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吧,克里斯。”哈吉松开火罐,往门口瞥了一眼,“我早看见你了。”
我战战兢兢地从门后抽出身子,随口捏了个由头,解释道:“我在找......找如厕的地方......”
“让他带你去吧。”哈吉拿皮手套在火罐后脑勺上抽了两下,调笑着说:“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火罐从地上爬了起来,怯生生地站在原地,如一只待宰鹌鹑,早没了适才告状时的杀伐气场。
“你跟哈吉有什么约定?”
趁哈吉走后,在去如厕的路上,我毫不避讳地问。
火罐埋头走在前头,似乎还沉浸在哈吉带来的伤恸里,一声也没吭。
“火罐,告诉我,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我上前一步,抓住他小臂,将他往跟前拉了一步。
他被迫停下脚,转过身来,愤愤看向我,“这不关你的事。”
“那猹猹知道吗?”我毫不留情地往他最柔软处戳,“他知道你跟哈吉之间所谓的约定吗?”
“我警告你,别扯上他!”
果然,火罐一听到猹猹的名字,立刻紧张得大叫了起来。
“你就算不说,我也可以去问哈吉。”我拧开他的手,将他向外顶了一顶,“到时候,就算你不告诉猹猹,猹猹也会知道,甚至这里所有人都会知道你跟哈吉的秘密。”
“你在威胁我?”火罐看似毫不露怯,实则发抖的小腿出卖了他,我想他心里还是怕的。
“那你这么晚出来又是干什么呢?克里斯?”火罐反将一军,“我可不是傻子,大晚上,气喘吁吁地躲到这儿来,你难道就没有什么秘密吗?”
“那又怎么样?这里谁都有秘密。”我亦毫不退步,与他正面相对,“就算告诉你我的事,你去告诉哈吉,那么哈吉就会惩罚我吗?你忘了阿兰?哈吉终究不是向着你的,可别忘了,他和我父亲可是旧相识,也曾厚待我三分呢。”
“你.......”火罐脸色一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想清楚再回答我,在我出来之前。”
我蛮无眷恋地与他擦肩而过。
果然没预想错,才走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句“我说”。
“我说,我全都说,全都告诉你.......”火罐精准被击,脸上写满了怕被公之于众的恐惧与无奈,他无助地抱住脑袋,蹲下身来,“是哈吉......哈吉让我......让我帮他找人。”
“什么人?”我将他往门后拽了拽,“过来些。”
火罐顺着我用力的方向,扑通一声跪在我跟前,再抬起脸时,已然泪眼朦胧。
“是找孩子......克里斯,哈吉让我替他物色新的孩子.......”
“什么意思,什么新的孩子?”不知为何,我心底生出一股凉意,隐约感觉出一丝不妙。
“他们......他们......是汉密尔斯上将,他们那群人.......每次来修道院,都会临幸一个孩子.......”火罐扯着喑哑的嗓音,哭声呜呼,“我只负责将人带到那个房间里,其他的......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背后一寒,身体不受控制地跌靠在墙上,“汉密尔斯上将......?他.......他不是位大善人吗?”
犹然听大豆丁说过,汉米尔斯上将常为橡树庄捐赠米面物资,那么,那么他要那么多孩子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火罐浑身颤栗,眼泪流满脸颊,“他们只说每月中都要有一个孩子......且不能是橡树庄里的,必须要是外面的孩子。最好是流浪儿,这样的小孩儿比较好骗......来路也干净.......”
“为什么一定要外面的?”我猛地想起红拂曾经说过什么“两百斤米面又能堵住多少人的嘴”,心中不安越发汹涌。
“因为大人时常要做一些好事,来掩盖他们所犯下的丑恶。”火罐抹了把鼻涕,泪汪汪地看着我,“橡树庄里的孩子,就是他们作秀的工具,一切只是表面太平罢了。报纸上,书上,全是赞美和歌颂,可只有我们,才知道他们本来的面目。”
我一屁股瘫倒在墙角,脑袋嗡嗡作响。
“那红拂.......红拂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或许,他从别的地方发现过一些蛛丝马迹。”火罐止住哭意,双手作祈祷状,虔诚道:“克里斯......求你不要告诉猹猹好不好......千万不要告诉猹猹......算我求你.......”
我痴痴然地点了点头,哪里还听得进火罐的话,只一味细想着哈吉那张满面凶光的脸。
“你千万不能让猹猹知道......克里斯........”火罐抱住我的腿,前所未有的卑贱,“我很快就会找到新的孩子,你放心,我会像往常一样,做得不留痕迹。我一直都很有本事,你信我......”
“往常?”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下人,无边的惊骇在蔓延,“在此之前,你骗了多少孩子?”
“这不重要,都不重要!”火罐声嘶力竭,整个人变得异常激动,“只要我物色到新人,我们都会相安无事......这里的孩子都会平平安安的.......”
