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儿!蕙儿!”京郊一处破败的茅草屋中,传来了妇人绝望而凄厉的哭嚎声,道野闻此声者无不朝那声音来处看去,只有稍上了年纪老人露出一副见怪不怪的神色。
她们年纪长些,遇事也要多些,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准是哪家的孩子夭折了。
虽说当今天子圣明,自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广施仁政,做到了民不加用而国富饶,造就百年未有之盛世。老百姓家中也有了些许存粮,不再一遇到天灾就卖儿鬻女,剥树皮、吃观音土充饥。
可人活一世,吃五谷杂粮,清气散而浊气聚,就没有不生病的,延医问诊对寻常家庭仍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这寒冬腊月的,滴水成冰,尚未长成的孩子因一场风寒丢了性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什么好奇怪的。
真要细算,当今继位后他们听到的哭声还少了许多。
老人们见怪不怪,仍借着冬日难得的暖阳缝补衣物,纳鞋底。比起这些自家男人要用的东西,旁人生死不值一提。
而道途旁正好有一群精壮汉子路过,其中一个明显看起来是领头的朝哭声的来处看了几眼之后就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那些犯官家眷乃是国之大蠹,食民膏脂,穿锦衣,住广厦,在位时不思为我等小民谋福祉,反而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
“天子圣明,怜其为妇孺,只诛了她们家男人,未取其性命。如今遭了报应,也有脸哭?”
和那暴躁青年同行的一个长大汉子闻言奇道:“老六你到底是念过几年私塾的秀才,这番见地就是不凡,便是当个秀才也使得。照我说,那些人也是死……老六,死不什么来着?”
“死不足惜。”先前发言的马脸汉子笑着接口道。
“对,就是死不足惜。都落魄成那样了,还要摆高门富户的谱,瞧不上咱们庄户人家。对了老六,你这次进城,那四海商铺账房的活到手没有?”
那叫老六的汉子就是等着发小们问这句话呢,当下自矜一笑:“那是自然,我好歹念过几年私塾,识文断字。那四海商铺的少东家一见我就允了我账房的活计。”
其实马六是吹牛了,他根本没见过少东家,只有大掌柜接见了他,连账房这个活计都还在考察期,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优越感迸发。
“六哥,日后小弟进城,少不得要麻烦六哥,还望六哥多多照拂。”见马脸青年给了准话,当下人群里就有一个猴头猴脑的年轻人凑趣奉承道。
“还是你小子脑子活。咱们都是一处长大的,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日后休说照拂的话。有我马六一口吃的,就绝会饿着你们这些兄弟。”马六被挠到了心中痒处,当即大包大揽道。
七八个正值壮年的汉子凑在一处大声谈笑,倒把那凄厉的哭喊声给压住了,随同哭声而来的悲伤气氛也被冲淡了不少。
他们这番谈笑引来了路过的一个留着稀疏山羊胡须,头发灰白,面容清矍老头的注意,他气愤地用拐棍敲着地,单薄瘦小的身体不住颤抖。
连带着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的衣服都晃晃悠悠的,声音嘶哑:“尔等无知小辈,懂什么!懂什么!纵然是犯官之后,也不过一冲龄稚子,可曾有作奸犯科之举?病而殒命,何其可怜,何其可怜!”
老头的一番话让先前开口叫好的几个年轻人臊红了脸,羞愧地低下了头。
那为首的马六被拂了面子,不悦道:“彭老头,你那么激动做甚,咱庄谁不知道你喜欢那个已经死了的小子,叫……叫什么来着?”他拍了拍身侧兄弟的肩膀。
小兄弟很识趣,大声说道:“贾蕙!”
马六继续说道:“贾蕙,这名字不行,晦气。加上那个姓,贾蕙、贾蕙,贾(假)聪明,不是真聪明。
“还什么公府之后,天资聪颖,必可克绍箕裘。我可听说了,那孩子可是遗腹子,指不定外头有几个野爹呢!
