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坛子出去,怒气冲冲想要算账,却见严婷已经决定找回记忆,她准备打开盖子。
施岸辉着急了,喊道:“婷婷,别打开,既然忘了,就继续忘了吧,别再经历痛苦了。”
李暄和压制怒气,想先去护着她,听到这苦涩深情的话,顿觉奇怪,和卿小宝一起回头瞪他。
施岸辉似下定决心道:“我确实伤害了严家,但我也是不得已,你冤魂难消,我只能封住你记忆,让你不再痛苦。”
严婷问:“什么不得已?”
施岸辉不答,只说往事难提。
严婷看着这个所谓丈夫,非常陌生,但那种阴森彻骨的感觉,却从他眼里直达她心里。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何缘由要灭严家,严婷身为女儿和母亲,一定要弄清楚。
竭力避开那种膈应,转而对李暄和施礼,道:“有劳了。”
卿小宝赶在施岸辉再要说什么前打断了:“别说话!”
李暄和点头答应。坛子放这很久了,先做净化,将阿香的记忆摘取出来,再引严婷的记忆回去。
做好修正后,扶人坐下,在一旁看护,严婷闭目,脸色微有变化。
净化中粗略探过,只有那一晚动荡,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有父母陪伴,度过儿时五六年烂漫时光,七八岁时父亲征战在外,她开始强行忧愁,荡着秋千天马行空,十几岁稍稍定心,钻研书法养性情,人生大事父母做主便罢了,终于某天回门时候……
严婷睁开眼,目光悲伤:“为什么?”
施岸辉苦笑了:“为什么?血海深仇,无可奈何。”他走至门口,将目光投向远方,似有无尽悔恨。
几人随之望去,那里是无边际的湖泊,有一叶小舟。
二十三年前,施岸辉父亲,施胜,是个挑担卖布的货郎,走南闯北,结识了很多人,其中就有严婷父亲。
两人性情相投,又志同道合,便一道做生意,从南边贩丝绸布匹到北方卖,日夜辛苦,攒下几间铺子,又打通了渠道和运输,一切蒸蒸日上。
可惜,做生意,算了那么多账,却忘了盘算身边人。
“你爹,为了独吞产业,不惜对我爹下手,将他约到郊外推到河里,还哄骗我爹的未婚妻嫁与他。他们连我爹尸首都没找,就拜托成亲了,多讽刺。”
“许是我爹常年行善积下功德,得苍天庇佑,让我娘救下。想回去报仇,奈何严家大势已成,雇了很多护卫,把可疑人士都被撵走,暗里跟踪还杀了许多人。”
“我爹受此打击,终日酗酒,萎靡不振,是我娘陪着他,鼓励他,他才终于振作起来。我爹娘远走胡城,重新开始,改做木琴的生意,等到生意渐有起色,我出生了。”
说是快乐,可施岸辉脸上满是悲怆。
“我爹不再想做大生意,只想守着我们平安度日,所以连隔壁县城都不去,可是,谁又能放过我们呢?”
在施岸辉述说中得知,原来严父做了亏心事,又没有找到施胜遗骸,总是不踏实,私下派了很多人寻找。在大海捞针式搜索下,低调心事的施家还是被发现了。
于是,新的暗杀又来了,这次更狠更绝,严伯究要把施家三口连同仆人十五口全部杀掉。
“是那杀手家有妻儿,不忍对我下死手,只砍了我一刀,勉强保住我一条命。我六岁生辰,却是从亲人尸体里爬出来,你叫我如何不恨!”
他重重捶在门框上,砸破手流下鲜红的血,触目惊心,可比血更红的,是施岸辉眼睛,他双眼冒火,藏无尽恨意。
“可我更恨的,却是我自己!”他转过脸来,泪水满面,却似哭还笑。
“我怎么知道命运还会继续和我开玩笑呢,让我偏偏遇到你,偏偏一见动情。我满心欢喜去严家提亲,我看到了六岁见过便再不能忘记的那张脸,那就是你的父亲,杀我家人的凶手!”
