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薛邢二夫人听尤夫人一段话,明知也难挽回。
薛夫人只得说道:”姑娘要行善,这也是前生的夙根,我们也实在拦不住。只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出了家,不成了事体。如今你太太说了准你修行,也是好处。
却有一句话要说,那头发可以不剃的,只要自己的心真,那在头发上头呢。你想妙玉也是带发修行的,不知他怎样凡心一动,才闹到那个分儿。姑娘执意如此,我们就把姑娘送到栊翠庵里静修罢。
所有服侍姑娘的人也得叫他们来问:他若愿意跟的,就讲不得说亲配人,若不愿意跟的,另打主意。”
惜春听了,收了泪,拜谢了薛邢尤三夫人。薛夫人说了,便问彩屏等谁愿跟姑娘修行。
彩屏等回道:”太太们派谁就是谁。”薛夫人知道不愿意,正在想人。袭人立在宝玉身后,想来宝玉必要大哭,防着他的旧病。
岂知宝玉叹道:”真真难得。”袭人心里更自伤悲。宝钗虽不言语,遇事试探,见是执迷不醒,只得暗中落泪。薛夫人才要叫了众丫头来问。
忽见紫鹃走上前去,在薛夫人面前跪下,回道:”刚才太太问跟三姑娘的姐姐,太太看着怎么样?”
薛夫人道:”这个如何强派得人的,谁愿意他自然就说出来了。”
紫鹃道:”姑娘修行自然姑娘愿意,并不是别的姐姐们的意思。我有句话回太太,我也并不是拆开姐姐们,各人有各人的心。我服侍林姑娘一场,林姑娘待我也是太太们知道的,实在恩重如山,无以可报。他死了,我恨不得跟了他去。但是他不是这里的人,我又受主子家的恩典,难以从死。
如今三姑娘既要修行,我就求太太们将我派了跟着姑娘,服侍姑娘一辈子。不知太太们准不准。若准了,就是我的造化了。”
薛邢尤三夫人尚未答言,只见宝玉听到那里,想起黛玉一阵心酸,眼泪早下来了。
众人才要问他时,他又哈哈的大笑,走上来道:”我不该说的。这紫鹃蒙太太派给我屋里,我才敢说。求太太准了他罢,全了他的好心。”
薛夫人道:”你头里姊妹出了嫁,还哭得死去活来,如今看见三妹妹要出家,不但不劝,倒说好事,你如今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我索性不明白了。”
宝玉道:”三妹妹修行是已经准的了,三妹妹也是一定主意了。若是真的,我有一句话告诉太太,若是不定的,我就不敢混说了。”
惜春道:”二哥哥说话也好笑,一个人主意不定便扭得过太太们来了?我也是象紫鹃的话,容我呢,是我的造化,不容我呢。还有一个死呢。那怕什么!二哥哥既有话,只管说。”
宝玉道:”我这也不算什么泄露了,这也是一定的。我念一首诗给你们听听罢!”
众人道:”人家苦得很的时侯,你倒来做诗。怄人!”
宝玉道:”不是做诗,我到一个地方儿看了来的。你们听听罢。”
众人道:”使得。你就念念,别顺着嘴儿胡诌。”
宝玉也不分辩,便说道:
只缘昔日画仙游,
悟得今陪古佛修。
娇俏贾门矢志女,
缁衣穿上弃裙绸!
甄洁宝钗听了,诧异道:”不好了,这人入了迷了。”
薛夫人听了这话,点头叹息,便问宝玉:”你到底是那里看来的?”
宝玉不便说出来,回道:”太太也不必问,我自有见的地方。”
薛夫人回过味来,细细一想,便更哭起来道:”你说前儿是顽话,怎么忽然有这首诗?罢了,我知道了,你们叫我怎么样呢!我也没有法儿了,也只得由着你们罢!但是要等我合上了眼,各自干各自的就完了!”
宝钗一面劝着,这个心比刀绞更甚,也掌不住便放声大哭起来。袭人已经哭的死去活来,幸亏秋纹扶着。宝玉也不啼哭,也不相劝,只不言语。贾环贾兰听到那里,各自走开。
甄洁竭力的解说:”总是宝兄弟见三妹妹修行,他想来是痛极了,不顾前后的疯话,这也作不得准的。独有紫鹃的事情准不准,好叫他起来。”
薛夫人道:”什么依不依,横竖一个人的主意定了,那也扭不过来的。可是宝玉说的也是一定的了。”
紫鹃听了磕头。惜春又谢了薛夫人。紫鹃又给宝玉宝钗磕了头。
宝玉说道”难得,难得。不料你倒先好了!”
