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妙玉但觉脚下虚浮,一个踉跄,整个人已向前扑跌而去。待狠狠摔在地上,膝盖与掌心火燎般疼,羞愤之情顿时涌上心头。她向来自持孤傲清冷,今番这等狼狈模样,竟是被庵门门槛绊倒所致,真真丢尽了颜面!思及方才与宝玉相处的诸般情形,心乱如麻,又暗自嗔怪自己何以心绪如此不宁,乃至这般失态。随即又添了些许惶恐,生怕这一跤被庵中他人觑见,自己苦心孤诣维持的高洁之姿,怕是要染上污痕了。她咬着牙,忍着疼,满心懊恼与不安,挣扎着欲要起身,却觉周身酸乏无力,一时竟陷在这窘迫又繁杂的心境中难以解脱。
这一跤摔得着实厉害,妙玉的膝盖和手掌俱擦破了油皮。正勉力挣扎起身之际,庵里的小尼听得声响,匆忙赶来。
“师父,这是怎么了?”小尼满面忧色,赶忙将妙玉搀起。
妙玉脸色一红,有些张皇地说道:“无妨,我方才在庵外踱步,不想一只野猫突然蹿出,唬了我一跳,这才不小心跌倒。”她怎敢言明是因与宝玉相见后神思恍惚所致。
小尼自是不敢多嘴追问,只扶着妙玉回屋,口中轻声念叨:“师父,您往后可要仔细些,倘若摔出个长短来,可怎么好呢。”妙玉微微颔首,心中却仍念着宝玉。
回到庵中,妙玉强撑着身上伤痛,做完了晚课及一应事务。其间,她数次险些出错,幸而旁人未曾留意。好容易熬到诸事皆毕,她回到自己禅房,在昏黄烛火下,缓缓坐在床边。
回溯白日与宝玉相处的种种,妙玉心中百般滋味杂陈。她心下明白,自己对宝玉存了别样情愫,只是这份情在这佛门净地,乃违禁之事,唯有深埋心间。她轻轻叹口气,慢慢躺卧下来,合上双眸,竭力使自己纷乱的心思宁定。可宝玉的影像偏在脑际萦回不去,她在这矛盾挣扎中,渐入梦乡,眉头犹自微微蹙着,仿若梦中亦不得安闲。窗外,月色皎洁如水,洒落在栊翠庵上,四下复归静谧,唯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似在悄声诉说这庵中的隐秘心事。
且说妙玉于那梦中,仿若身临仙境,四下里云雾缭绕,似轻纱漫掩,花影摇曳,暗香浮动,真个是如诗如画之境。正恍惚间,遥见宝玉款步而来,恰似那神瑛侍者临世,面如敷粉,唇若施脂,神色间满是疼惜与温柔之意。妙玉见状,恰似小鹿撞怀,又惊又喜之情溢于言表,方欲启唇诉说心曲,却见宝玉已至近前,柔声问道:“妙玉,你可安好?方才听闻你不慎摔了,我这心里好生担忧,恨不能即刻到你身旁。”妙玉登时粉面羞红,恰似那春日桃夭,垂首悄声道:“我并无大碍,些许皮外伤罢了,劳你如此挂心。”
二人遂并肩徐行于这梦幻之境,周遭花草仿若通了灵性,随风翩跹而舞,似在为二人之遇欣然相贺。宝玉时而停步,玉指轻扬,指着那灼灼娇花,与妙玉笑语嫣然,评点花之神韵;妙玉素日里清冷孤高,此刻却也难得地绽出一抹浅笑,眸中寒星点点化作丝丝柔情,与宝玉言来语往,间或因宝玉妙语而娇嗔薄怒,尽显女儿娇态。
岂料刹那间,一阵阴风飒然而至,云雾翻涌如沸,顿将这良辰美景搅乱。宝玉身影竟渐次模糊,妙玉大惊失色,急切间伸手欲挽住宝玉,奈何指尖所触唯有虚空,遂惶急高呼宝玉之名,其声哀婉,满是眷恋不舍之意。
正值慌乱之际,黛玉身影翩然而现。只见她弱柳扶风之姿,娇花照水之态,眉尖若蹙,目含秋波,神色间隐有幽怨之意。黛玉见妙玉这般失态,柳眉轻蹙,轻声嗔道:“妙玉姐姐,这是怎的了?切莫失了体统。”妙玉闻之,心内一凛,忙敛了慌张之态,强撑出几分清冷,应道:“林姑娘,我不过是一时情急,叫你见笑了。”然那目光却仍不由自主地往宝玉消逝处偷瞥。
宝玉见黛玉来了,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笑道:“林妹妹,你也来了。我方才正与妙玉姐姐赏论这园中的花草,不承想竟起了这般变故。”黛玉莲步轻移,趋近前来,瞥了妙玉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含着几分揶揄道:“宝哥哥,你倒有这闲情逸致,姐姐摔了也不见你这般着紧。”宝玉闻听,面红耳赤,忙不迭地解释:“林妹妹莫要打趣我,我对姐姐亦是关切的。”妙玉在侧,听着二人言语,心中不由泛起酸意,却又不便表露,只强自镇定道:“你二人莫要在此处编排我了,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何须如此较真。”
黛玉悠悠折下一枝花,置于鼻端轻嗅,漫不经心道:“这花儿虽娇艳动人,却终是柔弱易凋,恰似这世间情事,难以捉摸。”妙玉闻弦音而知雅意,心下暗忖:这林姑娘心思剔透,想必是瞧出我对宝玉的心意了。遂微微咬唇,应道:“林姑娘这话,倒似勘破了什么。只是这情之一字,岂是三言两语能道尽的。”宝玉在旁,瞧着二人言语往来,一头雾水,只憨笑着挠头道:“两位姐姐莫要说这些高深莫测之语了,我听着愈发糊涂。”妙玉瞧了瞧宝玉憨态可掬之状,心内又气又笑,醋意也淡了几分,暗忖:这宝玉终是个懵懂憨人,怕是难以领会我这番心意。而黛玉则似笑非笑地望着二人,眼神中透着洞若观火之聪慧,仿若在这三人微妙情丝缠绕间,她才是那最清醒之旁观者,只是那心底深处,又何尝没有对宝玉的一番缱绻深情呢?这一场幽梦,交织着三人缱绻而复杂之情感,于这云雾花丛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地演绎着,恰似那红楼一梦,令人玩味不尽。
