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宝王来到潇相馆。刚走进门,王笑问道:“妹妹在做什么呢”黛玉迎向前来,笑着说:“请坐。
我在这里写经,只剩于两行了,等写完了再和你说话。”说完便叫雪雁倒茶。
宝玉说:“你只管写你的。”说着,去看中间挂着的一幅画:一个嫦娥带着一个侍者,又一个女仙也有一个侍者,人物身边除了一些云彩没有其他的点缀。画上题有“斗寒图”三字。
宝玉问:“妹妹这幅《斗寒图》可是新挂上去的”
黛玉说:“可不是,昨天她们收拾屋子,我想起来,拿出来叫她们挂上的。”
宝玉又问:“是什么出处我一时想不起来,妹妹告诉我吧。”
黛玉说:“是李商隐的诗句:‘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难道你忘了吗”
宝玉叹道:“是啊,真是新奇雅致,正好挂上。”
雪雁沏了茶进来,宝玉喝着无话可说便要离去。黛玉送到门口,自己回来闷闷地坐着,心里想道:“宝玉近来说话半吐半吞,忽冷忽热,也不知何意。”
紫鹃见雪雁一个人在发呆,便问她:“你这会儿也有什么心事了”雪雁被她吓了一跳,说道:“今天我听见一句话,你说奇不奇怪!”说着往屋里努努嘴,点着头儿叫紫鹃同她出来,到门外平台底下,悄悄地说道:“你听说了吗宝玉定了亲了!我听见侍书说的,是个什么知府家、家资、人品都好”
紫鹃正听时,只听到黛玉咳嗽了一声,似乎有起来的意思。紫鹃怕她出来听见,便拉了雪雁摇摇手,往里望望,不见动静,才又悄悄地问道:“怎么家里没有人说起”
“侍书说这是老太太的意思。若一说起,怕宝玉野了心。侍书告诉了我,又叮嘱千万不可露风声。”说着雪雁把手往里一指,“所以我在她面前也不提。”
黛玉自己一腔心事,又听到紫鹃、雪雁的话,虽不很明白,也能猜到大概,她如同孤身一人在大海里一般,千愁万恨堆上心来。黛玉想想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早点死了。于是打定了主意,被也不盖,衣也不添,只是合眼装睡。紫鹃和雪雁来何候了几次,不见动静。又不好叫唤。黛玉晚饭都没起来吃。点灯之后,紫鹃掀开帐子见黛玉已睡着了,被窝都蹬到脚后。怕她着了凉,轻轻地给她盖上被子。黛玉也不动,等她一出去又褪下被子。
次日,黛玉清早起来也不叫人,独自一人呆呆地坐着。紫鹃醒来,看见黛玉,便惊问道:“姑娘怎么起这么早”黛玉说:“睡得早所以醒得早。”
紫鹃连忙起来,叫醒雪雁伺候梳洗。黛玉对着镜子,呆呆地,那泪珠儿断断连连湿透了手帕。
从此以后,黛玉打定主意糟蹋身子,饭量也一天天减少,半个月后,连粥都不能吃了。有一天她竞粒米未进,奄奄一息,只是在那里等死。
紫瞒以为没指望了,守着哭了一会儿,出来偷偷对雪雁说:“你好好儿守着她。我去告诉老太太、太太和二奶奶去,今天这种光景非往常可比了。”雪雁答应后,紫鹃便去了。
雪雁在屋里陪着黛王,正担优时,只听窗外有脚步声。进来一个人,是侍书。待书是探春打发来看黛玉的,见雪雁在那里掀着帘子,便问道:“姑娘怎么样了”
雪雁叫她进来,侍书跟进来,瞧了瞧残喘微延的黛玉,惊疑不止,便问:“紫鹃姐姐呢”
雪雁说:“告诉上屋里去了。”
雪雁此时只以为黛王心中一无所知了,又见紫鹃不在面前,便悄悄地拉着待书的手问道:“你前天告诉我说的宝二爷定亲的事,是真话吗”
侍书说:“怎么不真”
雪雁说:“什么时候定下的”
侍书说:“谁说定了呢那一天我告诉你时,是听小红说的。后来我到二奶奶那边去,二奶奶正和平姐姐说,那都是门客们借此讨老爷的喜欢。又听见二奶奶说,宝玉的事老太太总是要亲上加亲的,谁来说亲都没用。”
雪雁听到这里,也忘了神了,说道:“这么说,白白地送了我们姑娘的命了!”
侍书说:“这从哪里说起”
雪雁说:“前天我和紫鹃姐姐说起这事,让姑娘听见了,于是弄到这步田地。”
正说着,紫鹃掀帘进来说:“这还了得!你们索性逼死她就算了!”
