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贾蓉一大早就进宫当值了。
晚间回来,众人伺候着贾蓉用了宵夜点心,雅诗站在旁边,边给贾蓉揉肩边问:“夫君今日可有觉得肩背不舒适?”
贾蓉闭目养神:“一点没有。箭伤早好了,你不用再担心。”
雅诗笑道:“果然夫君身子强健,就是恢复得快。”
她左一句“夫君”,又一句“夫君”直把贾蓉叫得飘飘然,再加上细嫩小手恰到好处的揉捏,真是身心俱爽。
雅诗又笑道:“只是不知夫君升官这事有没有见报?”
贾蓉不解道:“见什么报?”
雅诗笑道:“就是宫门抄啊,东华门外抄写房每天早上贴在宫门外的公文书,供大小官员们抄录的,
若嫌麻烦,也可以去挨着的报房直接花十个钱买一份排印好的,但凡朝廷有什么重大决策或者官员变动,都登在上面。”
贾蓉笑道:“我当然知道邸报,我的意思是,我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升迁,想必不会登上去。”
雅诗摇头笑道:“夫君的事虽小,但我觉得算是一个标记,也可能抄写房的人会选用呢?”
贾蓉不欲与她争辩,便说:“我记得宫门抄是每天辰正换新,你明早不拘叫哪个小厮辰时之前去报房买一份好了。”
雅诗欢欣应了:“嗯!”
次日贾蓉去当班了,雅诗便叫过自己的奶哥哥黄生,给了他二十文钱:“你骑马去东华门邸报房,买昨天和今天的邸报,快去快回。”
黄生领了令,小跑着出去了。一路骑马赶到邸报房花八个铜板买了昨天的邸钞。
等到辰正,新鲜热乎的新报到了,又赶紧花十文买了一份今天的,又快马回来,直跑进雅诗院内。
雅诗接过黄生奉上的两份邸报细细寻找,
果然在六月十六这日的最后一页左下角看到一行小字:龙禁尉三等侍卫贾蓉因救人有功,特升为二等带刀侍卫,以咨鼓励。
等贾蓉当值回来,雅诗便拿过邸报给他看:“夫君快看!这不是喜报是什么?夫君为四皇子挡了两箭,给这点荣耀也不算出格。”
贾蓉拿过报来,果然看到这条信息,他倒吃了一惊:“没想到四皇子竟给我这样大的脸面。”自觉脸上有光。
雅诗笑道:“可见夫君青云直上、出将入相,指日可待了!”
贾蓉满面骄矜,口中仍谦虚道:“不过是在四皇子那里留了个好印象,哪里就轮得到说这个!”
雅诗笑道:“想来咱们贾家阖族托举捧出个娘娘,又使贾雨村擢拔到能协理军机的程度,
宁府可说是出钱又出力,也没落得什么好处。还是要自己争气,站得高了,自然看得远。”
贾蓉拉过她的手,笑道:“夫人见识这般深远。”
雅诗忙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深远不深远的,
不过当年我父亲提拔为京畿道都察时,也曾在邸报中占了一个小角落,他当时便说站得高才能看得远,我觉得挺有道理,暗暗记住罢了。
对了,他还买了一百份当日的邸报,凡来家里做客的,无论贵贱老幼,都要带一份回去拜读才行呢!”
说得贾蓉也笑了。
雅诗趁机笑道:“现如今咱们倒是不宜招摇。夫君渐渐往高处走,不如我们每日也去报房买份邸报,也好了解了解上头的风向。”
贾蓉深以为然:“就这么办罢,我确实也要慢慢立住了。”
他想了想,又道:“我倒是记得小时候府里也是时常有邸报放在书房或者宁德堂里,不知什么时候就没再定了。”
雅诗心说:大概是从你爷爷出家做道士那天开始的罢。
雅诗又派黄生去宣武门外打听哪里卖旧邸报,无论多久之前的,哪怕十几二十多年的也要。
还真给黄生找到了一家书店,有积年的旧邸报,只是不卖,只能去他店里自己抄录,一份十文钱。
黄生呲牙咧嘴的回来汇报:“小的大字不识一个,实在办不了这个差事。”
他挠了挠头:“那家店叫翰雅阁,店主说在他店里看书看报,都是不要钱的。
每次只需点一壶浓茶,你看多久都行,茶喝完也是可以免费续水的。”
雅诗想了想,笑道:“这抄报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等哪个丫头空闲了再去抄罢。”
正好尤氏派人送了几个庄上新出的西瓜,雅诗便随手赏了黄生两个:“你抱回去给黄妈妈和媳妇吃罢,下午便歇半天,不用过来了。”
黄生喜滋滋的抱着瓜回家了。
雅诗只管对着窗外发呆。
六月二十五这日,花、船、酒、饭已色色齐备。
雅诗率着众丫头婆子从会芳园临街大门始,又走了一遍流程。这是她第一次办理家事,因此格外上心。
从大门进入,便可乘采莲船沿着溪流前行,水流从宗祠的黑油栅栏前向西,绕过宗祠,转向北直到丛绿堂。
在丛绿堂下船,可登扶松榭,从爬山廊下来,直通登仙阁,
也可沿着溪流一路向北,从逗蜂轩进入天香楼,这两处都备有酒席,最适合从高处看荷赏荷。
若是想找凉爽之处,就要抵达北面的凝曦轩了。
雅诗一行人一路乘船直到茉莉丛,上岸仔细检查了花开程度,嘱咐随行的园丁这两天定要好好保养,确保它们至少再坚持两天。
步行至临水的凝曦轩,如绡便支使小丫头去大厨房烧茶吃:“天气太热,奶奶歇会儿子再接着逛。”说完拿出袖中折扇给雅诗扇风。
谁知伏中阴晴不定,忽地一片乌云飘过,带来一阵凉风,唰唰的落下雨来。
一时众人都被困在轩内。
如缨便觉无聊,央求雅诗:“奶奶带着我们游戏罢,干坐着好没劲。”
雅诗展颜一笑:“那大家来玩飞花令罢。”
在场一多半人不知这“飞花令”怎么玩。
如缨好心解释道:“飞花令原本是男人们在喝酒时玩的一种助兴的游戏,奶奶未出嫁时,我们经常跟太太的姨娘丫头,还有二姑娘的丫头们,一块玩的,谁赢到最后可是有彩头的!”
