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宴席一直持续到夕阳西斜,终究还是有散的时候,贾母不舍得搂着黛玉,对贾敏说道:“你上面公婆又不在了,家里也没什么事,咱们娘俩几十年没见,倒不如在我这里住几天,好好说说话,再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贾敏自然是想答应下来的,只是她跟着林如海上京,本身应酬就极多,哪儿能时时刻刻陪着贾母呢,再加上方才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贾敏便将思母之情去了一些只想快点回去,推辞道:“我也想留下来陪母亲,只是明日两广总督夫人要来,就是从前云家那个小丫头,又是与她交好,多年未见,实在没空。”
贾母也知道这是正经事,便道:“这倒也罢了,只是把林丫头留下,我看了她就好似看见你一般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又有一个‘孝’字在上面压着,贾敏也只得同意了,笑道:“那我回头就让丫头把衣裳送过来,只是不知玉儿住哪儿。”
“我这里还少得了住的地方,”贾母笑了笑,道:“如今就让林丫头跟着我住,宝玉还是在碧纱橱那边睡就是了。”贾母这里是五间上房,地方极大,况且孩子们又小,倒也妥当,贾敏也不好说什么。
贾政贾赦亲自将人送到了大门口,见林如海上了马车,才罢。想着众人都是喝多了酒,再坐轿子不免感到头晕,贾敏颇有先见之明地准备好了马车。
夫妻两个人坐在马车里,见贾敏愁眉不展,林如海心里感到奇怪,问道:“之前千盼万盼的,如今好容易见了面,本应该高兴才是,怎么皱起眉头来了。”
贾敏没有说话,林如海探过头,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道:“是担心玉儿吧?”
“你难道不担心?”贾敏瞪了他一眼,道:“玉儿长这么大,什么时候离过我的眼,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外头过夜,才来了京城,又是在别人家,也不知道晚上睡不睡得着。”
“奶娘丫头不都跟去了吗,在老太太那边,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林如海拿过马车里的一个青缎软枕靠着,揉了揉眼窝,方才席间喝多了酒,这会子有些醉意。
贾敏见丈夫这个样子,抽出自己的帕子给他擦脑门上的汗,没好气地说道:“正是在母亲那儿才担心呢,你方才没听见,那宝玉也在屋里住着呢,这俗话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母亲是老糊涂了,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林如海低头,想了想,道:“虽说如此,但是又不是在一个屋子里,又有那么多人看着,再者说她们年纪还小,老太太心疼孙儿孙女儿养在身边本是常事,应该无碍,不过以后还是要避着些才是。”
贾敏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从前只听大哥说母亲偏疼二哥,但是二哥小时候也没有这样过,也不知这个宝玉是随了谁的性子,之前听说没怎么上过学,今儿听他谈吐,没点头理,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到底也才是个几岁的小孩子,以后慢慢教,”林如海取笑道:“也不是什么孩子都像瑜哥儿一般年少老成的,你从前还不是说瑜哥儿太板正了吗?”
想着席间宝玉在贾母身边卖乖的样子,贾敏笑了笑,自己终究只是嫁出去的姑妈而已,哪里管得着母亲哥哥管教孩子的呢,索性不再多想。
马车一路前行,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是到了,林如海下了车,叫住了正要回屋的林瑜,说是陪着走走,散散酒气。
也没叫人陪着,就只林忠在前面打着灯笼,林如海背着手,林瑜跟在后面,父子俩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方才在席间听你二舅舅提到了贾雨村,”林如海说道:“言语间对他倒是颇为赞赏。”
“贾雨村本是进士出身,二舅舅素来最喜读书人,又是父亲引荐的,自然格外在意些。”林瑜道:“况且此人上门时投的是宗侄的帖子,看得出是个极会钻研的。”
林如海听见林瑜这么说,倒是有些意外,贾雨村来府上做先生时,林瑜早已上京,他怎么还留意到这些,还知道得这么清楚。林如海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见微知著,你能想这么多,看来这次京城之行确实长进了。”
林瑜没有说话。
林如海早已习惯,继续说道:“你二舅舅说,等到题奏之日,便上折子引荐,内中门路都是相熟,想必一个复职候缺是跑不了的,可见你舅舅家还是有些实力的。”
“这些不过是靠着外祖父的一些香火情罢了,又能撑几年?”林瑜轻轻摇了摇头,皱眉说道:“如今外祖家除了祖上的爵位,朝中任职的也不过二舅舅一人,怕是难以支撑门庭。”
“谁能保证‘老子英雄儿好汉’?”林如海轻笑一声,对于林瑜这个儿子,林如海是极满意的,转过头来看着他,道:“你来京城这么久,这几位表兄弟怎么样?”