宝钗虽然有把持,也难掌住。只有袭人,也顾不得薛夫人在上,便痛哭不止,说:”我也愿意跟了三姑娘去修行。”
宝玉笑道:”你也是好心,但是你不能享这个清福的。”
袭人哭道:”这么说,我是要死的了!”宝玉听到那里,倒觉伤心,只是说不出来。
因时已五更,宝玉请薛夫人安歇,甄洁等各自散去。彩屏等暂且伏侍惜春回去,后来指配了人家。紫鹃终身伏侍,毫不改初。此是后话。
且言贾政扶了贾母灵柩一路南行,因遇着班师的兵将船只过境,河道拥挤,不能速行,在道实在心焦。幸喜遇见了海疆的官员,闻得镇海统制钦召回京,想来侄女一定回家,略略解些烦心。只打听不出起程的日期,心里又烦燥。想到盘费算来不敷,不得已写书一封,差人到赖尚荣任上借银五百,叫人沿途迎上来应需用。
那人去了几日,贾政的船才行得十数里。那家人回来,迎上船只,将赖尚荣的禀启呈上。书内告了多少苦处,备上白银五十两。贾政看了生气,即命家人立刻送还,将原书发回,叫他不必费心。那家人无奈,只得回到赖尚荣任所。
赖尚荣接到原书银两,心中烦闷,知事办得不周到,又添了一百,央求来人带回,帮着说些好话。岂知那人不肯带回,撂下就走了。赖尚荣心下不安,立刻修书到家,回明他父亲,叫他设法告假赎出身来。
于是赖家托了贾蔷贾芸等在薛夫人面前乞恩放出。贾蔷明知不能,过了一日,假说薛夫人不依的话回复了。赖家一面告假,一面差人到赖尚荣任上,叫他告病辞官。薛夫人并不知道。
那贾芸听见贾蔷的假话,心里便没想头,连日在外又输了好些银钱,无所抵偿,便和贾环相商。贾环本是一个钱没有的,虽是赵姨娘积蓄些微,早被他弄光了,那能照应人家。便想起熙凤待他刻薄,要趁贾琏不在家要摆布巧姐儿出气,遂把这个当叫贾芸来上,故意的埋怨贾芸道:”你们年纪又大,放着弄银钱的事又不敢办,倒和我没有钱的人相商。”
贾芸道:”四叔,你这话说的倒好笑,咱们一块儿顽,一块儿闹,那里有银钱的事。”
贾环道:”不是前儿有人说是外藩要买个偏房,你们何不和王大舅商量把巧姐儿说给他呢?”
贾芸道:”叔叔,我说句招你生气的话,外藩花了钱买人,还想能和咱们走动么。”贾环在贾芸耳边说了些话,贾芸虽然点头,只道贾环是小孩子的话,也不当事。
恰好王仁走来说道:”你们两个人商量些什么,瞒着我么?”贾芸便将贾环的话附耳低言的说了。
王仁拍手道:”这倒是一种好事,又有银子。只怕你们不能,若是你们敢办,我是亲舅舅,做得主的。只要贾环在大太太跟前那么一说,我找邢舅爷再到二太太面前一说,只要这两位太太同意了,三太太更不必虑了。所以,太太们问起来你们齐打伙说好就是了。”
贾环等商议定了,王仁便去找邢德全,贾芸贾环便去回薛邢尤三夫人,说得锦上添花。 薛夫人听了虽然入耳,只是不信,因心痛加剧,无力支撑,就令邢夫人斟酌料理,完了回他。邢夫人听得邢德全知道,便打发人找了邢德全来问他。
那邢德全已经听了王仁的话,又可分肥,便在邢夫人跟前说道:”若说这位郡王,是极有体面的。若应了这门亲事,虽说是不是正配,保管一过了门,这里老爷们俱能复官,且声势又好了。”
邢夫人本是没主意人,再加因黛玉之事,本暗恨薛夫人等了,那管其他,只一心报复,所以被邢德全一番假话,哄得心动,请了王仁来一问,更说得热闹。
于是邢夫人倒叫人出去追着贾芸去说。王仁即刻找了人去到外藩公馆说了。那外藩不知底细,便要打发人来相看。
贾芸又钻了相看的人,说明”原是瞒着合宅的,只是王府相亲。等到成了,他祖母和二太太作主,亲舅舅的保山,是不怕的。”那相看的人应了。
贾芸便送信与邢夫人,并回了薛夫人尤夫人。那甄洁宝钗等不知原故,只道是件好事,也都欢喜。
