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祸起

夜色如墨,乌云蔽月。梁府灯火颤颤,仿若随时都会熄灭。

梁颂瑄挥剑划破夜色,汗珠顺着下颌滑落。她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与剑刃破空声交缠,直到一阵震耳欲聋的砸门声陡然炸响。

她猛地收势,望向正门。声音是从那儿传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梁颂瑄心中生疑,不由得攥紧了剑柄驻足细听。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瓷器碎裂声,夹杂着小厮的惊呼:“官兵!是官兵!”

管家大喊道:“快去找夫人!”

听到这一声,梁颂瑄才如梦初醒般提剑朝主院奔去。

父亲此刻正戍守金城与突厥对峙,独留母亲在家中照料府中大小事务。若家中突生变故,她一定知晓原因!

“母亲!去找母亲问个清楚!”梁颂瑄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凛冽寒风汹涌而入,梁颂瑄远远瞧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气势汹汹地踏入院中。

而梁府下人见官兵汹汹而入,个个面色瞬间惨白,仿若木雕泥塑般呆立。

有胆小的小厮,吓得几欲瘫倒。他强撑着扶住门问:“这……这是出了何事?”

这是出了何事?梁颂瑄也想知道。她压不住心中的惊慌,一路上好几次险些摔倒。

待至门前,已有一个丫鬟跪倒在地。她泣声道:“夫人,大事不好!不知哪来的官兵,已经闯进府中!”

“母亲!”梁颂瑄跨过门槛,急不可耐地高喊:“为何有人夜闯梁府?”

楚知微还未回答,就听见外边一人厉声喝道:“圣上有旨,罪臣梁骁贪墨军饷,于金城一役贻误战机,致使朔宁三郡沦陷!今褫夺定远将军封号,革去节度使一职,赐鸩酒以正国法!即刻抄没府邸,家眷奴仆不得擅动,违令者斩!”

接着,瓷器摔碎的脆响、家具倒地的闷声此起彼伏。

前来通报的丫鬟吓得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噤若寒蝉。

梁颂瑄又惊又疑,她喃喃道:“……爹战败了?他、他怎会贪墨军饷?这不可能!”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父亲两袖清风的美名雍州皆知,又怎可能贪墨军饷?

还是说……梁颂瑄望向母亲,想从那双熟悉的眸子里寻到一丝安定。

楚知微颤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神色仓皇地攥住她胳膊,把她拉进书房。

“娘,”梁颂瑄颤声问,“……那人说的是真的?”

楚知微充耳不闻,慌乱地在书房暗格摸索。咔哒一声暗格开启,她从中捧出一本军账来。

梁颂瑄心中一惊,她虽不解母亲此举用意,但立刻知晓这军账必定干系重大。她麻利地将账本藏入衣襟暗袋处。

“阿娘为何……”梁颂瑄刚要开口再问,楚知微却急声道:“瑄儿快逃!和你阿姊去找你外祖父!他定会为梁家翻案!”

梁颂瑄尚未开口,木门轰然碎裂。三个官兵提着刀走进来,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扭曲如鬼魅。

领头人咧嘴一笑:“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藏了什么好东西?”

“快逃!”楚知微猛地将梁颂瑄朝门口推去。旋即她捡起女儿适才掉落的长剑,一脸决然地朝着那几个大汉扑去。

“娘!”梁颂瑄惊呼一声,想要折返。楚知微却厉喝道:“快走,莫回头!”

言罢她挥剑而上,与官兵战作一团。纵有万般不愿,梁颂瑄还是忍痛离开。

可她还没跑几步,一大汉便如小山般堵死出口,长刀一横。

那刀在烛火下泛着森冷的光,他脸上横肉也随着怒喝抖动:“小丫头哪儿跑!”

梁颂瑄被这一声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那人步步紧逼,逼得她手脚并用拼命往后退。

怎、怎么办?她没有剑,素日练的武艺不过是花架子。若要用这三脚猫功夫去对付官兵,那便如蜉蝣撼树般可笑。

此刻,梁颂瑄恨起自己平日的不上进来。

她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才惊觉自己无路可走。

慌乱中,她瞥见书架上父亲的佩剑。

她记得父亲曾道:“剑不是闺阁摆件,出鞘便得见血。”

蜉蝣撼树又如何?只要还有一口气,她也要反抗到底!

