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两地心肠断

罗英果然带兵截断了突辖的后路,前面侥幸没让石头压死的敌人惊慌失措,被排山倒海的箭雨射得抱头乱窜。

温如海的马中了一箭,已经是强弩之末,走得摇摇晃晃,主人也差不多,方才着部下分散,自己血流得太多,两眼发黑,咬牙骂了一声,一个没坐稳,要跌下去,被正好赶到的罗英一把捞起,放到了自己的身前:“温将军!别死!”

“甭咒我,”温如海捂着胳膊喘气道,“又没砍到腰子上,死不了。”

“自己能骑马吗。”罗英道。

“能,”温如海缓过一口气来,“顾渊在哪。”

“上面,向西走,绕过去。”罗英放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

“行,”温如海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你去,别死啊。”

“得。”罗英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话音没落,已经跳下马去,没影了。

温如海吸口气,纵马踏尘向顾渊处去。

“第三波,”顾渊手里拎着一把火铳,鹰一样的一双眼睛紧盯着下方,“射。”

号手立刻换了更长的调子,四下弓箭手立刻就位,攻势更猛。

“将军,用不用。”亲兵指着顾渊的手建议道。

“射远不够,打不中的。”

“潜光!”

顾渊闻言转头,只见半身染血的温如海回来了,身下骑的是罗英的马。

她那张脸白得发惨,人倒是清醒,但是打哆嗦,两个兵立即上前去扶人,温如海一摆手要自己走,踉跄着到了顾渊的跟前,要往下看。

“军医,快点,”顾渊命令道,又伸手在温如海没伤的腰上扶了一把,“你省省吧,都成血人了还凑什么热闹,一边呆着凉快去。”

温如海伸出胳膊,等着小跑过来的军医给止血:“我要杀人。”

顾渊:“管管温将军。”

军医猛地勒了一下止血束带,温如海“嗷”地一声,叫道:“顾潜光,有没有良心!”

顾渊不理,把温如海扔给了下属,自己咬开了火铳的塞子,举起来试了一发,大约半程处的山石应声而炸,然而远远打不到下方四散惊乱的敌人。

温如海一边嘶嘶一边道:“这东西威力大,准头不行,还没多少条——不是,他们已经被围住了,正是一鼓作气歼之的好机会,你怎么不着急呢!上啊!”

“困兽之斗,杀灭了志气再说别的,”顾渊把还冒烟的铳递给了旁边的副部,“你给我稳重点,别被血气上了头。”

官大一级压死人,温如海心里暗骂,嘴上不说,加上被勒得龇牙咧嘴,整个人就显得极其不得志,顾渊眼下没那个功夫去操心伤员,盯着下面,对一干部将命令道:“封口,只进不出,拖到日落,全歼。”

“是!”

-

此时的京城之中,火炉点起来了。

檀清远用了十二分的克制,才忍住没去给顾渊送行,即使知道她如今早已独当一面,可还是忍不住去想小时候白玉团子一样的人。

逍遥王府实在冷清,十个来宾凑不出一分暖意,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不在身边,他的心怎么也热不起来。

“王爷,宫里的李公公来了。”明环道。

檀清远又开始对着顾渊写的扇子发呆,明环看着自己家王爷这个痴了的样子,就觉得要完,顾将军在时他装得跟正常人一样,其实根本受不了两地分别,整个人的魂都不在此地,八成是飘到北漠去了。

陛下跟前的大太监到底还是说得动人的,只见三殿下收起了他那早也看晚也看的破扇子,垂着眼对明环道:“我去见。”

李公公一脸着急忙慌的样子,看见檀清远,哎哟哟地上了前来,叫道:“殿下呀,您快瞧瞧去吧,陈娘娘不好啦。”

檀清远的脸色变了,李公公一瞧不好,抓着他就要往出走。

明环也惊了,连忙跟在后面,场面十分混乱,三殿下相思未解,郁结在心,猛地一激动,呼吸急促起来,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妃是三殿下的生母,深宫之中呆了许多年,在内斗最激烈的时候也没怎么被卷进过纷争,只因为一个缠绵衰微的病体,好了病病了好,总不至于送命,却也从没好过,打眼看过去如同将熄未熄一盏美人灯,几无存在感。

自立王府以来,檀清远回去的次数比之前少了许多,心里却始终存着挂念,或许君臣父子之间常掺乱七八糟的杂质,可是母亲对他是纯粹的。

明环飞快地牵来了马,不等李公公反应,檀清远跨上马背向宫城冲去,推开门,看到卧在那里、半头银发的人,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恐惧。

