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忆起两年前曾与太妃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父亲尚且在世,她于外祖母一家是娇客。
如今她父母双亡寄居贾府,早已不如当年意气风发,唯有一再小心谨慎。
王熙凤得了贾母的示下,派人备下送去王府的礼,又挑了几样珍奇药材,预备明日黛玉上门时用的。
平儿点了来旺送过来的东西,对她说道:“奶奶,没错的,明儿一早我打发人送到林姑娘车上。”
王熙凤正吃茶,点头道:“好,你办事,我是放心的。”
今日贾琏得了外头几位做官亲戚的帖子,出门应酬去了,只将凤姐和平儿两个丢到脑后,自顾吃酒快活。
夜里点了灯,平儿服侍凤姐更衣入寝,两人依旧说一会儿话才歇下。
凤姐头里只觉得老太太对黛玉宝玉不同,一心以为将来必成好事,而如今又派了黛玉出门去。
虽是主子姑娘身份不同,到底不该随意去外头走动。
不说大太太二太太身有诰命,便是自己出去走动,也更合乎常理些。
“从没听说闺阁里的小姐外头走动的,抛头露脸也不合规矩,老太太竟能舍得林姑娘出去,里头定有什么文章。”她蹙眉深思,虽有想法,却又觉得不能够,便也只是点到为止。
公私两边,她都希望黛玉能许给宝玉。贾敏的嫁妆,再算上如今折变成现银的林家家资,不出意外将来都是黛玉的嫁妆。如今两府里未出阁的姑娘妆奁加起来,都不及她那一份的零头。
想名正言顺要用她的钱来填补亏空,结亲便是最合理合法的。
“我倒不信,这煮熟的鸭子还能吃到别人嘴里。”
平儿拿了一个汤婆子来,说道:“奶奶想这些做什么,想破天去也争不过命。从前我倒也和奶奶想的一样,可奶奶看如今太太看薛姑娘的神色,未必会如了老太太的愿。自打林姑老爷没了,有些个倚贵霸道看人下菜碟的,都捧着薛姑娘踩着林姑娘,上下都说薛姑娘的好。”
凤姐听了只是冷笑:“都想做善人菩萨,但凡有事都专挑我来出头,有本事外头逞能去,倒在这儿献殷勤做好人,只怕我将来头一个被他们咒死。她又不是死了双亲没人管教,放着南寺坊好好的宅子不住,非赖在这儿不走,成什么样。老祖宗就是心善,若在我手里,一千个法子也是要赶出去的。”
平儿见凤姐如此,虽话有些不近人情,却也是道理。
如今薛姑娘已然落选,十六岁也可正经说亲了,岂有住在亲戚家的议亲的。
“我瞧着薛姑娘姿容端庄,又会做人,竟没有人来提亲么?”平儿心下觉得古怪。
薛家虽有些衰败,到底家境还殷实,又和王家贾家沾亲带故,按理薛姑娘到了年纪,也不至于无人问津啊。
王熙凤只是冷笑,说:“呆霸王的哥哥糊涂的妈,一个见天赌钱吃酒,一个宠溺娇惯有求必应。偏这妈还眼高手低,想叫女儿攀附权贵求个外力,旁人又不是傻子,白放着清贵官宦家的女儿,去找一个后患无穷的亲家吗?”
平儿听了,不免感叹薛宝钗时运不济,只是想起宝钗素日人品,又觉自己白操心这些事,遂不再多想。
第二日天未亮,黛玉便被拉起来梳洗。
紫鹃和雪雁忙乱地收拾,王府里礼数不同,规矩也多,两人只想着妆容和穿着不能叫人看轻了去,又因黛玉尚有孝在身,便挑了不那么出挑的青霜湖蓝绛紫等穿戴。
“我那串金丝楠木珠子呢,”黛玉问道。
雪雁听了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翻箱倒柜寻一个紫檀木盒子。
紫鹃正替黛玉梳妆,见雪雁手忙脚乱,便笑道:“你乱什么,今日不过是去请安,又不是新媳妇进门,沉稳些。”
“紫鹃,不许胡说。”黛玉听她打趣,原先还有些睡意的,这会子却清醒了。
她接过雪雁递过来的珠串,戴在手上,听得有小丫头来请她。
正房里邢夫人王夫人已早起来问安,见黛玉通身的气派,先是怔了怔,感叹这样的女孩儿贾府里只怕是没有的。
贾母见了,喜不自胜,上下打量了一下,笑道:“好,好,都妥当。”
王熙凤也是赞赏,又说:“大礼已经先送过去,小礼是老太太的心意,见了太妃该说什么想来妹妹都知道,规矩礼数我是放心的。老太太看,还有什么要嘱咐的没有?”
贾母拉着林黛玉的手,忽而就舍不得放,只是天色渐亮,再不出发就误了时辰了,因说:“王妃问你什么就答什么,早去早回。”
凤姐见老太太似有哽咽,也不敢说笑,分明只是出门一趟,倒像是生离死别一样,便劝道:“老祖宗放手罢,妹妹早起出发,晚上就能回来的。”
黛玉欠了欠身,说道:“我先过去,回来再给外祖母请安。”
“好,去罢。”
凤姐望着黛玉转身的背影,仙姿迢迢,神采奕奕,一笑一颦好似山间湿润的林风,吹得人心旷神怡。
不知怎的,她也生出恋恋不舍的心意来,盼着她早些回来。
众人见贾母眼角的泪痕,都料想贾母是想起了已故的贾敏,便也只顾劝慰,其余不提。
王夫人看着黛玉远去的身影出了一会儿神,便去老太太身边伺候。
黛玉到了王府后见已有几位世妇请了安出来,她因是小辈,便欠了欠身,说了一番话。
南安王妃觑着黛玉身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这不是老太君身边的那个丫头,竟出落得这样动人,别说王太妃喜欢,我瞧着也喜欢的紧。妹妹今年多大了,替我问候家中父母,改日再出来聚聚。”
她见黛玉脸上并不见喜怒,又添了一句:“是我忘了,林大人病故两年了,妹妹还有孝在身,倒不好随意出来走动的。”
“多谢王妃记挂,过几日家父祭日,小女定然在父亲灵前转达王妃关切。”黛玉心中虽刺痛,却也不至于失了礼数,就如探春说的,常有人表白她庶女的身份,于她则是常有人挑明她孤女的事实,都是打在七寸,痛彻心扉,难熬却也得熬着。
南安王妃见黛玉不为所动,挑了挑眉,和一众世妇一起出了门。
“阴阳怪气的,”紫鹃蹙眉道:“姑娘不必搭理她。”
还没进二门,就有婆子在夹道那儿候着。
王府比贾府气派贵气,一应陈设皆有定例,花草树木有参天拔高,也有小巧精致,那些数得上来或是数不上来的名字,自然是非富即贵的。
“比上次来时,愈加郁郁葱葱,我还记得小时候走过一遭,那时候都没有这么多树木花儿的。”
婆子笑着解释,说:“这两年新修的园子,王爷说了要多多培植些树木花草,将来娶亲时讨主母喜欢的,有时来了兴致就要亲自浇水松土,只是如今才见繁荣些,主子就征战去了。”
黛玉听了,忽而觉得心中一股暖意,浅浅一笑,越发珍惜这别致的景色。
“太妃娘娘一人守着园子也实在太冷清了,不怕姑娘笑话,我们这些人总说,若是王爷娶了亲,再生个一儿半女,这王府里也能热闹些。”金嬷嬷推开了院落的门,吩咐一个小丫头,叫去太妃那儿报信,说林姑娘来了。
“林姑娘,太妃娘娘请姑娘里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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