如缨大眼睛使劲看着雅诗:“是吧是吧?”
雅诗无奈弹了她脑门一下:“是,你哪次不从我这偏些东西去,”
说着褪下一只羊脂玉手镯,“给你们当彩头。”
如缨接着道:“令官出题,每个人要说出一句古诗词,文采高的也可以现做。”
她先使人都说了自己的年龄,又指挥着她们按年龄从小到大的顺序一一围坐在轩内那张大圆桌边。
如缨又求雅诗当令官。
雅诗笑道:“既然是雨把我们留住,那就说带‘雨’的七字诗词曲,
规定是第一个人说的需是头一个字带雨,第二人便说第二字带雨的,
以此类推,哪个背不出诗,或背错,而且不能现场做的,就算淘汰,
我们没有惩罚,输了的自己站起来走到旁边就行,直到场上只剩一人,便是胜者。
我既当令官,第一句便该我说。”
她望着窗外雨潺潺,荷颤颤,说道:“雨前初见花间蕊。”
尤氏房内的丫头万儿接道:“**巫山枉断肠。”
如缨接道:“新亭雨后喜登临。”
下一个该是红掌,她涨红了脸,只说不出来。
雅诗便道:“你大约是没读过书罢?”
红掌声若蚊呐:“是。”
雅诗总觉得贾家这样的百年勋贵,应早就文道武道双修了,
红掌这种家生子,不能指着个个出口成章,但吟诵个古人名句应不是问题的,
可看众人神情,或懵懂,或羞惭,或茫然,只有少数几人跃跃欲试。心内叹息一声。
雅诗笑道:“还有谁对行飞花令没兴致的,都站起来去窗边听雨观荷罢,
说起来咱们比那些公子小姐们还更早欣赏到这等美景。”
有了这个台阶,哗啦啦离开了一群。
雅诗也不在意,提醒剩下几人中的如绢:“到你了。”
如绢忙道:“少年听雨歌楼上。”
佩凤接着道:“山色空蒙雨亦奇。”
惜春的丫头入画接着道:“飒飒东风细雨来。”
雅诗前几天送了大观园中各位姑娘们一些奶油炸的小面果子,
她本是来还盘子的,不想被东府这边的小姐妹拉着逛园子,她也就耍个滑儿,就被雨困这里了。
天歌接道:“东边日出西边雨。”
这就轮过一轮了,挨着的人要重新从第一个字带“雨”说起。
如绡笑道:“这个巧宗让我赶上了。雨打梨花深闭门。”
琥珀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琥珀和彩云、香菱都是来宁府帮忙的,但是彩云不识字,香菱也不擅诗词,早早就站到窗边了。
商通家的接道:“百年雨打风吹却。”
赖升家的接道:“斜风细雨不须归。”
赖升家的是桌上最年长的,她说玩就又轮到万儿了。
万儿接道:“凤凰山下雨初晴。”
如缨接道:“却话巴山夜雨时。”
如绢皱眉想不出,害羞着站起来躲到门口了。
佩凤接道:“翻手作云覆手雨。”
入画笑道:“雨送黄昏花易落。”
天歌接道:“秋雨梧桐叶落时。”
如绡接道:“空回雨盖翻新影。”
琥珀接道:“巴山夜雨涨秋池。”
商通家的已经站起来了。
赖升家的便接道:“清明时节雨纷纷。”
留在桌上的人越来越少了,又该万儿了,她笑道:“多少楼台烟雨中。”
如缨接道:“小楼一夜听春雨。”
佩凤接道:“雨横风狂三月暮。”
入画和天歌一起站起来了。
如绡便接道:“春雨断桥人不渡。”
琥珀接道:“天阴雨湿声啾啾。”
赖升家的也败下阵来。
万儿接道:“渭城朝雨浥轻尘。”
如缨接道:“身世浮沉雨打萍。”
佩凤说不出了,拱手离桌。
如绡接道:“只在梨花风雨处。”
琥珀默默的站起身来。
万儿接道:“梧桐叶上萧萧雨。”
话音刚落,佩凤便道:“雨停了!”
这时桌上只剩万儿、如缨、如绡三人。
如缨怕雅诗禁止她们玩了,忙接道:“雨里鸡鸣一两家。”
如绡见雅诗并未出言制止,接着道:“白雨跳珠乱入船。”
万儿接道:“池塘雨细双鸳睡。”
如缨接道:“也无风雨也无晴。”
如绡还是怕雅诗不愉,便推说自己想不起了,站起身。
大家或偷瞄,或数耳倾听,或直接凑过来,都想知道谁能坚持到最后。
万儿接道:“子规声里雨如烟。”
如缨接道:“金液变来成雨露。”
万儿露齿笑道:“妹妹认输了,姐姐果然记性好。”
如缨得意洋洋的收了白玉镯,立马带在手上显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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