这时三人忽听黛玉咳了一声。紫鹃连忙跑到炕沿前,轻轻说道:“姑娘喝口水吧。”黛玉微微答应了一声。雪雁连忙倒了半盅白开水,紫鹃接了送到黛玉的唇边,扶着她喝了一口。黛玉喘了一口气仍旧躺下。
贾母、王夫人、李纨、凤姐听了紫鹃的话,都赶来探视。黛玉心中疑团已破,也就不想着要寻死了虽身体软弱,精神不好,却也勉强答应一两句话了。
邢、王二夫人和凤姐等回到贾母房中,说起黛玉的病来。贾母说:“我正要告诉你们,宝玉和林丫头从小在一块儿,这林丫头忽病忽好,都因为有了些感觉了。再让他们这样下去,毕竟不成体统。”
王夫人听了,呆了一下说道:“林姑娘是个有心计的人。至于宝玉,呆头呆脑,不避嫌疑是有的。此时若忽然把他们隔开,不是反倒露了痕迹么。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太太倒是赶紧把他们的事办了吧。”
贾母皱了皱眉说道:“林丫头身体那样虚弱,恐怕不会长寿。只有宝丫头最合适。”王夫人等也一同附和。
凤姐便吩咐众中头们说:“宝二爷定亲的话,不许乱嚷嚷。若有多嘴的提防她的皮。”就这样,宝玉的亲事,贾母、王夫人、王熙风商议定下来了。
这天,宝玉放学回来,见过了长辈,便来到潇湘馆。黛玉正带着雪雁从外边慢慢地往回走。黛玉看到宝玉来了,便请他到里头坐,闲话中,说起宝钗病了。
黛玉笑了一笑说:“你去瞧过没有”宝玉说:“头几天不知道,这两天知道了,也没有去。若是像从前,这扇小门走得通的时候,要我一天瞧她十趟也没关系,现在把门堵了,要从前头过去就不方便了”
黛玉说:“以前她住在园子里的时候,大家总是在“一块儿作诗、赏花、饮酒,多么的热闹,现在她不在园中住了,又病到这种地步,你都不去看看她,怎么说得过去。”
宝玉说:“这样难道宝姐姐便不和我好了吗”
黛玉说:“她和你好不好,我不知道。我也不过是就事论事。”
黛玉趁此机会说道:“我问你一句话,不知你怎么回答”
宝玉盘着腿,合着手,闭着眼,嘘着嘴说:“你问吧。”
黛玉问道:“宝姐姐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不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以前和你好,现在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今天和你好,以后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和她好,她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不和她好,她偏要和你好,你怎么样”
宝玉呆了半晌,忽然大笑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黛玉问:“瓢随水而漂,你又有什么办法”宝玉回答:“这个瓢不会随水流而漂。水流水的,瓢漂瓢的,两不相关!”黛玉又问:“水不流了,珠宝沉到水底去,你又有什么办法 ”宝玉答:“禅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风辉鹧鸪。’人的心如果沾上灰尘,就飞不起来了。”
檐外老鸹呱呱叫了几声,便飞向东南,宝玉不知是吉是凶。黛玉说:“人有吉凶事,不在鸟音中。”
忽见秋纹走来叫宝玉:“老爷请二爷回去。”宝玉忙站起来往外走。只听见园里乱哄哄,有人说:“怡红院里的海棠本来已经枯萎了,没人去浇灌。忽然今天开出了很好的海棠花,大家觉得奇怪,都争着去看。连老太太、太太都来看花儿呢。”黛玉听了,知道老太大来了,便换了衣服,由紫鹃扶着到怡红院来,
黛玉向老太太问了安,见过那、王二夫人,又和李纨、探春、惜春、邢岫烟彼此问了好。
大家说笑了一回,说这花开得古怪。贾母说:“这花儿应在三月里开的,现在虽然是十一月,但因节气迟,还算十月,加上天气暖和,花开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王夫人应着:“老太太见得多,说的是。”
李纨笑道:“老太太与太太说的都是。据我想,一定是宝玉有喜事来了,这花先来报信。”
探春心内想:“这花现在开,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大凡“顺者昌递者亡,草木有灵气,这样不合时宜,肯定有什么祸事要降临。”她只是不好说出来。
黛玉听说是喜事,心里触动了一下,高兴地说:“当初田家有一棵荆树,两个弟兄因分了家,那荆树便枯萎了。后来弟兄们仍旧归在一起,那荆树也就活了。可知草木也是随人的。现在二哥哥认真念书,舅舅喜欢,那棵树也就发了。”贾母、王夫人听了很高兴。不一会儿酒菜摆上,大家一面喝着,一面尽说些吉利话,以讨老太太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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