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探望

且说黛玉和燕临合制了一套花笺，黛玉颇为得意，自然要拿给惜春瞧瞧，蒋嬷嬷见瞒不下去了，这才告知她宁国府出事了。

黛玉听到这里，火急火燎，即刻就要去看惜春。蒋嬷嬷劝道：“一会儿世子就要下值了，咱明儿个再去吧。少奶奶也可准备些东西。如今那边可不比从前了！”

黛玉冷静下来，道：“你说得对。”

燕临从衙门回来，王嬷嬷早早等着，一见他，立马上前说明原委。燕临叹了一口气，说知道了。

随后黛玉与燕临草草用完酒膳，燕临挥手让丫头们都退下，然后抱着黛玉细声安慰起来。黛玉道：“你也不用说那些虚的，但就说我舅家，如今可有妨碍？”

燕临无奈，将京中形势略说了一遍，然后道：“你舅家也算得幸运了。你大舅如今并无一官半职，反倒落得个清净。你二舅从前在河道，如今回了工部挂个闲职，也算安稳。”

黛玉低头，想了片刻，道：“不过是暂时无事罢了。他们从前所做的，我虽听了个一鳞半爪，也知道并不是小事……”

燕临劝道：“多想无益。说来你四妹妹还好没有嫁给成亲王做侧妃，否则如今圈禁，你再见一面都难。”

黛玉闭目不语。两人歇下，一宿无话。

第二日，黛玉禀过燕牧，带着丫头婆子去小石桥的宅子看望惜春。尤氏婆媳知道她要来，早早在院门口等着。

黛玉下了轿子，见到双鬓有了银丝的尤氏，一阵心酸：“嫂子，我来得晚了！”

尤氏潸然泪下，道：“哪里，妹妹今日还能登门，我这心里……”两人相扶，入了内院，惜春也在等着了。

一见黛玉，惜春三步两步上前，道：“林姐姐气色倒好，怎么不见长胖？”

黛玉让她逗笑，擦了擦眼泪，道：“这才三个月，哪里就能瞧出来了。”

尤氏在一边叹道：“还是妹妹有福气，我看你嫁了人，身子骨都比从前好多了。如今有了身孕，多休养才是，还跑来看我们。”

黛玉道：“之前她们都瞒着我，我竟不知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嫂子可还好？”

尤氏不敢跟她说抄家的情形，怕吓着了黛玉，倒是许氏听黛玉这么一问，眼泪止不住地流。有心想为贾蓉说几句，却让惜春一个眼神制止了。

黛玉看向惜春，经历了这样的事，惜春依然从容不迫。她之前就爱读佛经，养成了澹泊寡欲的性子，如今家里出了事，才知道那些经书不是白读的。

尤氏软弱，许氏胆怯，倒是惜春心志坚定，不受家族变故的影响，霁月光风，不萦于怀，仪静体闲，更胜从前。

黛玉见了略略放心。

蒋嬷嬷拿出黛玉备下的东西，别的倒也罢了，那些书帖和字画，惜春见了，果然爱不释手。尤氏见她还是只惦记这些东西，暗自叹气。

黛玉又拿出那套新制的花笺，惜春接过一看，就笑了起来：“林姐姐好巧的心思，旁人都是花啊草啊的，偏你做了猫儿的。这是金鳞吧，长得这儿胖了么？”

黛玉也忍俊不禁：“可不是，虽然每天淘气，却是越长越胖，远远飞奔过来，就似一团乌云，有时晚上才冒出来，两只金色的眼睛，冷不防吓人一跳。”

正说着话，忽听“汪汪”声，一只短腿棕毛狗跑进房中。黛玉一看，这不是天狼么？当初这小家伙往玉沟酒坊送信，这才救了黛玉一命。

黛玉冲天狼招招手，天狼进了屋子，东嗅嗅，西闻闻，好半天才确认，黛玉是他的老熟人，立刻欢喜地上来舔她，让惜春抱住了。

黛玉道：“是凤姐姐送来的么？怎么他倒瘦了呢？”

惜春道：“那会儿兵荒马乱的，谁还顾得上他呀？等我们到了这里，有一天傍晚了，我们刚点上灯，忽然听得外面一阵犬吠，开了门，才见到这个小东西。这里离大观园那么远，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跑过来的……”

讲到这里，惜春方才略有泪光，喃喃道：“有时，畜生比人还懂事呢！”

黛玉道：“必然是担心你，这才一路寻了来，天可怜见的，瘦了这么多！”

“正是！”惜春紧紧抱住天狼，天狼也懂事地偎在她怀中。

一旁的尤氏不愿见到黛玉伤感，连忙打岔：“这会子功夫，光顾着说话了，也没让妹妹喝口茶。”

