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潮

朔风怒号,大雪纷扬,扑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疼。梁颂瑄缩了缩冻僵的指尖,余光扫见阿姊在雪地间抖若筛糠。

听闻赦免,梁颂琬眸中黯淡之色倏然一散。她喜不自胜难抑激动,攥紧衣角就要下跪谢恩。

梁颂瑄心下暗惊,猛地攥住阿姊手腕。她倾身靠近,低声道:“阿姐,我心慌。这赦令古怪,万不可贸然应下。”

梁颂琬身体一僵,旋即不着痕迹地收回动作。

一时间四周死寂,唯有寒风呼啸。梁颂瑄垂首不语,思量着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前方传来一声冷笑。梁颂瑄应声抬眸,正瞧见那人黑了脸沉声道:“圣上特赦乃莫大恩泽,梁氏还不速速跪谢!”

梁颂瑄握紧了阿姊的手,缄默无言。

那人脸色愈发阴沉,语气却悠然轻松:“怎么,梁氏姐妹不在么?还是,”

他缓步向前,踏得积雪咯吱作响,“不肯要这恩典,要去烟花柳巷去做任人践踏的玩物?”

言罢,他顿住脚步,薄纱后那双阴鸷的眼眸扫视众人。

梁颂瑄被这目光扫过,心底陡然生寒,愈发觉得此事蹊跷。

这男人看似悠然,可言行举止却透着一股焦急。若是寻常宣旨,他又何必威逼利诱?再者,特赦乃庄重肃穆之事,他却急切得反常,声声催促她们应下这“恩典”。

这定是包藏祸心,若贸然应允,怕是即刻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人群中,曾在马车上痛哭的女子死死咬住嘴唇,目光在宦官与众人间来回逡巡。

梁颂瑄瞥见她来回游移的目光,心中一惊。这人想做什么?该不会是……冒名顶替吧?

“公公,梁家姐妹在此!”那女子牵着一小姑娘出列,声音几乎要被风声淹没。

梁颂瑄被这一声惊得杏目圆睁,下意识地想出声制止。可转瞬她便改了念头,决定静观其变。

若这赦免有古怪,那便有人主动为她们挡灾;若赦免为真,那时再揭露她们也不迟。

这般想着,她朝阿姊使了个眼神。梁颂琬心领神会,随后与她便不着痕迹地隐入人群。

那人闻言,脸上一抹古怪的笑稍纵即逝。“如此甚好,”他陡然厉喝,“将这两人就地正法!”

刹那间,天地似被寒霜冻结,死寂沉沉。

那女子身形一晃,如遭雷击;小姑娘瘫倒在地,放声悲号。她们挣扎着求饶,可那人却头也不回,袍角裹挟着风雪阔步离去。

风声呼啸,似呜咽,又似嘲讽。这苍茫大雪,竟成了那对姐妹的裹尸布。

梁颂瑄与姐姐相视而立,皆是惊魂未定。她紧握姐姐的手,掌心渗出冷汗。二人望着那对姐妹倒下的方向,皆默然不语。

若非梁颂瑄方才察觉异样,此刻倒在雪地中的,便是她们了。

梁颂瑄跌跌撞撞回到马车。车内死寂一片,唯有寒风拍打着车帘,风声凄厉。

她瘫坐角落,身体仍止不住地轻颤。雪地里那抹殷红如鬼魅般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梁颂瑄望着车外漫天飞雪,只觉前路漫漫,不知何去何从。如今她们姐妹二人不过是阶下囚,竟也有人处心积虑欲除之而后快。

那怀中账本此刻更是重似千斤,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马车猛地一顿,众人毫无防备,在车厢内东倒西歪。梁颂瑄险些摔倒,下意识护住怀中军账。紧接着,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梁颂琬颤声问道。

马夫掀开帘子,道:“醉花楼到了,各位姑娘下车吧。”

朱门内丝竹靡音不绝于耳,华灯红烛光影绰绰。梁颂瑄忆起从前听过的传言,“醉花楼”一名取自“醉生梦死,花月无边”。

眼前此情此景,倒是应了这名字。

人人都道醉花楼是一片纸醉金迷温柔乡,可梁颂瑄身临其境,只觉脂粉香腻得令人作呕。想她堂堂武将之女,如今却要与倚门卖笑的风尘女子为伍,真教人感叹世事无常。

梁颂瑄随众人下了车,见朱门前风尘女聚作一团。她们或交头接耳,或掩口轻笑,眼风止不住地往她们身上扫。

忽地,她们让出一条路来。一个身着妃色罗裙的女子款步而出。

她步态婀娜若弱柳扶风,双眸似秋水含波,顾盼间勾人心魄。可目光扫过梁颂瑄时,却像淬了冰的刀尖,激得她脊背一凉。

“我乃杜七娘,醉花楼鸨母。尔等唤我杜妈妈或是杜小姐皆可。”她字字似裹着蜜糖,“往后都安生些,莫要折腾,大家都好过。”

