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握着贾敏的手,道:“你这身子定要好好调理一番才是,左右也不急着回扬州,倒不如静心留在京城,多呆段时间。”
“万事都听母亲的。”贾敏含笑说道。
“瑜哥儿去了这几日可有来信?”贾母见女儿孤儿寡母在京城,难免有些关心,问道:“还有姑爷,都怎么样了?”
“瑜哥儿的平安信前几日才来,我没告诉他,他一个人在外面,若还是操心家里,倒让女儿心里不安,”贾敏叹了一口气,道:“至于您姑爷,我正打算这两天给他写信呢,原本定好这月底回去的,这一回怕是要呆久些了。”
贾母点点头,道:“正该如此才好,只是可怜你娘俩个待在京城,林丫头又小,外面又没个男人照应,到底不方便得很。”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丫鬟们备好了茶点,黛玉过去与宝玉站一块,准备打个招呼,黛玉也是有段日子没见这位表哥了,只一见面,她就觉得眼前人好像格外不同。
从前的宝玉长得乖巧,嘴又甜,又爱红,眼睛里一片清澈,无忧无虑,成日家在丫鬟堆里厮混,染的一身脂粉气,或许最大的烦劳就是面对父亲贾政。今日这么一瞧,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整个人阴沉沉的,周身散发着一股抑郁之气,全然看不见之前那个爱玩爱笑的样子。
宝玉呆呆地看着黛玉,整个人好像呆滞了一般,嘴角颤抖,一双漆黑如墨的眼里似有波涛涌动,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已经听不见了,脑海里浮动的全是梦中的一幕幕,两个人一起看书,一起下棋,拌嘴之后的赔不是,以及最后一次见面,在看到这么一个与梦中截然不同的人站在面前时,宝玉想通了一般,轻笑了一声,缓缓地吐出来一句,“妹妹。”
贾敏黛玉觉着奇怪,贾母王夫人却好似松了口气一般。
贾敏问道:“才几日不见,宝玉这是怎么了?长高了些,怎么蔫蔫的?”
“还不是你那狠心的二哥,”贾母叹了口气,道:“成日家逼着孩子读书,见了面,不是打就是骂,好好的一个孩子,被吓成什么样。前儿,我一时没看着,宝玉被叫到前面去了,又打骂起来,回来就发了高烧,烧了好几日,这两日虽好了还是病怏怏的,所以带他出来逛逛。”
“二哥哥也是望子成龙心切,母亲也别动气,”贾敏招招手,把宝玉喊至身前,道:“好孩子,别害怕,像你这么大时,你父亲识的字还没你多呢,该玩就玩,该读书就读书,你父亲便是要骂你,也无理,下次只管来姑姑这里。”
“原是宝玉淘气,惹得老爷生气,连带着老祖宗跟着操心,都是宝玉的不是。”宝玉低着头说道。颜控如宝玉,总是会在适当的场合说适当的话。
“宝玉懂事了不少,”贾敏笑了笑,说道:“如今学里管事的还是儒大叔么?”
贾母不大管事,倒是王夫人开口道:“是呢,族里也就他老人家学问好,也管了这么多年了,对那些小孩子还是有些威望的。”
听到要去上学,厌恶的情感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宝玉的身体自然而然的瑟缩了一下。
“我的心肝儿,”贾母看在眼里,一把将宝玉搂在怀里,不住的摩挲道:“别怕,有老祖宗在呢,就安安心心的跟姊妹们一块玩,不用担心你老子。”
“孩子正经要上学呢,母亲偏这样。”贾敏嗔怪道:“倒不如把方才宝玉这话说给二哥听去,也让他高兴高兴,母亲也别太过护着,再说了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哪儿有不上学的,别说男孩儿,就连我们玉儿,也是请了正经先生来教过的。”
贾敏之前是极看不上宝玉的,不外乎就是觉得这孩子被贾母宠坏了,性子顽劣不说,还贪玩厌学。虽有心劝劝贾母,但是有贾珠的例子在,再加上贾母年纪大了,也不知怎么劝。更何况宝玉父亲母亲都在,怎么找都轮不着她一个做姑姑的来管。
“他老子若是像姑爷一般有耐心好好教导孩子,我也用不着这样,”贾母叹了一口气,道:“宝玉生的弱,从小三灾八难的,出个好歹可怎么好?”