这时，江白捧着茶盘上前，黛玉见她，笑着问了几句，又嘱咐她好生伺候几位主子。

尤氏倒是很喜欢她：“这孩子伶俐得很，人也勤快，最难得的是勤练武艺，说是长大要当府上的女护卫。”

黛玉点头道：“正是呢。她师傅就是我们府上的女护卫，本领高强，寻常武夫不可敌。”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黛玉一看要午膳时分了，这才依依不舍和惜春告别，尤氏送她出去，一路又说了几句：“当初四姑娘死活不愿议亲，非得给老太太按嫡亲孙女的规矩守孝，如今拖到现在，若是妹妹见到有合适的……如今我们家是这个样子，哎，只要别人不嫌弃我们，人品过得去就行。”

黛玉知道惜春的性子，劝道：“嫂子也别盯紧她，妹妹的脾气，我是知道的，逼急了她要是真做姑子去，后悔就晚了。若是当初议亲，成亲王圈禁了，理国公家也查抄了，去了哪一家，都是一般下场……”

听到这里，尤氏泪落如连线珠子般。宁府的男人，贾珍是斩监候，不过数日子罢了，贾蓉流放梅岭，也不知今生能否再相见。

黛玉又安慰几句，这才回去了。

尤氏转身回到内院，见惜春坐在南窗下画画，不由叹道：“妹妹这会子还有这等闲情逸致，真叫人佩服。”

惜春冷笑道：“整日里哭哭啼啼，有什么用？能让圣上大赦天下？还是咱还能回到从前？”

尤氏叹道：“罢了，我说不过你。”

刚才一直沉默的许氏，上前看了看惜春的画，问道：“姑姑可是想做花笺？”

惜春道：“正是。我看林姐姐做了金鳞的花笺送给我，我这里做一套天狼的还礼。不过花笺么，倒还是传统纹样的，或许好卖些……”

尤氏嗤笑起来：“姑娘还想着卖花样子呢？咱们做的针线，让丫头拿出去卖，一天也卖不出去一条手绢。你还是别做这个梦了，咱还能开绣坊不成？”

惜春反唇相讥：“林姐姐好性，你就真当这里是自己家了。咱们住着人家的，吃着人家的，手里那几样东西，又是西府托付的，你难道要都花光么？成日里坐吃山空，就一点都不担心么？”

许氏见她们姑嫂又吵嘴，连忙上前劝道：“那针线是咱们认真做的，可是这叫卖也需要本事，要不然怎么有走街串巷的货郎呢？妹妹若是能把花笺卖出去，也是极好的。所谓救急不救穷，咱们也不能一辈子赖着表姑奶奶。何况她是新媳妇，咱们不好让她为难。”

这几句话，还算像样，惜春便不说什么了。

尤氏瞪了许氏一眼，许氏赶紧低头忙活自己的针线，不管能不能卖出去，她们几人身上的衣服总得自己做了。

尤氏道：“若是做针线，咱可以和紫鹃说说，帮着她们府上做做，也是咱们的意思，何必到外面兜揽生意，没得叫人笑话。”

惜春见她冥顽不灵，也是恼了，一股脑儿地把话都倒了出来：“到底是谁在做春秋大梦，如今咱们是罪犯家眷，就是叫人笑话、叫人唾弃的。嫂子是不是还想着托林姐姐，给我说媒？你以为现在这个样子，还有谁愿意与我们结亲？贩夫走卒还要挑剔一番，嫌我没个正经娘家呢，谁不是避之不及的？嫂子还嫌不够丢人？”

“你，你……”见惜春把话说绝，尤氏伤心不已：“我难道不是为你着想？”

惜春不理，继续说道：“至于帮着林姐姐做针线。哼，要是从前大观园里，紫鹃她们忙不过来，找别的姑娘的丫头们帮忙，也是有的。可如今不一样了，紫鹃是个周到的人，她反而不会来找我们开口，怕我们多心，怕叫人说‘狗眼看人低、差遣起从前的主子奶奶来’。是以，她绝不会开这个口。何况我也问过了，他们侯府有自己的针线房，若是咱们揽活，就是把她们府里下人的活儿抢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嫂子也是掌过家的人，怎么连这个都想不明白？”

惜春一顿抢白，尤氏气得都喘不上气，许氏连忙过去替她抚胸顺气，又给她倒茶。

惜春见状，到底不忍，不再多说，埋头作画，一会儿功夫，十二张图已经画好，都是天狼的模样，或是玩耍嬉戏，或是树荫下乘凉，各种形态，栩栩如生，比起黛玉的那一套，不遑多让。

画完天狼，她也没有停下画笔。黛玉送来的这套湖笔着实好用，她又给了整套的颜料，画起来更加顺手了。到了晚间，一套十二花神图又画好了。

惜春打定主意，要自力更生，不管是卖绣品也好，还是卖画儿也好，总要给她们娘们几个寻个出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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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