他吼叫着,悲愤欲绝,又仿佛陷入更大的绝望,茫然自语:“我能怎么办?谁能告诉我?”
空气中弥漫开沉郁悲凉的氛围,连湖边的风吹进来,都夹杂苦涩。
事情居然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严婷内心受几番重击,若不是有护身符,怕早就飞灰湮灭。
她难以想象,自己亲爱的父母,竟然做了这样的事。
施岸辉冷笑:“你自然不知晓,你装作好人的父母,怎会告诉你他们的劣迹呢。”
李暄和闻兮卿小宝互相看过,闻兮道:“你们的想法呢。”
李暄和立刻道:“你撒谎!”
卿小宝跟着猛地拍桌,震住了严婷和施岸辉。
严婷先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施岸辉冷眼相看。
闻兮道:“你报仇便报仇,找她爹一个人就好,何必杀人全家,既然杀了,为何罪魁祸首往生了,而无辜的严婷却记忆错乱被困在王家?施门主,你看看密室里,这排排瓷坛是玩笑吗,你们分明打造了完整产业,用孤魂为你们谋利,严家,不过是其中一环。”
卿小宝不客气骂道:“还有脸演这死出!这故事笑死人了!”
严婷震惊了,思绪更乱。到底怎么回事,她父母到底有没有害人?
施岸辉冷笑:“那又怎么证明我的事是假的?”
李暄和道“如果是真的,你会忍心让怀孕的严婷死于乱棍之下吗?你会亲手篡改她记忆,又将她囚禁在王家为你杀人吗?报仇有很多种方式,若你真爱她,再如何怨恨,至多给一个痛快,何必虐杀。”
“所以是为什么呢?”施岸辉阴森得可怕。
李暄和看严婷魂魄更不稳了,停下没说。闻兮给她输入一点法力,严婷缓过来后点头,坚决要听下去。
闻兮接话道:“你虐杀严婷,目的就是要把她变成鬼魂为你做事,阿香阿兰,也是如此,因为惨死的人怨气更重,力量更强。篡改记忆,是后来想出来的吧,纵有天大怨恨,化厉鬼向仇人索命了,或者时间长自己想算了,就会放下恩怨去投胎或者力量变弱,你篡改别人记忆,且只有零星碎片,就是想让人想不通,从而一直留在原地为你所用。”
这里的瓷坛,有很多是空的,随主人身死魂消,记忆也散了。
严婷难以置信:“你骗我?你到这时候还要编故事骗我?”
卿小宝道:“这就是个不要脸东西,哭得跟真的似的。”
施岸辉抹了眼角,嗤笑道:“真的是,不是说你们女人最心软,男人流泪你们就心疼,男人下跪你们就原谅吗?”
李暄和气得抓来一把竹叶,将施岸辉身上砸出数道伤痕,冷道:“你看谁会对你心软?”
这人痛得死去活来,勉强撑住,擦眼泪了,眼睛也不再发红,看来是不装了,李暄和问道:“囚禁在严府的鬼魂是谁,是阿兰吗?”
“你们这么聪明,自己猜呗。”
“王八蛋!”卿小宝和李暄和欲揍人,严婷开口了,声音怆然:“你处心积虑,灭我满门,就是为了要一个杀人工具吗?”
曾经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严婷并不在意,这些漂亮的话听听就好,但是杀了严家几十口人,她实在无法接受。
“也不止如此吧,还有严家的万贯家产。”施岸辉拍拍袖子,整理衣襟,竟怡然自得起来。
“我接手这生意,总为货物质量担忧,恰给我认识了你,根骨绝佳,又家世好,人丁多,这样的机会,让我谋划一番,定能炼出一个绝世厉鬼。可惜啊,终是柔软心肠,不成大器!”
李暄和惊呆了,这世上还有这样无耻之徒,是没被打疼想被打断骨头是吧?她抬手欲打,阴风吹过,一道身影快速移来,持竹子刺向施岸辉。
施岸辉紧急躲闪,被刺中左肩,满脸错愕道:“婷婷?”