那日果然来了几个女人,都是艳妆丽服。邢夫人接了进去,叙了些闲话。邢夫人因事未定,也没有和巧姐儿说明,只说有亲戚来瞧,叫他去见。那巧姐儿到底是个小孩子,那管这些,便跟了奶妈过来。
平儿不放心,也跟着来。只见有两个宫人打扮的,见了巧姐儿便浑身上下一看,更又起身来拉着巧姐儿的手又瞧了一遍,略坐了一坐就走了。倒把巧姐儿看得羞臊,回到房中纳闷,想来没有这门亲戚,便问平儿。
平儿先看见来头,却也猜着□□必是相亲的。”但是大爷不在家,大太太一向不待见这一房,且又病着,难道叫二太太做主么?只是到底不知是那府里的。若说是对头亲,不该这样相看。瞧那几个人的来头,不象是本支王府,好象是外头路数如今且不必和姑娘说明,且打听明白再说。”平儿心下留神打听。
那些丫头婆子都是平儿使过的,平儿一问,所有听见外头的风声都告诉了。平儿便吓的没了主意,虽不和巧姐儿说,便赶着去告诉了宝钗,求他告诉薛夫人和尤夫人。
尤夫人知道这事不好,便来薛夫人处禀知。薛夫人只得硬撑着,叫请二太太来问。
怎奈邢夫人信了兄弟并王仁的话,反劝薛夫人说:”孙女儿也大了,现在琏儿不在家,太太要拿好主意。况且是他亲舅舅打听的,难道倒比别人不真么!太太放心,这事错不了的!”薛夫人本没有精神,便只点点头儿。
独有尤夫人听了这些话,不敢驳回,心下暗暗生气,勉强说些闲话,便走了出来,告诉了宝钗,自己落泪。
宝玉劝道:”婶子别烦恼,这件事我看来是不成的。这又是巧姐儿命里所招,只求婶子不管就是了。”
尤夫人道:”你一开口就是疯话。人家说定了就要接过去。若依平儿的话,你琏大哥可不抱怨我么。别说自己的侄孙女儿,就是亲戚家的,也是要好才好。
把宝琴说给甄家,也是看那甄宝玉肯上进,他家又复了官,圣眷隆重,大太太才答应作媒的。就是史姑娘是他叔叔的主意,头里原好,如今姑爷痨病死了,你云妹妹立志守寡,也就苦了。若是巧姐儿错给了人家儿,可不是我负了你大哥的重托?”
正说着,平儿过来瞧宝钗,并探听薛夫人的口气。尤夫人将邢夫人与薛夫人说的话述了一遍。
平儿呆了半天,跪下求道:”巧姐儿终身全仗着太太。若信了人家的话,不但姑娘一辈子受了苦,便是琏大爷回来怎么说呢!”
尤夫人道:”你是个明白人,起来,听我说。巧姐儿到底是大太太孙女儿,他要信了,叫二太太作主,我能够拦他们么?”
宝玉劝道:”无妨碍的,只要明白就是了。”平儿生怕宝玉疯颠嚷出来,也并不言语,回了尤夫人竟自去了。尤夫人又坐了一坐,因裴氏来找,也去了。
且说薛夫人因心痛加剧,令邢夫人回去,叫丫头扶着躺下。正要睡时,只见贾兰进来请了安,回道:”今早大爷爷那里打发人带了一封书子来,外头小子们传进来的。”说着,一面把书子呈上。薛夫人勉强接过书信,拆开看时,见上面写着道:
近因沿途俱系海疆凯旋船只,不能迅速前行。闻探春丫头随翁婿来都,不知曾有信否?前接到琏儿手禀,知二老爷身体欠安,亦不知已有确信否?宝玉兰哥儿场期已近,务须实心用功,不可怠惰。老太太灵柩抵家,尚需日时。我身体平善,不必挂念。此谕宝玉等知道。月日手书。蓉儿另禀。
薛夫人看毕,仍旧递给贾兰,说:”你拿去给你二叔瞧瞧,顺便告诉你祖母,说你二姑姑要来。”贾兰答应了自去。
这里薛夫人觉胸口沉闷,刚躺下,忽然丫头来报:”舅太太和薛二爷来了。薛二爷外面接了去,舅太太已到这边来了。”
薛夫人听了,想起来还是前次给甄宝玉说了宝琴,后来放定下茶,想来此时甄家要娶过门,所以薛舅妈来商量这件事情来了。正想着,薛舅妈已进来了。薛夫人让了坐。薛舅妈果然将甄家要娶宝琴的话说了一遍。大家商议了一会子。薛夫人便说起贾政来书,说宝玉场期近了,命他和侄儿实心用功。
薛舅妈便问了贾政在路好,又说:”他们爷儿两个又没进过学,怎么能下场呢?”