“我们......?”我察觉到些许不对劲,总觉得还有东西可刨,“把话说清楚,火罐。”
“我不知道.......”火罐立刻后缩几寸,满是抗拒地抱住自己,“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答应你,你告诉我,我绝不会告诉猹猹。”这种时候,威胁已过于残忍,理应适时安抚。
“真的吗?”火罐双眼含泪,这时我才意识到,无恶不作的他,其实也只是一个十三四岁、乳臭未干的孩子。
“真的,我保证。”我信誓旦旦地起誓,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火罐起初还有些抵触,到后来,情绪渐渐平了下来,也不再抗拒我的触碰。
走廊里吹过一阵阴风,吊顶的马灯吱呀一转,有风雪粒吹进了窗檐。
火罐捂住嘴,口齿被眼泪鼻涕盖住,小手被冻得猩红发紫,““如果我不及时找到人,被送去宠幸的就是.......就是猹猹......!”
话音刚落,他再也绷不住了,咬着自己的手,失声痛哭。
“克里斯,我怕了......为人猪狗的日子,我过怕了.......”火罐痛苦地蜷跪在地上,若非我将他的嘴从手臂上撬开,只怕他真的会咬断自己的手。
“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这里没有好人.......”火罐心碎欲绝,跄踉着站起身子,一只手捂住膝盖,泪痕犹在,“克里斯,求求你,别告诉他......”
“老大.......”
数尺开外忽地钻出一道影子,吓得我同火罐双双一激灵。
“你们在说什么?”
蜡烛后现出一张苍白的脸,是猹猹,我不由得按住了胸口。
“你什么时候来的......”火罐忙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强做镇定。
“我起来撒尿......”猹猹小脸一红,不大好意思地说:“老大.......我又尿床了......”
“噗.......”火罐突然笑了一声,明明才刚哭过。他颤着声儿说,“你自己说说,这个月第几次了?”
“老大我错了......”
猹猹将头垂了下去,我顺着火罐的目光往猹猹身下看,果不其然,蓝灰色的灯笼裤上,湿了一大片。
“我带你回去换......”火罐似是请求许可似的看了我一眼,我没多说什么,小心地退回到了阴影里。
“老大,你为什么哭了?”猹猹扬起头,一脸天真地问。
火罐不改狡黠,捂着肚子笑嘻嘻道:“哪有。”
“是克里斯欺负你了吗?”猹猹不大确信地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怎么会呢?”火罐将他的头掰了回去,饶有余悸地瞥了瞥我,“他哪儿能欺负我,都是我欺负他好嘛?”
“可是你答应过我,不再欺负人来着......”
猹猹小声嘟囔着,不知是怕被我听到,还是怕被火罐听到。
“行了行了我知道.....下次不会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身影渐远。
我定了定身,这才意识到尿意袭来,不想如厕也该如厕去了。
而这一夜,注定无眠。
回到寝室后,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索着火罐的话。
“临幸”,他用了这个词。原谅我汉文水平有限,暂无法理解这个词背后的深意。
什么样的行为会被称之为临幸,什么样的人才能“临幸”?又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被临幸?
我第一次觉得,我引以为傲的母亲的教导,原来也有不可触及的词汇盲区。
“那么.......究竟什么是临幸呢?”
隔日清晨,我逮到黑鬼,张嘴地问。
又到了孩子们放风的时刻,临近圣诞节,已经有人陆续布置起修道院。
黑鬼同我坐在高高的石阶上,头顶是一串串还没通电的小彩灯。他一手举着馒头,一手望着四四方方的天说,“临幸啊,我好像在华人街的说书人嘴里听到过。”
“临幸,就是皇帝挑选妃子的意思。”阿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克里斯,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忙摇头,生怕露出什么破绽,“皇帝和妃子又是什么?”
“是KING,就是王。”阿兰旁边的红拂接过话,可脸上依旧写满了冷漠,“在遥远的东方,有唐明王,有秦皇,他们主宰一切。”
“至于妃子嘛......”黑鬼咬了口馒头,大口咀嚼着,“就是皇帝的老婆,用洋文儿怎么说来着?”
“Wife.”阿兰脱口而出,“A king can have many wives, but a woman can only marry one king.”
“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红拂颇抱怨地看了阿兰一眼,“欺负我不会洋文。”
“我说,一个王可以有很多个妻子,但是一个女人只能嫁给一个王。”
阿兰略含欣慰地抚了抚手臂上的疤,这时我才留意到,他今天穿了件短袖袍子,这件袍子,将他小手臂上宛如蜈蚣般粗犷的疤痕曝露得一清二楚。
“明天就是自由日,”红拂长舒一口气,憧憬地看向远方,“正好可以去镇子上采买些圣诞节该用的东西了。”
我和黑鬼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自从剃发事件过后,这种集体活动基本都没我俩的份儿。
“一起去吧。”阿兰朝我笑了笑,知我心有忌讳,用手碰了碰红拂。
“离我远点就行。”红拂没再拒绝,也不算完全接受,只淡淡道:“我可不想落个心狠的罪名。”
周末更粗长大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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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临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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