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笑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去歇息。
第二日早上林黛玉醒得早,她向来睡得浅,从前在小山村的时候便是早在太阳升起来前,就已到田中耕种。
她本以为今天自己起得已经足够早了,正要去准备盥漱,忽然蜡梅慌慌张张地走进来,凑到她的跟前说,“小少爷和小姐都早早起了,正在楚夫人跟前请安呢。”
小少爷正是楚林氏的小儿子楚彦昭,小姐则是林黛玉的表妹楚蘅。两人与楚林氏住的地方不在一处,蜡梅和霜华出去正好撞见,便赶紧回来和林黛玉说。
“请安?”
“是的呢”,霜华也插话道,“听说五更天就醒了,两人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的。”
林黛玉一听,心底讶异,刚思忖了一会儿,又听蜡梅道,“小姐,不如我们也快些收拾了,去楚夫人跟前问个安。”
林黛玉听了她的话,点点头,便拣了一身鹅黄色的梅竹圆领袍,这还是上次吩咐绣春楼做的衣裳,如今穿来去见楚林氏最好不过。
蜡梅将她扶到梳妆台前,精心梳了一头百合分髾髻,又取出贵重的珠钗给她簪上。三人收拾了这么一阵子,天光已经大亮,蜡梅和霜华便陪在林黛玉的两旁,往楚林氏歇息的攸宁堂走去。
攸宁堂里花木繁盛,曲径通幽,三人到的时候,远远瞧见楚彦昭在院子里摇头晃脑地捧着一卷书大声朗读,楚蘅也在一边捧着一本书,低声默念记诵着。
林黛玉赶紧走上前去,给楚林氏行了一礼,“给姑妈请安。”
蜡梅和霜华站在林黛玉的后面,也跟着行了一礼。
谁知楚林氏冷笑了一声,不仅未让她起身,反而斥责道,“你从前在家中的时候,便起得这般晚么?”
蜡梅听了心中一惊,她偷偷瞧了一眼天色,也不算是十分得晚,差不多是辰时,太阳还躲在云层后面,连草木上的露珠还未干呢。
林黛玉听楚林氏如此一说,心里也一阵紧张,急忙回道,“玉儿下回一定起得早些。”
楚林氏低头瞧她,又转过脸看着楚蘅,“将你那本《女论语》的第四章读给她听。”
楚蘅的手腕一抖,心中也是一个激灵,赶紧将捧着的书摆正了,字正腔圆地念道,“凡为女子,习以为常。五更鸡唱,起着衣裳。盥漱已了,随意梳妆。拣柴烧火,早下厨房[1]……”
林黛玉听了一会儿,脑内只觉得晕眩,心里不禁怀念起从前的母亲贾敏,只暗自在心里道,若是母亲还在世,定然不会让我去记诵劳什子的女诫女训女四书……
楚蘅念了一段将第四章念完便闭口不言,立在一边,楚林氏看林黛玉低下头听着,还以为她将教导都听进心里,叹了一口气道,“可怜你母亲去世得早,你父亲自小便将你送入那山寺中,因此短了许多规训。可你毕竟是咱们林家的小姐,你父亲又是扬州的巡盐御史,不能让人家见了笑话,说咱家的姑娘一点规矩都不懂。”
“这样吧,”楚林氏想了一会儿道,“古今女子最要紧的便是德言容功,这些天你先随我读些书,也下些功夫,将它们都记牢,日后也好用的。”
林黛玉不敢违抗,只好应下,又偷偷看了一眼楚蘅和楚彦昭,他们都捧着书立在楚林氏的两旁,看起来像是不到五更天就随着楚林氏起来了。照着楚林氏的话来说,五更鸡唱,正是用功的时候。
一行人去了嘉味斋用早膳,楚林氏又对着茶点讲解了一番,教林黛玉一些礼仪姿态,又说道,“那女四书上也写了拣柴烧火、炮豉舂姜之事,只因你住在高门大户的府宅中,才不让你去煮水煎汤,可按理来说,你嫁去夫家过后,便事事要为夫家着想。”
林黛玉暗自想着,那煮水煎汤的事情她也不是不会,从前也做过许多的汤水,可都只是为了自己,与旁人没有一点干系。古今的女子,将一颗心系在自己的夫君身上,却忘了自己,真真是愚顽的蠢物了。那些立牌坊的贞洁烈女更是主次颠倒,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情,白白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可这些她仅仅是在心中想想,却不敢表现出来,生怕被楚林氏知晓,又要从头教起。
用罢早膳过后,楚林氏便安排起女红的学习来。
林黛玉从前也做过香袋,裁过衣裳,不过没拿它当个正经事儿,不过是学着玩儿,想着万一得了闲,也可为自己缝制一些贴身的衣物。
可女红之事毕竟琐碎,她仅仅做了一会儿就有些心不在焉,想起些其他的事情来。
从前在贾府里结识了众位姐妹,虽说平日里也有些吵架的时候,可是在一起毕竟还是欢乐的时候多。也不知她们众人如今去了哪里,是已经许配了夫家,还是仍然留在大观园中。若是得了机会,她还想与众位姐妹们一齐聚聚。
她正兀自出神,冷不防肩上被人拍了一把,惊得手中的针往掌心扎去。幸好她捏针的气力并不十分大,银针只是轻轻擦过掌心的肌肤,可是还是留下了一道划痕。
“用心!”