妙玉卧于那禅床之上,思绪悠悠飘荡,往昔之事仿若汹涌潮水,一股脑儿地涌上心间,直教她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平复。
想当年,自己尚在襁褓之中,那是个风和日丽、暖阳高悬的清晨,恰似祥光满室,粉雕玉琢的自己呱呱坠地,啼声清亮。父亲林如海为其取名小玉,盼着她能如那无瑕美玉,质地纯粹、光彩照人,承载着无尽的期许与祝福。幼时的岁月,也曾有过一段短暂却温馨的好时光。父亲对自己百般疼爱,常伴左右,不辞辛劳地亲自教导读书识字、抚琴弄画。小玉亦是天赋异禀,聪慧伶俐过人,出落得容颜姣好,风姿绰约,恰似春日里灼灼绽放的繁花,引得众人皆侧目称赞,艳羡不已。
奈何命运之神陡然变脸,那轨迹硬生生地来了个急转弯。父亲林如海一朝高中探花,声名鹊起,随后便与荣国府的千金贾敏缔结连理。起初,倒也相安无事,贾敏嫁入府中不久,便接连诞下子女,只可惜幼子福薄,早早夭折,独留下女儿黛玉。自那幼子离世后,贾敏仿若换了一副心肠,性格变得愈发乖张暴戾,恰似那骤雨狂风,将失子之痛一股脑儿地迁怒于母亲兰儿和小玉。她在那深宅后院之中,暗地施展手段,调拨离间,致使父亲对母亲和小玉渐生嫌隙,误解重重。小玉心中委屈万分,自己明明乖巧懂事,事事依从,却平白无故遭受这般冷遇,满心的委屈与困惑如乱麻般纠缠,却又寻不到可以倾诉之人,天长日久,性子便也变得孤僻起来,对旁人皆冷淡疏离,将一颗炽热的心紧紧闭锁起来,再难向人敞开。
母亲兰儿,向来是温柔似水、贤良淑德之人,见小玉受此委屈,心中疼惜不已,却因身为小妾,身份低微,人微言轻,在这深宅大院之中,无力扭转乾坤,只能默默咽下所有的苦楚,用她那柔弱的身躯,为小玉撑起一方狭小却满是温情的天地。可命运的黑手并未放过这对母女,在那个风狂雨骤的夜晚,母亲兰儿前往姑苏城外的寒山寺虔诚祈福,却因心神恍惚,不慎失足跌入寺旁的姑苏河,滔滔河水瞬间将她吞没。虽说众人发现后赶忙施救,却终究是无力回天,未能挽留住母亲的性命。那一刻,小玉只觉天塌地陷,世界轰然崩塌,没了母亲的庇护,府中的日子愈发艰难。贾敏的冷落与排挤变本加厉,小玉在那深宅大院之中,仿若置身冰窖,彻骨的孤独与痛苦如影随形,甩也甩不脱。
黛玉自幼便体弱多病,似是命中带着难以祛除的顽疾纠缠。三岁那年,家中来了个相貌奇特的癞头和尚,目光深邃,透着玄机。他见了黛玉,便紧锁眉头,断言其唯有离家修行,方可根治病症。父母听闻此言,自是心如刀绞,满心不舍,可看着黛玉那病弱的模样,也深知和尚所言非虚。无奈之下,只得四处寻觅替身。府中的丫鬟小厮、姑娘婆子们,听闻此事,皆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这倒霉事儿落到自己头上。小玉彼时年幼,却在目睹黛玉那病恹恹的模样后,心下不忍,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她款步走到父亲面前,目光坚定如磐石,决然说道:“我愿意代替妹妹离家修行。”那时的小玉,心中澄澈,并无太多繁杂的念头,只想着妹妹体弱多病,需在父母身边悉心调养,而自己身为林家女儿,理应为家族分忧解难,即便要承受这修行的清苦,也在所不惜。父亲林如海凝视着小玉,眼中满是复杂的神情,有惊讶、有疼惜、有无奈,最终缓缓点头应允。
于是,小玉便被送往这寺庙之中。师傅为其赐名妙玉,当那一头青丝被剃落,换上素净的僧袍之际,妙玉仿若瞬间与往昔的繁华喧嚣、恩怨纷扰彻底决裂,踏入了一个全新而陌生的世界。初入寺庙,那心境竟出奇地平和宁静,仿若这佛门净地才是自己命定的归宿。此后,每日跟随师傅诵经念佛,虔诚聆听佛法的谆谆教诲,在那悠悠梵音的环绕下,妙玉渐渐忘却了尘世的烦恼忧愁,全身心沉浸于佛法的深邃智慧之海,心境愈发澄澈空灵,似已超脱了凡俗的羁绊。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往昔的种种却总会如鬼魅般悄然浮现于心头。妙玉虽已远离家族的纷争漩涡,可那段刻骨铭心的尘缘往事,岂是轻易就能从心头抹去的?黛玉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安然长大,身体也渐渐有了起色,在那繁华的府邸之中,享受着亲情的温暖与关爱,却全然不知自己在这青灯古佛之旁,默默为她承受了多少苦难与辛酸。