“滚开!”她厉喝一声,猛地将书架上一瓷瓶朝着大汉面门掷去。

大汉下意识举刀抵挡,瓷器被刀刃击碎,瓷片四溅。趁这间隙,梁颂瑄拔剑出鞘。

那大汉回过神来,嗤笑着举刀便砍。

梁颂瑄侧身一闪,随即挺剑直刺,剑刃精准没入他的肩胛骨。大汉惨叫一声,轰然倒地。

下一刻,梁颂瑄便想去救母亲。不料身后风声骤起,那人挣扎着起来趁机偷袭。

眼看她就要命丧刀下,楚知微竟飞身扑向女儿,被利刃直直捅入腹部。她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却仍死死撑着不肯倒下,鲜血汩汩涌出,洇红了衣衫。

梁颂瑄瞳孔骤缩,踉跄着脚步扑向母亲。她一个不稳跌倒在地,却手脚并用拼命爬向母亲,泣唤道:“阿娘,阿娘……”

彼时,周遭官兵的呼喝、器物的破碎声如潮水般隐退。

梁颂瑄泪如雨下,颤抖着抱紧母亲渐冷的身躯,泣声哀求:“阿娘你不要睡……不要睡啊……”

楚知微气息渐弱,抬手想要抚上女儿的脸,却在半途无力垂落。

“阿娘!”梁颂瑄悲声嘶喊,可回应她的,只有粗暴叫骂声、器皿的接连破碎声,唯独没有母亲的声响。

她颤着手探向母亲鼻息,那儿只有一片冰冷。

刹那间,梁颂瑄被绝望所淹没。悲恸转瞬化作滔天恨意,她拿起剑缓缓起身,周身杀意凛冽。

“还命来!”梁颂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一字一顿地吼道。长剑舞若疾风骤雨,招招裹挟恨意,全没了平日章法。

此刻她全然不顾力量悬殊,只想着为母亲报仇雪恨。

那大汉被她不要命的架势吓住,长刀也乱颤起来。

梁颂瑄瞅准时机,长剑狠狠刺入那人肋下。他闷哼一声,手中大刀“哐当”落地,踉跄数步后轰然倒下。

其他大汉见状,立刻围拢上来。梁颂瑄心一横,再次提剑迎敌。她在官兵之间穿梭,剑刃带起斑斑血迹。

奈何寡不敌众,一番苦战后她终是力竭,瘫倒在母亲身旁。

为首大汉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哼,不自量力!不过嘛,”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长得还挺标致,不如让哥哥们好好疼爱你,或许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梁颂瑄闻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他啐了一口:“……做梦!”

说罢,她视线逐渐模糊,眼前的人影也变得影影绰绰。

大汉们见她晕倒,顿时肆无忌惮地哄笑起来。其中一人伸手就要去拉扯梁颂瑄的衣衫。

梁颂瑄心有不甘,意识却渐渐沉沦。但在意识沉入黑暗前,她隐约听见一道慵懒的男声道:“哎,作甚呢这是?这么热闹。”

她想睁眼瞧那是何人,眼皮却如千钧般坠落。

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少年晃晃悠悠跨进书房。

他身姿挺拔,剑眉斜飞入鬓,双眸仿若寒星,嘴角却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步子也迈得随意,还顺手拿起貔貅镇纸抛着玩,透着股玩世不恭的劲儿。

那大汉心里咯噔一下,忙俯身作揖道:“秦小将军,没、没干什么……您怎么来了……”

秦允泽把玩着镇纸,连眼皮都没抬。他似笑非笑地开口:“是嘛?我倒是好奇,你们打算怎么‘疼爱’人家小姑娘啊?”

他轻轻挑眉,扫了眼昏迷的梁颂瑄,抱着胳膊道:“瞧瞧这姑娘,浑身是血,你们竟下得去手?啧,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神策军都是些什么腌臜货色呢。”

说罢他将镇纸一丢,貔貅摔在地上碎成齑粉。

那大汉心中一惊,却仍嘴硬道:“秦小将军,这不过是个罪女……”

秦允泽笑意骤敛。这些人跟着宦官待久了,也沾染了目无王法的恶习。

他目光冷若寒潭:“罪女?罪女又如何?你们还记得军纪吗?!圣上命你们抄家,可不是让你们借机行这等腌臜之事!若传扬出去,军威何在?”

