人,今日便是允了,难保日后变故。”林如海又说:“你是知道的,一纸婚约,束缚不了什么。”
“大人若是允了,小王自有法子周全。”
林如海见他如此执拗,却越发觉得和女儿性情契合,便说:“她若将来不愿意,但求王爷念在微臣多年尽忠的份上,放她自由婚嫁之身。”
水溶伸手抱拳作揖,道:“大人放心,小王绝不逼她。”
话已至此,林如海便叫小厮从书房取了那份婚书来,将婚书及黛玉的庚帖一并递给他:“钱财皆是身外之物,唯小女终身才让人牵挂不下,如此,全仰仗王爷了。”
既是答应了,他便将水溶视作半个自家人,将一些要紧事交代与他,而这些是贾琏也未必知道。
两人闲聊半日,水溶才回别苑。他在书房里看着这一纸婚书,松了口气,如此便是师出有名了。
王太医医术精湛,黛玉侍奉汤药,见林如海似有好转之态,欣喜不已。
这一日贾琏陪着林氏父女吃饭,有小厮进来说话,说是东府里荣大奶奶没了,二奶奶说管一月东府的丧仪,问二爷有什么要置办的,只递话给平姑娘就是。
贾琏应了一声,只叹气道:“姑父不曾见过,来时不曾听说什么,忽而就这么没了。果真应了那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黛玉见过秦氏一回,容貌身段都是数一数二的绝色女子,不想竟是这般红颜薄命,便道:“凤姐姐这一回定是忙得不知怎么了。”
贾琏听了只是笑道:“她一个爱逞能的,没有什么她是料理不了的,我倒是不为这个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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