每念及此处,妙玉心中难免泛起一丝涟漪,仿若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但那丝波澜也随即被佛法的宁静祥和所抚平。妙玉深知,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循环,自己既已决然踏上这条修行之路,便应一心向佛,斩断尘缘,超脱这纷扰的尘世。只是,那身世之谜仿若一团迷雾,始终萦绕心头;往昔的恩怨情仇,亦如深深的烙印,刻在心底,终究是心中一道难以磨灭的印记。时不时地,这些回忆便会在这寂静的禅房之中,悄然浮现,供妙玉在这清冷孤寂的修行岁月里,细细回味咂摸。至于这命运的齿轮,在未来的漫漫时光里,还会转出怎样曲折离奇的故事,又有谁能知晓呢?唯有那青灯古佛,默默相伴,见证着这一切的悲欢离合、缘起缘灭……
我在那寺中静修了许多年,本已习惯了青灯古佛相伴的日子,满心以为此生便会如此平静地度过,却不想命运的波澜又起。
有一天,师父把我叫到跟前,我见他神色凝重,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师父缓缓说道,寺里近来香火不旺,又碰上灾年,物力艰难,怕是难以维持大家的清修生活了。而且,他说我尘缘未尽,有贵人愿意相助,要接我去一处繁华的府邸暂住。师父说,这样既能保证我的衣食无忧,又能让我在那富贵之地继续参禅悟道,不至于荒废了修行。我听后,心里满是不舍和不安,这寺虽清苦,却也是我多年的栖身之所。但我明白,当下的情形已由不得我选择,只得默默回去收拾行囊,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未知命运。
没过多长时间,就听到外面传来车马声。我走出寺门,只见贾府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停在那里,装饰十分奢华,那些奴仆们个个衣着光鲜亮丽,举止也很得体。我被领到一辆车前,车帘被掀开,邢夫人探出头来。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点头,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轻声说道:“果真是个灵秀的孩子,跟我们走吧,府里自然会好好待你。”我认出她是贾府的邢夫人,忙屈膝行礼,接着便随着众人上了车。
一路上,我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景色,心里乱糟糟的,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没多久,车就到了贾府。那高大的朱门,精美的雕梁画栋,处处都显示出世家大族的气派和奢华。我被带进府里,见到了众多主子。贾母一看见我,便笑着说:“这孩子长得好模样,又有修行的根基,以后就住在栊翠庵吧,也给我们府里增添些祥瑞之气。”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于是,我就在众人的安排下,在栊翠庵住了下来。
刚到贾府的时候,我表面上尽量保持着清冷自持的样子,和众人保持距离,可心里到底还是对这个陌生的环境感到有些拘谨。不过好在贾府的人对我还算敬重,日常的供给也很丰厚,这让我能够在栊翠庵继续我的修行。只是有时候,当我想起过去的事情,想到自己身世飘零,又辗转来到这里,心里就会泛起一阵苦涩。但我也清楚,既然已经来了,就只能安下心来。在这繁华喧闹的贾府之中,只有坚守自己的本心,不被世俗的事情干扰,才能不辜负自己的修行之路。所以,我平日里就在栊翠庵里诵经、品茶、赏梅,日子倒也过得还算清净自在。只是偶尔,当我一个人的时候,眼中流露出的那一抹落寞,还是会泄露我内心深处潜藏着的秘密和无奈,而这些,恐怕也只有我自己才明白。
我在那古寺里头潜心静修,一晃数年过去。每日里青灯古佛相伴,心也慢慢沉静下来,只当这一辈子便会如此平淡无奇地度完。哪晓得,命运偏就不肯放过我,平地里又起了波澜。
有一日,师父把我叫到跟前。瞧他神色凝重,仿若被阴云裹着,我心里就“咯噔”一下,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师父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徒儿啊,近来寺里香火不旺,又赶上灾年,日子艰难,眼见着维持不了众人清修的生活了。况且,你尘缘未尽,幸得有贵人愿意帮忙,要接你去一处繁华的府邸住些时日。这样既能保你衣食不愁,又能让你在那富贵地儿接着参禅悟道,也不荒废了你这些年的修行根基。”我听了这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满是不舍和惶恐。这寺院虽穷苦,却有着我多年的回忆,如同我的根。可形势逼人,我也明白此时由不得自己任性,只得默默回房收拾包袱,揣着一颗忐忑的心,等着未知的命运降临。