是严婷,她无法用仙剑,闻兮拆了架子抽根竹竿,削尖了给她当剑用,倒十分利索。
“婷婷不是你能叫的,我要为家人报仇。”说着拔出竹竿朝其脖子划去。
施岸辉后退,慌忙找剑抵挡,有些身手,但不高,几十招后就被严婷死死压制。
施岸辉见抵挡不住,拿出铜铃。“你无法杀我的,我设了禁制。”
闻兮抄起茶盏给了他一梭子,铜铃被打下来,李暄和弹指将它击碎。
“……”
严婷举竹子再刺去,本想报官处理的,但背后还有这样的算计,血海深仇,如何不报。
卿小宝在助威:“你死定了,还有什么可嘚瑟的,可赶紧拿出来。”
施岸辉吐出一口血:“你们别以为杀了我就能怎么的了。”
严婷狠狠刺去,正中左胸。
严婷看着他倒下,那股劲松下来差点摔倒,被李暄和扶住,她一定很难过,便送她到外面休息,别再看到施岸辉了。
打开那人包袱,找到荷包,里面是阿香阿兰。
阿香在严婷记忆中见过,圆润可爱的脸,性子又活泼,现在泪痕斑斑一袭血衣。
另一位阿兰,在明骁记忆中见过,朴素秀丽青春阳光,如今也是,着血衣,脸庞憔悴。
闻兮和她们解释了一番,李暄和抽出坛子里的记忆,给两人修正,做好后低头吸气,去喊明骁。
严婷听着动静进来了,她想看看和她记忆发生错乱的人。
阿兰,阿香,和严婷,三个年轻姑娘,却遭遇这样的劫难。李暄和提起明骁狠狠扔到两人面前。
“明哥哥?”
“姑爷?”
探过阿香的记忆中,阿香确实与明骁无关,但阿香有阿兰的记忆,所以对这个可亲的姑爷,突然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乍然恢复记忆的两人都很难受。
明骁一下子就崩溃了,语无伦次喊着“阿兰。”
忘了,明骁的记忆也不全,这里没有他的记忆,明骁仅存的那些是他最深的执念,因为想出人头地,舍弃了青梅入赘王家,导致她惨死。
再见阿兰,唤醒了他的不堪。
“阿兰……对不起……我没想到……”
阿兰似有话说,终是化为叹息,走过明骁身旁,不再纠结往事,和阿香一起,来到严婷身边。
她被囚禁在严府,替换的是严婷记忆,阿香替换的阿兰记忆,三人深知彼此痛苦,一起决定放下,让彼此有了慰藉。
李暄和轻声道:“若你们没有其他心愿,我带你们出去吧。”
明骁痴痴地看着门口,直到最后一刻,阿兰都没回头,期待落了空,流着泪狂笑许久,垂头逝去。
闻兮放信号,叫来云渺五常办事处。办事处里都是优秀的前辈弟子,只因捣蛋太过,给云渺惹出一堆烂摊子,遂在完成修习课程和下山历练后,被罚到里面负责收拾各种烂摊子,以此抵债。
小组长谭翊带人生无可恋赶过来,看了她们一眼,就任劳任怨去干活了。
这里有很多瓷坛,就有很多孤魂被囚禁。李暄和给她们超度,看着灵识散去,久久未动。
谭翊尖叫着拿账册跑过来:“魂往昔,是魂往昔,黯然美人有踪迹了!”
闻兮:“什么?”
谭翊激动地翻账册:“上次你们去闹土山庄的事,黯然美人四分堂不是都跑了吗,我们一直在追,但是什么影子都没有,但这里,这里是一个窝点,这个谁,”谭翊回头看了眼死得很难看的谁,“他好像是专门收集灵气,卖给魂往昔炼药用的。”
李暄和心脏被敲了一下。
谭翊接着道:“哎呀太感谢你们了,可算抓到尾巴了。你们快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了!我一定揪出那群王八。”
他感觉气氛有些不对,抬起头,看到三张凝重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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