话落,杜熙微笑意未减,可语气却冷了几分,“但若不遵,惹出是非来,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梁颂琬闻言身形一颤,下意识地握紧了妹妹的手。可梁颂瑄却毫无惧色,暗暗打量杜熙微。

这杜七娘看起来是个厉害角儿,她和姐姐如何才能逃出这龙潭虎穴?

而那杜熙微微无意间与梁颂瑄目光相撞,她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可旋即转身离去,只余环佩声在风雪中泠泠作响。

待杜熙微一走,几个神色威严的嬷嬷即刻高声道:“十六往右站,不满十六站左边,动作麻利些!”

一嬷嬷执名册立于阶前,念到:“梁颂瑄——”

庭中寂然,风雪呼啸。

“梁颂瑄——”

梁颂瑄轻抚衣袖,神色淡然。梁颂琬紧握妹妹手腕,掌心微湿。她们此刻已经“死了”,是不能应答的。冒名顶替,谁不会呢?

嬷嬷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众女子面面相觑,一人颤声道:“嬷嬷,梁家姐妹已死……”

“是么?梁家姐妹不就在这么?”梁颂瑄猛然抬眸,瞧见月洞门翩然闪现一角妃色罗裙。

杜熙微再度现身。她似笑非笑地望向梁颂瑄,“说句话啊,小丫头?”

这一声如冰锥坠地,惊得满庭落雪簌簌。众人倏然回首,数十道目光似银针般扎向梁颂瑄。

一人踉跄半步,颤声道:“分明……分明瞧见她们被……”

寒风卷起梁颂瑄鬓边碎发,她飞快地思索着如今该怎么才能掩饰过去。忽地,她想起一道大盛诏令:凡罪籍入勾栏者,皆削名改牒。

"禀杜小姐,"她踏前半步,“罪籍入勾栏者,皆削名改牒。圣旨一下,世间哪有什么梁家姐妹张家兄弟?此刻名册上的——”她话音稍顿,微微屈膝道,“自然是小姐赐的花名。”

杜熙微丹蔻轻叩手炉。梁颂瑄听那‘嗒’的一声,心中一紧。随即,她听杜熙微道:“好个机敏丫头。”

她唇角含笑目含霜,“望你伺候贵客时,也要如此……”

闻言,梁颂瑄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随后,她与姐姐分开去了清倌。她刚把账本藏进床板里,就被嬷嬷推着去沐浴更衣。

梁颂瑄心中不解:“嬷嬷这是作甚?”

嬷嬷皱着眉,满脸嫌弃:“少废话!今晚有贵客点名要你陪酒。你瞧瞧你这副模样,灰头土脸、浑身带血!要是冲撞了贵客,仔细你的皮!还不快沐浴更衣把自己拾掇干净!”

梁颂瑄闻言,脚步一顿。

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往日雍州城谁人不是对她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如今却被这般颐指气使。

梁颂瑄心中愤懑难平,可也知自己势单力薄,只得强忍屈辱低声应是。

随即,她又问:“不知是哪位贵客指名要我作陪?”

“去了你便知晓!”说罢,那嬷嬷又使了把劲,推搡着她往前走。

梁颂瑄沐浴更衣完毕,又被推进一厢房。她抬眼,竟发现汪逸澜斜躺在主位!

那人见梁颂瑄来,扯出一抹浪荡笑意,肆意打量她:“哟,这不是梁府二小姐嘛,怎么沦落到来这地方讨生活啦?”