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车马喧闹。我慢慢走出寺门,抬眼一瞧,只见贾府的车队浩浩荡荡地来了,气派非凡。车队装饰得奢华至极,金光闪闪。那些奴仆们个个衣着光鲜,举止文雅有分寸。我被领到一辆车前,车帘轻轻掀起,邢夫人探出头来。她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片刻后微微点头,嘴角浮起一丝浅笑,轻声说:“果真是个机灵聪慧的孩子,且跟我们走吧,府里定会好好待你,莫要担忧。”我认出她是贾府的邢夫人,忙屈膝行礼,恭恭敬敬地说:“多谢夫人。”接着便随着众人上了车。
一路上,我透过车窗瞧着外面景致,心里却乱得很,各种念头像春日乱飞的柳絮,飘忽不定。不多会儿,车就到了贾府。只见那朱门高高耸立,巍峨壮观,雕梁画栋精美无比,处处透着世家大族的威严和奢华,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我被带进府里,一路看过去,皆是富贵景象。走到堂前,见着许多主子。贾母坐在上位,目光落在我身上,端详了一会儿,笑着说:“这孩子长得好模样,看着就招人喜欢,又有修行的底子,往后就住栊翠庵吧,也给我们府里添些祥瑞。”众人都跟着附和称是。就这样,我在众人安排下,住进了栊翠庵。
刚进贾府,我表面上拼命维持着清冷孤傲的样子,和众人都保持着距离,不轻易亲近。可心底到底还是对这陌生地方有些拘谨不安。好在贾府的人对我还算敬重,平日的吃穿用度也很周全,这才让我能在栊翠庵安心修行。只是偶尔想起从前的事,想到自己身世飘零,辗转到了这儿,心里就会泛起一阵说不出的苦涩。但我也清楚,既已来了这儿,便只有安下心。在这热闹繁华、人来人往的贾府中,唯有守住本心,不被俗事干扰,才不辜负自己多年的修行。所以,平日里我就在栊翠庵诵经、品茶、赏梅,日子也算清净自在。只是独处时,偶尔眼中流露出的那一丝落寞,怕是会悄悄透出我心底潜藏的秘密和无奈。这些心思,怕也只有我自己清楚罢了。
进了贾府这深宅大院,日子久了,才晓得里头的事儿比那寺里的木鱼声还繁杂琐碎。就说那园子里的姐妹们,整日吟诗作画,好不快活,我虽也偶尔同她们一处坐坐,可到底觉着自己是个外人,不好太过融入。那宝玉倒是个有趣的,时常来庵里讨杯茶吃,他的那些话儿,听起来似懂非懂,却也叫人忍不住琢磨。有一回,他拿着那珍贵的梅花来,眼神亮晶晶的,说是专为我折的,我接过时,指尖触碰到那花枝,心里竟像被春风拂过,泛起些微涟漪。但我即刻警觉,忙稳住心神,只作寻常般谢过。这贾府,就像个大染缸,我得时刻警醒,莫要被这世俗的情啊爱啊污了自己的修行。可这心里的念头,却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只盼着能在这纷扰中寻得一丝清明,不负我佛,也不负自己这颗心罢了。
妙玉定了定神,思绪便仿若被那往昔的风裹挟着,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回忆的漩涡深处。自打进了这贾府,与黛玉的每一次相逢、每一番交谈,于我而言,皆成了一场需小心翼翼、精心筹谋的戏码。其间的百般滋味,复杂得难以言表,恰似那千丝万缕纠缠不清的丝线,在心头反反复复绕了千回百转,叫人好不心乱。
犹记那一回在栊翠庵中,众人团团围坐,几缕茶香悠悠袅袅升腾而起。黛玉那丫头轻启朱唇,笑语嫣然道:“这茶的味道倒真是别致得紧。”那一刻,我缓缓抬眸望向她,只觉那眉眼、那神情,竟与我在镜中所见的自己那般相像,刹那间,熟悉之感如潮水般扑面而来,直逼心尖,教我猛地一颤,眼眶儿也酸得厉害,几欲落下泪来。可我面上仍要强装镇定,只微微扬起下巴,轻哼一声道:“你这丫头,不过只晓得品这茶的滋味罢了,却全然不知这茶中所蕴含的深邃禅意,当真是个浅薄的。”话虽说得这般硬气,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那丝丝宠溺之情,怕是如何也难以全然隐匿了去。黛玉那丫头何等聪慧灵秀,瞧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与探究之光,我便知晓,她许是察觉到我待她有些异样了。只是她到底是个伶俐人,终究未曾再多问,只与我辩驳了几句,便又同旁人嬉笑玩闹起来。那银铃般的笑声,传至我耳中,却似一记记重锤,狠狠地一下下敲在我心坎儿上,震得我心头发疼。