以至于他第一时间没注意到哭得泪人似的妹妹清衡和坐在榻边的皇后。

陈妃已经要油尽灯枯了。

都说红颜薄命,她少时也曾艳比群芳,如今衰草似的闭眼在那,旁人看了只会觉得唏嘘,在檀清远的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平阳公主含着泪往这边看了一眼,似乎在怪他来晚了。

檀清远跪在了母妃的凤榻之前,沉默许久,却只说出一句声如蚊蚋的话来:“皇上呢。”

李公公立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然而却不知如何开口,沉默地看了一眼林皇后,后者道:“陛下政务繁忙,本宫代为探望了。”

公主站在那,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是到底年纪小,更敢说话:“陈娘娘……父皇他也不来看一眼么?”

“母后,”檀清远的神色晦暗不明,“儿臣想和她单独呆会。”

林皇后扫了一眼榻上的陈妃,不置可否地站了起来,难得温和地拍了一拍他的肩膀,没说话,出去了。

檀清衡顶着哭花的脸看着皇后的背影,转过头来小声道:“我也要走?”

“嗯。”

床上那人气若游丝,眉目间已经没多少生气,她的年华不再,眼角全是疲惫。

病痛熬人,宫中诸事更磨人,檀清远握住了母亲的手,悲伤地想,或许她真的累了。

“娘。儿臣来看你了。”

他违心地叫了对皇后叫了那么多年的“母后”,对着亲生母亲,却只能生分地喊“陈娘娘”,终于有机会叫了,可惜是在这种时候。

没有人回答他,陈妃的手指勾了一下。

除了这一双母子,殿里此时空无一人,连侍女也没有,这样微不足道的动作也被全神贯注看着她的檀清远收入了眼底,他知道母亲在听,只是难以回应自己。

“儿臣不孝,”檀清远道,“撇你在宫里寂寥度日,娘,我对不起你,若有来生,你我不再做皇家的人,去寻常布衣人家,我陪你舒坦自在地活着,好不好。”

陈妃仍然不出声,眼尾滑落下一滴泪。

她面容枯槁,檀清远看得揪心,忍不住低了低头,却猛地意识到,她那手指似乎是向着床头。

他的心跳莫名放快,握住了母亲的手,试着道:“娘,有东西想让我瞧吗?”

檀清远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问出这句话的,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陈妃的睫毛颤了一下。

殿中空空荡荡,檀清远听得见自胸腔之中传来的心跳声,他看着母亲的脸,默不作声地用另一手摸到床头,挑开了层层叠叠的纱幔,在木柜的背后碰到一处凸起,拨了一下。

“咔”的一声,那不显眼的凸起和柜子融为一体,片刻后,床榻靠着的那堵墙上发出细细的嘶嘶声,原本光洁如洗的墙面陷进去一块。

里面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只有薄薄一纸。

檀清远按捺住心里愈演愈烈的不安,倾身将那一封纸张拿出来,开了一个方洞的墙旋即自己合上,没留下一丝痕迹。

陈妃不知听没听见动静,但她没有任何反应了,只剩下一点气若游丝的呼吸。

没有封口,他伸手揭开,看到一篇不会认错的、母亲的字迹,想来已经有些年头。

陈妃似乎早料到了自己的处境,通篇在交代后事,有些地方的墨迹已经褪色,只有右下角的几行看起来尚新,很显眼,字迹稍斜,也许在是病中写的。

“可怜我一长一少,本或有母女之缘,终折于一人之手。”

未及细思,只听门外有人道:“殿下,太医……”

檀清远心绪几经起伏,手上却默不作声地将一切恢复原状,只将那封手书放进了怀里,道:“嗯。”

林皇后又转了进来,身后跟着神色悲戚的平阳公主。

“娘娘!”太医跪上前去伸手一探,脸一下白了,转过头道,“皇后娘娘,殿下,陈娘娘……薨了。”

林皇后反应过来似的抽噎起来,平阳公主跟着“嗷”地一嗓子,眼泪立时下来了。

一旁的三殿下却像定在了那里,一声不吭,可或许只有本人知道,那一声宣告说出来的时候,他心里某根绷紧的弦“啪”地断了。

跟着麻木的“不相信”。

他的娘亲,就这么没了吗?

她手的温度还停在掌心里,上一刻才传过来啊。

-

“将军?”

塞外寒冷,中军帐里,临时支的书案上原本趴着一个人,闻言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揉揉眉心。

“嗯,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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