薛夫人道:”老爷回南起身时,早给他们爷儿两个援了例监了。”薛舅妈点点头,又说了一会子话,见薛夫人不能支持,便说要过宝钗这边来瞧瞧。
却说宝玉送了尤夫人去后,正拿着《秋水》一篇在那里细玩。宝钗从里间走出,见他看的得意忘言,便走过来一看,见是这个,心里着实烦闷。细想他只顾把这些出世离群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久不妥。看他这种光景,料劝不过来,便坐在宝玉旁边,怔怔的坐着。
宝玉见他这般,便道:”你这又是为什么?”
宝钗道:”我想你我既为夫妇,你便是我终身的倚靠,却不在**之私。论起荣华富贵,原不过是过眼烟云,但自古圣贤,以人品根柢为重。”
宝玉也没听完,把那书本搁在旁边,微微的笑道:”据你说人品根柢,又是什么古圣贤,你可知古圣贤说过 ’不失其赤子之心 ’。那赤子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无知无识无贪无忌。
我们生来已陷溺在贪嗔痴爱中,犹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这般尘网。如今才晓得 ’聚散浮生 ’四字,古人说了,不曾提醒一个。既要讲到人品根柢,谁是到那太初一步地位的!”
宝钗道:”你既说 ’赤子之心 ’,古圣贤原以忠孝为赤子之心,并不是遁世离群无关无系为赤子之心。尧舜禹汤周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心,所谓赤子之心,原不过是 ’不忍 ’二字。若你方才所说的,忍于抛弃天伦,还成什么道理?”
宝玉点头笑道:”尧舜不强巢许,武周不强夷齐。”
宝钗不等他说完,便道:”你这个话益发不是了。古来若都是巢许夷齐,为什么如今人又把尧舜周孔称为圣贤呢!
况且你自比夷齐,更不成话,伯夷叔齐原是生在商末世,有许多难处之事,所以才有托而逃。
当此圣世,咱们世受国恩,祖父锦衣玉食,况你自有生以来,自去世的老太太以及老爷太太视如珍宝,反远了琏大哥。你方才所说,自己想一想是与不是。”宝玉听了也不答言,只有仰头微笑。
宝钗因又劝道:”你既理屈词穷,我劝你从此把心收一收,好好的用用功。但能搏得一第,便是从此而止,也不枉天恩祖德了。”
宝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一第呢,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你这个 ’从此而止,不枉天恩祖德 ’却还不离其宗。”
宝钗未及答言,袭人过来说道:”刚才二奶奶说的古圣先贤,我们也不懂。我只想着我们这些人从小儿辛辛苦苦跟着二爷,不知陪了多少小心,论起理来原该当的,但只二爷也该体谅体谅。况二奶奶替二爷在老爷太太跟前行了多少孝道,就是二爷不以夫妻为事,也不可太辜负了人心。
至于神仙那一层更是谎话,谁见过有走到凡间来的神仙呢!那里来的这么个道士,说了些混话,二爷就信了真。二爷是读书的人,难道他的话比老爷太太还重么!”宝玉听了,低头不语。
袭人还要说时,只听外面脚步走响,隔着窗户问道:”二叔在屋里呢么?”
宝玉听了,是贾兰的声音,便站起来笑道:”你进来罢。”宝钗也站起来。
贾兰进来笑容可掬的给宝玉宝钗请了安,问了袭人的好,--袭人也问了好--便把书子呈给宝玉瞧。
宝玉接在手中看了,便道:”你二姑姑回来了。”
贾兰道:”大爷爷既如此写,自然是回来的了。”宝玉点头不语,默默如有所思。
贾兰便问:”叔叔看见大爷爷后头写的叫咱们好生念书了?叔叔这一程子只怕总没作文章罢?”