又有一回,园子里积着皑皑白雪,红梅灼灼绽放,煞是好看。她姗姗而来,那身姿恰似弱柳扶风般娇柔,才情却如漫天繁星般闪耀夺目。我抬手轻轻折下那枝开得最为艳丽的红梅,递与她,轻声说道:“拿去罢,也算是这冬日里难得的一抹亮色,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景致。”那语气中的不容拒绝,实则不过是我私心作祟,一心想将这美好强加于她罢了。她接过红梅,眼中光芒璀璨,微微侧首,轻嗔了一句:“还是妙玉姐姐最懂我心思。”这一声“姐姐”,仿若一把锐利无比的钩子,直直地探入我心底,将那些深藏已久的苦涩与酸涩尽数勾了出来。我自是欣慰于她对我的这份亲近与信赖,可又为这无法言说、难以相认的亲情痛心不已。那痛啊,犹如万千虫蚁在心底啃噬,日夜不休,叫人难以忍受。
打那以后的日子里,每一次与她的对话互动,我皆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既想着能多予她些关怀照料,让她在这贾府的深宅大院之中能多得些温暖;又得时刻警醒自身,严守那身世秘密,生怕一个不留神,便泄露了天机。我静静地看着她在这繁华府邸中欢笑、忧愁,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多想为她遮风挡雨,护她周全,却无奈只能以这看似疏离又暗藏亲昵的“姐姐”身份相伴。多少回,话已到了嘴边,却又被我生生咽下;多少个漫长的夜晚,我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满心思念着这血脉相连的妹妹。这情与理的苦苦挣扎,爱与命的无端纠葛,怕是要将我这颗心,折磨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可我又能如何呢?不过是无可奈何罢了。只能在这悠悠岁月的长河中,继续默默守着这苦涩难言的秘密,眼睁睁看着她渐行渐远,仿若那水中月、镜中花,可触而不可及。
且说这日晚间,宝玉回至房中,那袭人忙上前回道:“今日廊下的小芸二爷来了。”宝玉听了,便漫不经心地问道:“做什么?”袭人道:“他还有个帖儿呢。”宝玉一听,来了兴致,忙道:“在那里?拿来我看看。”
一旁的麝月闻听,便轻移莲步,走到里间屋里,在那书案上头寻了来。宝玉接过帖子,瞧那封皮上写着“叔父大人安禀”,不禁笑道:“这孩子怎么又不认我做父亲了?”袭人听了,满脸疑惑,问道:“怎么?”宝玉笑着解释道:“前年他送我白海棠时,还恭恭敬敬称我作‘父亲大人’,今日这帖子封皮上却写着‘叔父’,可不是又不认了么。”
袭人听了,不由抿嘴笑道:“他也不害臊,你也不害臊。他那么大了,倒认你这么大儿的做父亲,可不是他不害臊?你正经连个——”刚说到此处,袭人顿觉失言,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微微的一笑。宝玉也觉出话里的意思,便也笑道:“这倒难讲。俗语说:‘和尚无儿,孝子多着呢。’只是我瞧着他还伶俐得人心儿,才这么着,他不愿意,我还不稀罕呢。”说着,一面动手拆那帖儿,袭人也在旁笑道:“那小芸二爷也有些鬼鬼头头的。什么时候又要看人,什么时候又躲躲藏藏的,可知也是个心术不正的货。”
宝玉只顾着拆开看那帖子上的字,哪里理会袭人这些话。只见他瞧着帖子,时而皱一回眉,似有不解之处;时而又笑一笑儿,仿若看到什么有趣的事儿;时而又摇摇头儿,像是有些不满。到后来,竟是满脸的不耐烦。袭人等他看完了,轻声问道:“是什么事情?”宝玉仿若未闻,并不答言,反倒将那帖子“哧啦”几声撕作几段。袭人见这般光景,也不便再问,便转了话头问道:“宝二爷吃了饭还看书不看?”宝玉没好气地回道:“可笑芸儿这孩子竟这样的混账。”袭人见他所答非所问,心中愈发好奇,便微微的笑着继续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宝玉有些烦躁,说道:“问他做什么,咱们吃饭罢。吃了饭歇着罢,心里闹的怪烦的。”说着,便叫小丫头子点了一个火儿来,将那撕得粉碎的帖儿扔到火盆里烧了。
原来那帖子上写的,是贾芸求宝玉帮衬他在府里谋个好差事,言辞恳切却又带着些功利之心。宝玉本是个随性之人,最不喜这些阿谀奉承、钻营算计之事,故而看了帖子才这般不耐烦。只可惜那贾芸一片苦心,却未摸准宝玉的脾性,这事儿自然也就没了下文。
且说那贾芸,自送出帖子后,便满心期待,眼巴巴地等着宝玉的回音。可左等右等,却如石沉大海,毫无音信。他哪里知道,自己这一番心思算是白费了。这贾府之中,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岂是他一个小小贾芸能轻易看透、玩转的?他虽有几分机灵劲儿,但在宝玉这等公子哥眼里,那些小心思反倒成了惹人厌烦的行径。