众人默不作声,却面露不服。

秦允泽剑眉拧成一个“川”字,他奉凌将军之令前来督察抄家,却不想竟撞见如此“英雄”之态。

“若是凌将军知晓此事,”他声音弱了下来,“你们自个儿掂量后果。”

那大汉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嗫嚅道:“秦小将军,我们……我们也是一时糊涂,求您高抬贵手……”

秦允泽冷哼一声,转身大步向外走,冷声道:“把地上伤者抬出去,等候发落。若有不轨,军法处置!”

大汉们心有不甘却不敢发作,待他走后才私语道:“这秦允泽,仗着他义兄是凌云翰就处处摆谱!他又不是神策军的人,有什么资格管咱们?!”

“就是就是,我们不过是想捞点好处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别看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不定捞的更多!”

“嘘,小点声。凌云翰弄走了突厥人,风头正盛呢。这话要是被秦允泽听到,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梁颂瑄在一阵颠簸中惊醒,她做了噩梦,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梦中母亲惨死的画面仍历历在目,如恶鬼缠身。

梁颂瑄闭眼又睁开,终于看清自己身处何地。

天光从车顶棚的裂痕渗进来,身旁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她转头望去,瞧见七八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蜷缩在角落,腕上全拴着拇指粗的铁链。

梁颂瑄心中那丝侥幸瞬间破灭,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瑄儿醒啦?”阿姊声音温柔,“你要不要喝水?”

“不用……”梁颂瑄眼眶泛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阿姐,父亲母亲……”

阿姊别过头,半晌才艰难开口道:“爹死在了金城,娘……”她说不下去了,泪流满面。

心中像被利刃狠狠刺中,痛意蔓延至全身。“原来……不是梦……”梁颂瑄喃喃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醉花楼!咱们全要进窑子了!”对面一个女子突然尖笑起来,腕间铁链哗啦作响。

梁颂瑄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她死死盯着那女子癫狂的脸,直到阿姊冰凉的手覆上她眼皮:“别看。”

阿姊低声道:“梁家男丁流放、女眷充妓……她们,她们虽不姓梁,但父兄受及牵连,如今也一并被抄没……”

梁颂瑄只觉天旋地转,差点又晕过去。她流着泪问:“为何一夜之间,就成了这般境地?”

一女子哽咽道:“都怪那梁骁贪墨军饷!金城一役突厥差点把朔宁三郡屠戮殆尽!咱们如今落到这田地,也是拜他所赐!”

梁颂瑄杏目圆睁,眼中尽是震骇。她急声道:“绝无可能!我……”话至喉头,却被一阵惊惶哽住。须臾,她抬手紧紧捂住胸口,指尖微颤。

军账本!这三字在梁颂瑄脑海翻涌,搅得她心乱如麻。未及理清思绪,马车猛地一震,戛然而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还来不及细细思考,便被一声暴喝打断思绪。

“都给老子下车!”

紧接着,车门便被悍然拉开,寒风裹挟雪花灌进车厢。几个官兵手持长戟,将她们驱赶下车。

梁颂瑄与其他女子被推搡着赶成一排,在雪地中瑟瑟发抖。

阿姊面色惨白,身体抖如筛糠。梁颂瑄也冻得直哆嗦,却暗暗握住姐姐的手。

一个身形矮小的男人缓步走来。他身披暗纹紫氅头戴斗笠,双眸隐于薄纱之后。

“哟,瞧瞧这些金枝玉叶,真是可怜呐。”他声音又尖又细,听得梁颂瑄毛骨悚然。

她屏气敛息,不敢出声。

“谁是梁骁之女?”他斜睨众人,拖长了音调道,“圣上念稚子无辜,特赦梁家姐妹不入贱籍。快跪谢吧,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梁颂瑄心猛地一沉,没来由地泛起惊惶。她暗自思忖:父亲刚被赐死,又怎会特赦她们?这“恩典”,倒像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究竟是有人设下迷障,想引她们入局;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以“恩典”之名,钓出潜藏暗处的变数?

她越想越怕,指甲不自觉深掐掌心,思索应对之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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