楚林氏见她分心,便出手提醒了她一把,却丝毫未见她将针扎进了自己的手掌中。
林黛玉偷偷地看着楚蘅,只见她手中穿针引线十分干脆利落,不一会儿绣了长长的一段出来。而她向来信奉慢工出细活,因自己的要求高些,不免比她慢了几步,却被楚林氏寻了短处。
林黛玉咬咬牙,只好撇开原先定好的繁琐的纹样,专挑些简单的来绣制,一心要赶进度。任是如此,到了中午的时候,也还没有赶完,离楚蘅还差了一大截。
楚林氏看在眼中,见自己女儿绣得越快越好,心中十分满意。她心道自己往日的训导也有一番成绩,如今的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也算是她的功劳,想了一会儿嘴角又高高地翘起来。
一连几日,林黛玉都要每天早上去攸宁堂中请安,整日又要与楚蘅一起赶制绣品,每日回了邀月阁只摊在床榻上,累得一塌糊涂,任由蜡梅帮她捏着肩膀。
蜡梅和霜华也不堪重负,又被楚林氏耳提面命地看着,生怕哪一步做错了,被楚林氏教训不是个丫鬟模样。三人回了房中,都没有力气说些玩笑话。
只是蜡梅心细,倒还想着池塘边的红薯苗,趁着夜色低沉,偷偷地对林黛玉道,“小姐,我今晚回来时,特意往那处瞧了一番,只见那种红薯的土中已经发芽,幼苗都长得齐齐整整,看着可舒心了。”
林黛玉听着,心中也自是欢喜。这红薯苗是她心中难得的慰藉,若不是第二级的卡牌被她用来安置黄映蓉的下落,她定要拿出来将楚林氏遣回去,再也不要来她家了。如今只盼着第三级的红薯苗赶快长成,让她再度拥有一次生杀予夺的权利。
谁知道第二天用罢早膳后,她特意往池塘边走去,想看看红薯苗出落成何种模样,却只看到那块土地上光秃秃的,哪里还有幼苗的形状?
蜡梅率先叫出声来,“这……这红薯苗呢?去哪里了?”
旁边一个侍弄花草的丫鬟听了,小声道,“楚夫人今早儿见了,听说是小姐种的,早早地吩咐小厮拔了……”
“什么?”林黛玉惊道,那可是系统给她的种子,若是幼苗不见了,种子又要哪里寻?
蜡梅一把拉住小丫鬟道,“你说清楚些。”
那小丫鬟便低声结结巴巴地道,“楚夫人还说了,小姐正是用功的时候,切不可被这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移了性情。”
蜡梅气得直跺脚道,“什么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她也真说得出口!”
林黛玉胸口霎时像是被堵住了,还未反应过来,已经气红了眼睛,眼眶里已含了一圈的热泪。旁边的蜡梅和霜华都拉住她道,“小姐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倒不好了!”
林黛玉小声道,“她算哪门子的夫人!她不过是一个外人罢了,有什么理由来对我指手画脚!”
蜡梅也跟着道,“咱们去见老爷,找老爷给咱们评评理!”
说完,便拉着林黛玉往慎德堂走去。林黛玉心知林如海也未必看得惯她的农桑之事,只是如今气血翻涌,只想着向林如海诉一诉心中的冤屈。
三人走到了慎德堂前面,正要进去,忽听见几句声音从里面传来,正是楚林氏在里头讲话,蜡梅便将二人按住,走到一旁的窗边听着。
只听楚林氏道,“如今彦儿过继给你,我也了却了心头的一件大事。我这孩儿最是听话,凡是都是出类拔萃,以后便由你来教导了。”
“我看那玉儿心思重,又敏感多疑,这件事情先不必对她说,等大了些再说不迟。”
林如海听了,慢慢地捋了一把胡子,点了点头,又对楚林氏说了些什么。
林黛玉听在心里,却如轰然一阵电闪雷鸣,耳畔只回荡着那句“过继给你”。虽说她也能明白林如海一定有所缘由,或许是安排自己的身后事也未可知。可不管心中如何为他说话,眼底只一阵酸涩,流出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心脏也像是被骤然拉紧,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最难过的还是那句“心思重”,没想到楚林氏对她这样评价,林如海却对她不置一词,似是默认。
可她毕竟是林家的人,毕竟是林如海名正言顺的女儿,难道如此重要的事情都不能对她言说么?
注:
[1]凡为女子,习以为常。五更鸡唱,起着衣裳。盥漱已了,随意梳妆。拣柴烧火,早下厨房。——《女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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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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