再说回宝玉这边,烧了帖子后,心情也并未好转多少。他心中暗忖:这府里的人,怎么一个个都变得如此世俗功利起来?往日的那些纯真情谊,如今都到哪里去了?想着想着,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袭人见宝玉这般模样,心中也猜到几分,便不再言语,默默地吩咐小丫头们摆上饭菜。一时间,房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可宝玉却没了往日的食欲,只是随意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起来。
这一夜,宝玉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帖子上的文字和贾芸的面容,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深知这贾府的繁华背后,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烦恼与无奈,而自己身处其中,却又无力改变这一切,唯有长叹一声,听凭命运的安排罢了。
俄而,小丫头们鱼贯而入,将那珍馐美馔一一摆上了桌。只见那宝玉仿若木雕泥塑一般,只是怔怔地坐着,两眼无神,魂儿不知飘到何处去了。袭人在旁瞧着,心中着实着急,又是连哄带劝,又是软语怄他,好不容易才催着宝玉勉强吃了一口儿饭,他便撂下碗筷,仍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歪歪斜斜地靠在床上。
片刻之间,那晶莹的泪珠儿竟似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从宝玉脸颊滑落。这一下,不单是麝月,便是那向来机灵聪慧的袭人,也都摸不着头脑,不知这宝二爷到底为何这般。
麝月心直口快,忍不住埋怨道:“好好儿的,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呢?都是那什么芸儿雨儿的,也不知弄了个什么浪帖子来,瞧瞧把二爷招惹得一会儿跟丢了魂儿似的,哭哭笑笑,没个正形。这要是天长日久地闹起这闷葫芦来,可叫咱们怎么受得了哟。”说着说着,那眼眶竟也红了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竟伤起心来。
袭人在旁瞧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赶忙劝道:“好妹妹,你也别在这儿怄人了。二爷他一个人心里头就够不好受的了,你再这么着,岂不是添乱?他那帖子上的事儿,难道还能与你有什么相干?”
麝月一听,柳眉倒竖,嗔怪道:“你倒会混说起来了。谁知道他帖儿上写的是些什么混账话,你却平白无故地往我身上扯。依我看呐,要这么说,他帖儿上写的只怕倒与你相干呢。”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正争执着,还未等袭人答言,只听那床上的宝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骨碌爬起身,抖了抖衣裳上的褶皱,强打起精神说道:“罢了罢了,咱们都别闹了,赶紧睡觉罢。明日我还得早起念书呢,可别误了时辰。”说罢,便和衣躺下,扯过锦被盖在身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这一夜,屋内静谧无声,再无其他言语。
原来,那帖子上的言辞,虽看似恳切,却处处透着股子精明算计的味儿。宝玉本就厌烦这些个俗套的人情世故,又念及往昔与贾芸相处时,还当他是个品性纯良的,如今却也这般沾染了世俗之气,心中不免失望难过。但他又是个心善的,不愿与旁人计较这些,只自己默默在心里消化这股子烦闷。如今听着麝月和袭人这一番斗嘴,倒觉得有些好笑,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这才想着睡去,暂把这些烦恼抛诸脑后。
次日清晨,曙光初照,宝玉悠悠转醒,起身梳洗完毕,便整了衣衫,准备往家塾去。刚步出院门,仿若被一道灵光击中,猛地想起一事,忙唤住焙茗,叫他略等片刻,自己则急忙转身,匆匆往回走,高声喊道:“麝月姐姐呢?”
麝月闻得呼声,脆生生地答应着,从屋内出来,面上带着几分疑惑,问道:“怎么又回来了?”宝玉神色稍显焦急,说道:“今日芸儿要来了,你告诉他,可别在这里胡闹,要是再闹,我就回老太太和老爷去,叫他吃不了兜着走。”麝月乖巧地答应了,宝玉这才放心转身,快步离去。
刚走到半途,远远瞧见贾芸神色匆匆、慌慌张张地往里走来。贾芸见了宝玉,赶忙上前请安,脸上堆满了笑,说道:“叔叔大喜了。”宝玉心中一凛,料想着必是昨日那件事,便有些不悦,说道:“你也太冒失了,也不管人心里有事没事,就这么只管来搅扰。”
贾芸却不以为意,仍是赔着笑道:“叔叔不信,只管瞧去,人都来了,此刻正在咱们大门口呢。”宝玉一听,越发着急起来,嗔怪道:“这是哪里的话!”