宝玉笑道:”我也要作几篇熟一熟手,好去诓这个功名。”
贾兰道:”叔叔既这样,就拟几个题目,我跟着叔叔作作,也好进去混场,别到那时交了白卷子惹人笑话。不但笑话我,人家连叔叔都要笑话了。”
宝玉道:”你也不至如此。”说着,宝钗命贾兰坐下。
宝玉仍坐在原处,贾兰侧身坐了。两个谈了一回文,不觉喜动颜色。宝钗见他爷儿两个谈得高兴,便仍进屋里去了。心中细想宝玉此时光景,或者醒悟过来了,只是刚才说话,他把那”从此而止”四字单单的许可,这又不知是什么意思了。宝钗尚自犹豫,惟有袭人看他爱讲文章,提到下场,更又欣然。
心里想道:”阿弥陀佛!好容易讲四书似的才讲过来了!”这里宝玉和贾兰讲文,莺儿沏过茶来,贾兰站起来接了。又说了一会子下场的规矩并请甄宝玉在一处的话,宝玉也甚似愿意。一时贾兰回去,便将书子留给宝玉了。
那宝玉拿着书子,笑嘻嘻走进来递给麝月收了,便出来将那本《庄子》收了,把几部向来最得意的,如《参同契》《元命苞》《五灯会元》之类,叫出麝月秋纹莺儿等都搬了搁在一边。
宝钗见他这番举动,甚为罕异,因欲试探他,便笑问道:”不看他倒是正经,但又何必搬开呢。”
宝玉道:”如今才明白过来了。这些书都算不得什么,我还要一火焚之,方为干净。”宝钗听了更欣喜异常。
只听宝玉口中微吟道:”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丹。”
宝钗也没很听真,只听得”无佛性””有仙丹”几个字,心中转又狐疑,且看他作何光景。宝玉便命麝月秋纹等收拾一间静室,把那些语录名稿及应制诗之类都找出来搁在静室中,自己却当真静静的用起功来。宝钗这才放了心。
那袭人此时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便悄悄的笑着向宝钗道:”到底奶奶说话透彻,只一路讲究,就把二爷劝明白了。就只可惜迟了一点儿,临场太近了。”
宝钗点头微笑道:”功名自有定数,中与不中倒也不在用功的迟早。但愿他从此一心巴结正路,把从前那些邪魔永不沾染就是好了。”
说到这里,见房里无人,便悄说道:”这一番悔悟回来固然很好,但只一件,怕又犯了前头的旧病,和女孩儿们打起交道来,也是不好。”
袭人道:”奶奶说的也是。二爷自从信了道士,才把这些姐妹冷淡了,如今不信道士,真怕又要犯了前头的旧病呢。
我想奶奶和我二爷原不大理会,紫鹃去了,如今只他们四个,这里头就是柳五儿有些个狐媚子,听见说他妈求了珠二奶奶和奶奶,说要讨出去给人家儿呢。但是这两天到底在这里呢。
麝月秋纹虽没别的,只是二爷那几年也都有些顽顽皮皮的。如今算来只有莺儿二爷倒不大理会,况且莺儿也稳重。我想倒茶弄水只叫莺儿带着小丫头们伏侍就够了,不知奶奶心里怎么样。”
宝钗道:”我也虑的是这些,你说的倒也罢了。”正说着,薛舅妈进来了。
宝钗等忙请安问好。薛舅妈便说是为甄家娶宝琴的事来的。
宝钗道:”才刚宝玉兰儿还说请甄宝玉一同赴考呢。”
薛舅妈道:”正是呢。甄家要在考期前娶过宝琴去。”
说完,又问了宝玉如今读书的情形,知他用功,也不打扰,便跟着薛蝌回去了。
那宝玉并不知薛舅妈来,也不出房门。从此,宝玉天天只差人去给薛夫人请安。薛夫人听见他这番光景,虽是病中,那一种欣慰之情,更不待言了。到了八月初三,这一日正是贾母的冥寿。宝玉早晨过来磕了头,便回去,仍到静室中去了。
过了几日,到了宝琴娶的日子,宝钗领着袭人等去了薛家。独留宝玉自在静室冥心危坐,忽见莺儿端了一盘瓜果进来说:”太太叫人送来给二爷吃的。说别用功累坏了身子。”
宝玉站起来答应了,复又坐下,便道:”搁在那里罢。”
莺儿一面放下瓜果一面悄悄向宝玉道:”太太那里夸二爷呢。”宝玉微笑。
莺儿又道:”太太说了,二爷这一用功,明儿进场中了出来,明年再中了进士,作了官,老爷太太可就不枉了盼二爷了。”宝玉也只点头微笑。
莺儿道:”如今二爷可是有造化的,我们姑娘到你们家作媳妇,这也是他的造化了。”
宝玉听到这里,又觉尘心一动,连忙敛神定息,微微的笑道:”据你说来,我是有造化的,你们姑娘也是有造化的,你呢?”
莺儿把脸飞红了,勉强道:”我们不过当丫头一辈子罢咧,有什么造化呢!”
宝玉笑道:”果然能够一辈子是丫头,你这个造化比我们还大呢!”
莺儿听见这话似乎又是疯话了,恐怕自己招出宝玉的病根来,打算着要走。
只见宝玉笑着说道:”傻丫头,我告诉你罢。”
未知宝玉又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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