“一群纨绔子弟罢了。”林瑜说得十分简单明了,虽然与贾珍贾琏相处不多,但是仅有的几次也让人体会到了他们日常的奢侈无度,各种胡闹层出不穷,有典卖祖宗产业只为修个阁楼的,有为了条哈巴狗打死人的,还有父子兄弟看上同一个女人的。
林如海听了,眉头微皱,不再说话,转过身去,低头沉思,他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儿子的,只是想起当初自己与贾敏刚成婚时,贾家时何等的显赫,或许贾府没有林瑜说得那么糟呢。
且说黛玉留在贾府,一同留下的还有奶妈和两个大丫头,因贾母身边伺候的人本就多,所以只留了这两个,其余的都在外面守夜听使唤。
宝玉原本在黛玉身边打转,见黛玉神色淡淡的,便知道时自己方才的举止吓到了她,于是越发伏小做低赔不是。
宝玉本就喜欢在丫头堆里打滚,是惯会哄女孩儿高兴的,一个胡诌的典故就把黛玉吸引过来,原本不过是个老鼠偷油的故事,最后引得黛玉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这一笑直接把宝玉看呆了,古人常说,‘灯下看美人’,红烛透过橙黄的灯罩增添了一层美妙的滤镜,照在黛玉白净秀丽的脸庞上,明亮的眸子好似深夜里的星星般,一颦一笑之间足以动人心魂。
探春轻轻推了宝玉一下,取笑道:“二哥哥,你在看什么呢?”
宝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黛玉说道:“妹妹合该用‘颦颦’这两个字作小字才是。”
“为什么是这两个字?”探春问道。
不等宝玉说话,黛玉就先开口问道:“不知二哥哥可给三妹妹取过小字?”
宝玉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黛玉又问道:“那二姐姐、四妹妹呢?”
宝玉还没有意识到,怕新来的林妹妹误会,解释着说道:“我只是瞧着妹妹眉间若蹙,这才......”
“合着二哥哥这是在拿我开玩笑呢。”黛玉冷着一张脸,道。
宝玉急忙站起身来,走至黛玉身边,解释道:“好妹妹,我真没这个意思,我要是有这个心,就让我变成个癞蛤蟆。”
黛玉转过身去,不去看他,奈何宝玉左一个鞠躬右一个告饶,黛玉一个心软,解释道:“二哥哥别说我小气,只是‘颦’这一字,原为皱眉之意,小字本是成年之后,父母长辈所取,大多包含祝福期盼之意,用颦颦做小字实在不恰当。”
宝玉这会子哪里敢反驳,连忙说道:“妹妹说的是,我记住了。”
突然之间,黛玉灵光一闪,好似想到了什么,不由得觉得好笑,低头笑了起来。
众人见他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笑的,十分纳闷,惜春直接问道:“林姐姐,你笑什么?”
黛玉笑道:“《楚辞》里面有一句,粉白黛黑,施芳泽只。黛原是画眉用的,正合了我的名字,二哥哥方才用的颦这个字,倒也有些关联。”
宝玉听见黛玉这么说,喜得无可无不可,拍手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呢,《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到底是妹妹读书多,知道的也多,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你这话说的,到底是在夸我呢,还是在夸你自己呢?”黛玉揶揄道。
话音刚落,众人笑作一团,气氛缓和了不少。
夜已深了,丫头婆子们劝说再四,连贾母都派人过来问过,几个小家伙这才回去睡了。
黛玉在贾府住了几日,才知道旁人所言不假,这宝玉确实奇怪的很,寻常男孩子也有跟着母亲在内宅住的,但是大多六七岁时就搬到前头去了,更别说还要上学堂启蒙,到宝玉这个年纪还在内帏厮混的几乎没有。但是宝玉又不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傻子,反而聪慧异常,常常能跟黛玉想到一处去,说实话,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黛玉总像是在哪里见过宝玉一般,就是想不起来。
不过好在贾府姑娘多,有很多姐姐妹妹陪着一块玩,这是黛玉在家从未体验过的,整日都与姐妹们在一块读书写字、赏花斗草,刚开始黛玉还有点过意不去,本来三春平日里都是要上学的,为了陪自己耽误了这么多天,后来才知道教书的是为胡子花白的老先生,整日教些《女戒》等书,不过应个景罢了,总体来说,黛玉还是过的挺开心的,不过几日,黛玉就上下混熟了,上有贾母护着,众姐妹也都是和气的人,若是宝玉一时惹得她生了气,不等她怎么样,宝玉就先过来赔不是,黛玉不理他就是,倒也颇为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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