正说着,只听得外边一片喧闹之声,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贾芸嘴角上扬,得意地说道:“叔叔听这不是?”宝玉心中狐疑更甚,正待开口,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嚷道:“你们这些人好没规矩,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在这里混嚷。”接着另一人高声答道:“谁叫老爷升了官呢,怎么不叫我们来吵喜呢。别人家盼着吵还不能呢。”
宝玉听了这话,方才明白原来是贾政升了郎中,众人前来报喜的。刹那间,心中自是欢喜不已,那原本因贾芸之事而生的烦闷也消散了些许。正欲抬脚快步离开时,贾芸却像个甩不掉的尾巴,赶着说道:“叔叔乐不乐?叔叔的亲事要是再成了,那可不用说是两层喜了。”
宝玉闻言,顿时面红耳赤,仿若那熟透的番茄,啐了一口道:“呸!没趣儿的东西!还不快走呢。”贾芸也觉脸上一阵发烫,嗫嚅道:“这有什么的,我看你老人家就不……”宝玉见状,脸色一沉,犹如那暴风雨将至的阴沉天空,冷冷问道:“就不什么?”贾芸未及说完,见宝玉这般神色,心中一怯,也不敢再言语了,只灰溜溜地站在一旁。
且说这贾府上下,听闻贾政升官,顿时如炸开了锅一般。那小厮们忙着奔走相告,丫鬟们也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议论不停,整个府邸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之中。而宝玉此时虽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冲昏了头脑,但一想到贾芸方才那没头没脑的话,心中又添了几分烦乱。这世间之事,总是这般难以预料,恰似那水中月、镜中花,叫人捉摸不透。
宝玉心急火燎地一路奔至家塾,尚未喘匀气息,就见代儒先生满脸堆笑,说道:“我方才听闻你老爷高升了。你今日还来做甚?”宝玉忙陪上笑脸,恭敬答道:“学生想着过来给太爷请安,之后也好到老爷那边去道贺。”代儒微微点头,神色和蔼地说道:“今日就不必来了,且放你一天假罢。只是不许回园子里玩耍闲逛。你如今也不小了,虽还不能经办事务,却也该跟着你大哥他们好生学学规矩礼仪才是。”宝玉诺诺答应着,转身往回走。
刚行至二门口,就见李贵匆匆走来,望见宝玉,赶忙迎上前,在一旁站定,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说道:“二爷可来了,奴才刚要到学里去请您呢。”宝玉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笑问道:“这是谁说的?”李贵哈着腰,连忙回道:“是老太太才打发人到院里寻二爷,那边的姑娘们说二爷往学里去了。这不,刚才老太太又差人出来,叫奴才给二爷告几天假,听闻还要搭台唱戏贺喜呢,没承想二爷这就来了。”
说着,宝玉便抬脚自己进去了。迈入二门,但见满院子的丫头婆子个个笑逐颜开,喜气洋洋。见宝玉来了,都纷纷围拢过来,笑道:“二爷这早晚才来,还不快进去给老太太道喜去呢。”那声音里满是欢喜与急切,仿若这高升之喜也有宝玉的一份功劳似的。
此刻的贾府,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之中。丫头们走路都似带着风,脚步轻快;婆子们也放下了平日里的唠叨,脸上洋溢着笑容。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如同春日里的暖阳,照得每个人心里都暖烘烘的,也让这深宅大院愈发显得热闹非凡,处处都透着一股子蓬勃的生气。
且说宝玉满心欢喜,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脚步轻快地进了房门。抬眼望去,只见黛玉挨着贾母左边的位置坐着,那身姿如弱柳扶风,仪态万千;右边则是湘云,透着一股豪爽洒脱的劲儿。地下邢夫人、王夫人正端庄而坐,探春、惜春、李纨、凤姐、李纹、李绮、邢岫烟等一众姐妹也都在屋里,或浅笑低语,或正襟危坐,唯有宝钗、宝琴、迎春三人不见踪影。
宝玉此刻心中喜悦难以言表,竟似被喜悦之情哽住了喉咙,一时无话可说。他先是疾步走到贾母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高声道:“给老太太道喜!愿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等喜事,真真是咱们府上的福气。”贾母笑得眼睛眯成了缝,连连点头称是。接着,宝玉又转向邢夫人和王夫人,同样行了礼,道了喜,言辞间满是晚辈的恭敬与乖巧。随后,他逐一与众姐妹见礼,眼神中透着亲切与欣喜。
末了,宝玉的目光落在黛玉身上,眼中的关切之意更浓,趋近一步,柔声问道:“妹妹身体可大好了?前儿听闻妹妹身子不爽,我这心里一直记挂着,偏生自己又病了一场,没能来瞧妹妹,真是该死。”黛玉微微颔首,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轻声说道:“大好了。倒是听说二哥哥身上也欠安,如今可好了么?”宝玉忙不迭地回道:“可不是,我那日夜里忽然心口疼起来,好似有千万根针在扎一般,疼得我冷汗直冒。这几日才刚刚好了些,就赶忙上学去了,心里虽想着妹妹,却也实在抽不出身来。”黛玉却不等他把话说完,便轻移莲头,转过头去和探春说话了,那脸颊上似有一抹淡淡的红晕,仿若天边的云霞。
凤姐站在地下,眼睛滴溜一转,笑着打趣道:“你瞧瞧,你两个平日里看着像是天天在一处的,这会子倒像是来了贵客一般,净说些个客套话,倒真应了那句‘相敬如宾’了。”这一番话,说得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哄堂大笑起来。林黛玉听了,顿时满脸飞红,那红晕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心中又是羞涩又是嗔怪,想要开口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若不言语,又觉得好似默认了这玩笑话,一时踌躇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着下唇,轻声说道:“你懂得什么?就会拿我打趣。”众人见她这般模样,越发笑得前仰后合,屋子里满是欢声笑语,那喜庆的氛围愈发浓郁了。