梁颂瑄眸中寒光一闪,却又瞬息敛去。

汪逸澜那厮仗着权势横行霸道,十六七岁便混迹于秦楼楚馆,还未娶妻家中便妾室成群。他们本无瓜葛,谁知这厮竟想求娶她姐姐,借此攀附梁骁。梁颂瑄搅黄了这门亲事,自此与他结下了梁子。

仇人相见,总是分外眼红。梁颂瑄知他存心羞辱,即使恨意滔天却也不得不隐忍。若她此时发作,无异于以卵击石。这般想着,她抿紧嘴唇不言不语,打定主意不去理他。

汪逸澜见她如此,眼中笑意更浓。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示意左右美人退下。

随即,他斜睨着梁颂瑄,悠悠道:“哎呀梁小姐,若当初你不从中作梗,今日我便是你姐夫了,说不定还能帮你一把。你看看你,”他把玩着酒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梁颂瑄闻言,几欲发笑。她本想继续沉默,可见汪逸澜举杯自饮的得意模样,喉间忽涌上一股腥甜。

“你倒是惯会惺惺作态。”她轻笑出声,却冷得像掺了冰渣,“你当初求娶我姐姐,恨不能将攀附梁家四字写在脸上——”

她啐了一口,“落井下石,也配称‘帮’字?”

案上酒盏已被她广袖带翻。酒液顺着案沿蜿蜒而下,宛如一道血色泪痕。

汪逸澜仰天大笑。笑罢,他正色道:“你好聪明呀,梁颂瑄。可今时不同往日,”

他眯起眼睛,“你为鱼肉,我为刀俎。若是识相,便乖乖听话。爷满意了,兴许还能赏你些好处。”

说罢,他端起酒杯,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来,给爷斟酒!”

梁颂瑄僵立原地,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恨不能将这人千刀万剐!

“呆在那里干什么?过来!”

梁颂瑄深吸一口气,掩去眼底怨愤,颤手为他斟酒。

酒还未斟满,汪逸澜却趁机抚上她的肩头,调笑道:“啧,那梁骁不过是个粗鄙莽夫,楚氏也是姿色平平,毫无韵味。可你们姐妹俩怎么一个比一个勾人?早知如此,”

他陡然捏住梁颂瑄下巴,色眯眯地盯着她,“我就让你们俩一同伺候好了!”

恶寒骤起,屈辱如潮。梁颂瑄双眸怒焰灼灼,每一处暴起的青筋都叫嚣着让她反抗,可理智却声声催她隐忍。可转瞬汪逸澜便把她推倒,镶玉腰带磕在案角,佩剑哐当坠地。

她又惊又恐,奋起挣扎,汪逸澜却狰狞一笑:“负隅顽抗!”

梁颂瑄瞥见地上佩剑,计上心来。她似有些怕了,颤声道:“不、不要!汪、汪公子,你放过我吧……”说罢她别过头,双肩耸动,抽抽噎噎地哭了。

汪逸澜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捏住她衣带冷笑道:“哼,现在求饶,晚了!”说罢,伸手便要解她衣带。电光火石间,梁颂瑄抓住酒壶,狠狠砸向汪逸澜面门!

砰的一声闷响,酒壶碎裂。汪逸澜未曾设防,被砸得踉跄后退,额角鲜血直流。他捂住伤口怒目圆睁,厉喝道:“贱人!你竟敢——”

局势扭转,梁颂瑄收起假意,再无半分怯懦。她拔剑出鞘,却见剑锋并未开刃。

梁颂瑄不言不语,只是曳斜剑锋贴地而行。精钢刮过地板,发出阵阵钝响,听得人毛骨悚然。

“汪公子平日里横行霸道,却配了个摆设剑。”绣鞋碾过满地碎瓷,“不过——”剑身忽地斜挑,映出她半张凝霜脸,“对付你,也够用了。”

汪逸澜见寒芒寸寸逼近,脸色骤变,慌忙喊叫道:“梁、梁颂瑄!你敢动我?你、你若伤我一根汗毛,汪家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梁颂瑄不以为然,以剑尖直指其喉,森然道:“死无葬身之地?若能斩除你这祸根,黄泉路上自有万家灯火相照。”

剑锋掠过汪逸澜喉结,沁出一线血珠。剑尖顺着他下颌缓缓游走,最终停在了太阳穴。烛火被夜风肆意拨弄,光影交错。

“不过,要留你一条狗命也不是不可以……”她阴冷一笑,“有兴趣做笔交易吗,汪公子?”

汪逸澜浑身发抖:“你、你想做什么……”

“送我和我姐去兵部尚书楚大人家中,我饶你一命。”

汪逸澜瞳孔骤缩:“你想为梁骁翻案?绝无可能!”

梁颂瑄轻笑道:“这未开刃的剑尚能饮血,你这柄锈透了的的富贵刀,能抵挡几时?”

“住手!”一声厉喝陡然炸响,杜熙微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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