“嘿,老彭头,那小子的娘倒是颇有几分姿色,是不是你,嘿嘿……”
后面的话马六没说,可和说了也没差,在场的男人闻言都嘿嘿地笑了起来,眼神猥琐。
彭老夫子被气得直咳嗽,他是个读死书的,一辈子就讲究一个克己复礼,根本比不得这些从小在市井厮混的滚刀肉,被噎地无言以对,嘴里只能不住重复一句话:“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彭老夫子颤颤巍巍的走了,马六还抱着膀子在后头大声笑道:“我说老彭头,那小子就算真是你的种也没用,你考了一辈子都没中个秀才,那小子也不行!老彭头你明年是收不到那小子的束脩咯。”
“不行!收不到束脩咯!”马六身后那七八个汉子一齐鼓噪。
“老彭头,你日后若是吃不上饭,不妨来城里投奔我马六爷。凭你那一手馆阁体,六爷我保证给你找个抄书匠的活计吊着你的命。”
阳光,越来越温暖。彭老夫子瘦小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阳光中。
作为他人口中那个颇有姿色妇人的薛宝钗此时早不复年轻时的珠圆玉润。
这么多年的困苦生活令她骨瘦如柴,头发枯黄,眼窝深陷,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能用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紧紧地抱着怀中那个冰冷的小身体。
这是她的孩子,自荣国公府被抄家,丈夫离家出走之后她唯一的希望。
这个孩子也确实很争气,七岁就通读了《论语》、《孟子》,资质还要胜出宝玉许多。
好在今上虽抄家夺爵,却未剥夺犯官之后参加科举的权利。
宝钗原想着无论多苦多累,也要供这个孩子出人头地,不说恢复贾家祖上的荣光,也可给她挣个诰命回来。
可就这唯一的希望,也被上天无情的夺走了。
她的蕙儿,死了。会蹦会跳会逗她开心的孩子,就这么躺在那,冷冰冰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没有眼泪了,她只能哭着喊着追思自己的儿子。
但是现实并不允许她这么悲伤,她已经听到婆婆贾王氏、前荣国府的二太太,已经在找村中的抬棺人去抬床草席去安葬蕙儿了。
至于埋葬地,以薛宝钗的聪慧不难猜到,准是后山那片荒地。
因为那里风水不好,没有葬村中任何一姓的人。最重要的是,那里不要钱。
人总是会被社会磨平棱角的,穷困的生活早已抹去这个犯官家庭除金钱外全部的联系。
所谓孝道,不过是贾王氏这个做婆婆的能够更好的从薛宝钗那里得到银钱。
她早该想到的,自己这个婆婆本就是佛口蝎心。
当初尚在荣国府时,就先后逐金钏儿和晴雯出府,自己落了个宽容恤下的名声。
可这种做法又何曾为卑微的婢女考虑过分毫?
她们这些自小在贾府长大的婢女被撵出府,与直接要她们死有和区别?
自己这个婆婆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这可是个能压过长房续弦拿到管家权,在府中翻云覆雨的琏二嫂子在她面前从不敢弄鬼,这种人不过是以愚藏智罢了。
在这一点上,自己远不如她。
可笑自己曾经还为这些事找出很多个理由,上者御下,须宽严相济,用雷霆手段扫清魑魅魍魉。
可当宝玉不辞而别,这些手段落到自己身上时,自己才知道什么叫做切肤之痛。
毕竟自己还有儿子,而她已经没有儿子了。
细细想来,若不是父亲早丧,哥哥痴顽,母亲糊涂,家无可顶门立户的长男,除了钱舅舅也不怎么瞧得起自家。
她又怎么会为了保住薛家的富贵,选择嫁给了贾宝玉。
若是能重来……呆坐在那的薛宝钗感觉到了自己怀中的孩子被抽走。她也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在姬友的怂恿下开了文,速度就看有多少人评论了。
ps:实际的作者君是这样的,钗黛!钗黛!我爱钗黛!当个废柴作者还是挺好的,没粮吃了还能自割腿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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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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