凤姐一时回过味儿来,才惊觉自己方才出言冒失,心中暗忖:“哎呀,我这张嘴,怎么就没个把门的,竟在众人面前打趣了林姑娘,若是惹恼了她,可怎么好?”正想着找个话头岔开这尴尬的局面,只见宝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黛玉说道:“林妹妹,你瞧芸儿这种冒失鬼,昨日那般行事,真是没个规矩。”话一出口,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这话来得突兀,众人都不知晓前因后果,于是便戛然而止,不再言语。这一下,更是招得大家莫名其妙,又都笑了起来,纷纷问道:“这从哪里说起?好端端的怎么提起芸儿来了?”黛玉也一脸茫然,摸不着头脑,只是跟着众人讪讪地笑了笑,眼神中透着一丝疑惑。
宝玉见自己说错了话,又无可搭讪,眼珠子一转,便又开口说道:“可是刚才我听见有人说要送戏,不知是几儿?也不知是怎样的班子,唱的又是哪几出戏。”众人听了,都停下笑声,瞅着他笑而不语,那眼神仿佛在说:“这宝二爷,今儿个是怎么了?老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凤姐儿双手抱胸,笑着说道:“你在外头听见的,倒来问我们。你这会子迷迷糊糊的,到底是问谁呢?”宝玉被众人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得便说道:“我外头再去问问去,许是我听错了也未可知。”
贾母坐在上首,微微皱眉,连忙说道:“别跑到外头去,头一件,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出去,看报喜的那些人笑话;第二件,你老子今日大喜,你若是在外面闲逛,回来碰见了,又该惹他生气了。你就乖乖在屋里待着,莫要再添乱了。”宝玉听了,连忙答应了个“是”,便垂着头,慢慢退了出来,心中暗叹自己今日这是怎么了,老是说错话,惹得众人发笑,只盼着能寻个清净地方,理理这乱麻一般的思绪。
且说这贾府之中,因着贾政升官一事,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小厮们忙着打扫庭院,张灯结彩,将那平日里就气派非凡的府邸装点得更加富丽堂皇,处处透着一股子喜气洋洋的劲儿。丫鬟们则穿梭于各个房间,端茶送水,伺候主子们,脚步匆忙却又井然有序,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仿佛这喜事也与她们息息相关。厨房里炉火熊熊,大厨们正汗流浃背地准备着丰盛的菜肴,那菜肴的香气弥漫在整个院子里,引得人馋涎欲滴。
而在这一片忙碌与喜庆之中,宝玉却陷入了自己的小烦恼里。他一边走,一边回想着方才在屋里的种种情形,黛玉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在他心间萦绕。他深知黛玉心思细腻敏感,自己今日的那些话,怕是又要让她生出些无端的烦恼来。想到此处,宝玉不禁长叹一声,只觉得这世间的情啊爱啊,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叫人徒增烦恼。
正走着,忽见远处墙角下几株海棠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那花朵娇艳欲滴,红的似火,粉的如霞,白的像雪,美不胜收。宝玉不禁停下脚步,细细观赏起来,心中暗自思忖:“这海棠花虽美,却也有凋零之时,恰似这世间的繁华,终有落幕的一日。我与林妹妹的情谊,又该如何在这变幻莫测的人世间寻得一处安稳之所呢?”一时间,宝玉竟痴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若与这周围的世界隔绝开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久久无法自拔。
这边贾母听闻送戏之事,便向凤姐询问是何人所言。凤姐欠身笑道:“回老太太的话,说是舅太爷那边传来的信儿,后儿日子好,要送一班新出的小戏儿来,给老太太、老爷、太太贺喜。”说着,那眼神便似有意无意地飘向黛玉,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又接着道:“这日子可不单是好,还是外甥女儿的好日子呢。”黛玉坐在一旁,察觉到凤姐的目光,脸上微微一红,也只是微笑不语。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中也明了,接口说道:“正是呢,后日确实是外甥女儿的生辰。”贾母略一思索,随即笑道:“瞧瞧,我如今真是老糊涂了,连这等事儿都记不清了。多亏了我这凤丫头,跟我的‘给事中’似的,事事周全。既如此,甚好,他舅舅家给这边贺喜,咱们也趁着给外甥女儿做生日,岂不是两全其美,喜上加喜。”众人听了,皆陪着笑起来,纷纷奉承道:“老祖宗这话说得,那可都是有根有据、至理名言,怪不得有如此大的福气呢。”
正说着,宝玉从外面进来,恰好听到这些话,心中欢喜不已,竟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那眉眼间满是藏不住的笑意。一时间,众人都留在贾母这边用饭,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丫鬟们穿梭其间,伺候得极为周到。众人笑语不断,一片热闹祥和之景,自不必多提。
饭后,贾政前去谢恩归来,先至宗祠里虔诚地磕了头,而后便来给贾母请安磕头。他身着朝服,神色庄重,站在那里简单说了几句谢恩的话,便又匆匆出去拜客应酬了。这贾府之中,因着贾政升官之喜,接连不断地有亲戚族中的人前来道贺,一时间门庭若市,车马喧嚣,那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达官显贵、亲朋好友皆汇聚于此,真真是“花到正开蜂蝶闹,月逢十足海天宽”,好一派繁华兴盛之象,仿若这贾府的荣耀与光辉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只是这繁华背后,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与暗流涌动,却也无人能说得清了。欲知后事如何请听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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