眼看着话题越扯越远,再加上在小辈面前说长辈的不是,到底不好,凤姐连忙出来转移话题,道:“老祖宗见了姑妈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会子愈发霸着姑妈不放,连让我们小辈尽点孝心的机会都不给了。”
小一辈的孙子媳妇里,贾母是极喜欢凤姐的,见了她总是笑呵呵的,听了凤姐说这话,笑道:“你要尽什么孝心,说出来我听听。”
“东府珍大嫂子临时有事,不能过来,托我来请姑妈,敬大伯的生辰快到了,请姑妈带上妹妹过来坐坐,一块乐乐,看看小辈们的热闹。”凤姐笑着说道。
贾母取笑道:“看把你乖的,拿着东府的人情,你来讨好,哪日该正正经经请你姑妈来做客才是。”
“老祖宗可是错了不是?”凤姐笑道:“姑妈回来怎么能算是做客呢,我倒是盼着姑妈时时回来坐坐,老祖宗心里高兴,我们在旁边也能学着些不是。”
贾敏听了这话,愈发觉得凤姐做事爽利,说话讨喜,笑道:“怪不得母亲时常夸你,一时一刻都忘不了,今儿我也怪疼你的。”
众人闲聊一阵,贾母见爱女面色红润,气色不错,想来病情已然好转,又见心肝宝贝宝玉正与黛玉一块说笑,心里挂念的两件事终于放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言语间都轻快了不少,对着刑王夫人说道:“知道你们不放心我,一大早就跟着过来,这里也没有旁人,不用巴巴儿的守着规矩,自去歇歇吧。”
贾敏知道贾母怕是有私密话要与自己说,又怕刑王夫人觉得尴尬,连忙说道:“府里修整了这么久,嫂子们也没时间好好逛逛,今儿正好有空,庞三家的,小心伺候着。”
庞三家的答应着,众人心里都明白,依次散去。
看着宝玉微笑的侧影,贾母有点恍惚,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过宠爱宝玉了。”
“人都说:‘隔辈亲,隔辈亲。’老人家疼爱小孙子都是常有的事,”贾敏一向与贾母贴心,不会讲那些见外的客套话,道:“但是母亲对待宝玉却是有些过了,怎么拦着说些不让宝玉读书的话呢,从前珠儿琏儿也不见这样,难不成是因着那块玉?”
“也就只有你,把话说到我心坎里了,”贾母叹了口气,道:“同样是不爱读书,琏儿还是规规矩矩上了几年学的,更别说珠儿当初是什么样的了。当年家里的事你多少也知道一些的,你的两个哥哥想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也不做指望,珠儿元儿是个好的,一个年纪轻轻的,留下个孩子就走了,一个进了宫,多年没消息。”
“难道宝玉一人读书就能让家里回到你父亲时的辉煌?”贾母摇摇头,苦笑道:“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也看淡了,读不读书也罢,家里少不了他的,就这么欢欢喜喜地过一辈子也不错。在这就是他的那块玉,这种奇闻异事发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上面人忌惮就是灭顶之灾啊。”
贾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劝慰道:“母亲想得太多了,但凡归高权重的富贵人家总会弄些玄乎的奇闻异事来,就像小时候祖父常向我们说的,以前老家周围半夜总有一些声响,后来人说是什么狐仙报喜,其实就是地处偏僻,人少,野兽窜林子里的声音罢了,还有父亲,不是总有人说大年初一出生,也算奇事一件吗。”
“更何况,老子训儿子都是那样,远的不说,就说隔壁的化大伯,打骂是常事,说的不好听些,跟贼一样,母亲只管放宽心,二哥晓得分寸的。”贾敏继续劝慰道。
贾母点点头,拍了拍贾敏的手,道:“有你在我身边,到还能听些劝,只是你又在这里呆不长,日后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天意难测,”贾敏垂眉说道:“当初本想着能留京任职的,一家人这才都过了来,谁承想......不过母亲别伤心,总还会有再见面的时候的。”
贾母摸着贾敏的手,依依不舍,道:“左右也没多少日子了,你倒不如带着玉儿去我那儿住着呢,后面的屋子正好空出来了。”
贾敏有些疑惑,道:“迎春那三个丫头不是住在那边吗,怎么空出来了?”
“薛家打的好算盘,想把她家闺女送来我这里养着,”贾母道:“索性借着人多太闹腾,就把三个丫头送到你二嫂子那儿了。”
“薛家那姑娘倒是不错,小小年纪,却是十分稳重,”贾敏回想着脑海里的那个小姑娘,说道,“到母亲院里,以后出去了,可以说是国公夫人教养过的,对婚事也有些帮助,左右是二嫂子的亲妹妹,日后有个好亲事,对您的心肝儿宝玉也有几分助力啊。只是,我记得,那孩子不是要入宫待选吗?”
“她哥哥打死了人,官司了结才多久,这节骨眼上,哪里还敢提入宫呢。那孩子虽然好,只是打的算盘太响了,宝玉还在我跟前住着呢,她巴巴儿把女儿送过来是什么意思?”贾母不愿再去想这些糟心事,索性直接拍板,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就跟我回去,安安心心的在我身边住着吧。”
贾敏笑着指了指桌子上的药碗,道:“母亲,我这样还怎么去?不如让黛玉过去住几天,这段日子我病着,她也跟着担心,倒不如过去跟姊妹们玩几天,散散心也好。”
贾母想了想,也是这样,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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