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月,湿冷难熬。那寒意不像北方的干冷,反而如同无形的细针,能穿透厚重的棉衣,丝丝缕缕地钻进人的骨缝里。林府上下都笼罩在这种阴郁的寒冷中,而东苑的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
贾敏的人生,走到了尽头。
汤药如同流水般送入房中,名医请了一拨又一拨,林如海甚至放下了部分公务,日夜守在病榻前,林黛玉更是哭肿了眼睛,用那瘦弱的小手紧紧握着母亲冰凉的手指,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逐渐消逝的温度。然而,无论他们如何竭尽全力地挽留,贾敏的生命依旧不可逆转地进入了倒计时。
一场连绵数日的冰冷冬雨,彻底击垮了她最后一点生机。在一个北风呼啸、寒意彻骨的深夜,贾敏终究没能熬过去,带着对幼子的思念、对黛玉的牵挂,以及对这红尘世事的无尽遗憾,溘然长逝。
林安安是在睡梦中被陆姨娘从温暖的被窝里轻轻摇醒的。屋内炭火烧得正暖,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只听陆姨娘声音低沉而疲惫地说:“安安,醒醒……太太,殁了。”
贾敏没了。
这个消息像一盆冰水,瞬间驱散了林安安所有的睡意。尽管她对这位嫡母并无感情,甚至心存戒备,但一条生命的逝去,尤其是一个与她命运相关之人的离去,依旧在她心中投下了一圈复杂的涟漪。
接下来的日子,林府陷入了一片忙乱的白色丧仪之中。作为庶女,林安安也需要穿着粗糙的麻布孝服,跟在林黛玉身后,参与一系列繁琐的祭拜、守灵仪式。
灵堂里香烟缭绕,哭声不绝,冰冷的空气穿透孝服,冻得人手脚发麻。即使林安安身体素质远超寻常孩童,这一场持续多日的冬日丧礼下来,也把她折腾得精疲力尽,小脸瘦了一圈。
而作为实际操持这场盛大丧礼的主事人,陆姨娘更是劳心劳力,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生怕出了差错惹人闲话,更怕触怒了沉浸在悲痛中的林如海。当丧礼最终宣告结束,最后一拨吊唁的客人离去,陆姨娘强撑的那口气骤然松懈,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般,当场就病倒了,发起高烧,卧床不起。
看着陆姨娘被病痛折磨,脸色蜡黄,一碗碗苦涩的药汁灌下去却见效甚微,林安安心中焦急,不由得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空间上。
她没有起死回生的灵药,也没有包治百病的灵泉,但她的传承宝珠内的空间有灵气啊!那么,有灵气滋养的土壤,是不是可以种出蕴含灵气的作物?吃了有灵气的植物,灵气能否滋养自身?她无法直接给陆姨娘输入灵气,但让她食用含有灵气的蔬菜,潜移默化地滋养身体,或许可行?
这个念头一生,便再也抑制不住。她立刻让丫鬟去找来了几样常见的蔬菜种子——小白菜、小青菜、萝卜。一部分,她当着丫鬟的面,种在了汀兰苑窗台外的几个小花盆里,掩人耳目;另一部分,则被她偷偷带进了空间,小心翼翼地播种在那片灰蒙蒙、却蕴含着灵气的土地上。
就在空间里的第一颗小白菜种子成功破土,冒出两片娇嫩欲滴的绿芽时,林安安的识海中猛地一震,宝珠光华流转,一段关于《基础灵植蕴养法》的传承,如同醍醐灌顶般,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如何引导灵气滋润土壤,如何观察植物状态,如何微调环境以促进灵蕴积累……种种玄妙法门,清晰印刻。
这意外的收获让林安安欣喜若狂。她的神识连续好几夜偷偷潜入空间,按照《灵植法》悉心照料那些小苗。外界不过几日,空间内因灵气滋养,那些蔬菜竟已长得郁郁葱葱,尤其是那小白菜,叶片肥厚,碧绿如玉,脉络间隐隐有灵光流动。
当她成功收获第一颗蕴含着微弱却纯净木系灵气的灵蕴小白菜时,激动得差点叫出声。她眼下的黑眼圈也昭示着这几日的“辛勤劳作”。
她亲自去了小厨房,借口想亲手给姨娘做点吃的,屏退了旁人。她的厨艺实在不敢恭维,最终只折腾出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然后趁人不备,将几片空间出产、洗净的灵蕴小白菜叶子替换了进去。
一碗看着实在简陋的白水煮面,端到了陆姨娘的病榻前。
因为连日喝药,陆姨娘嘴里泛着浓浓的苦味,看着那碗里清汤白面条上飘着零星几点菜叶,实在没什么食欲。但看着林安安那双充满期待、眼下还带着乌青的大眼睛,她心中一软,不忍拂了孩子的心意,勉强接过碗,小口尝了起来。
面条入口,依旧是那般普通。但当那片小白菜叶在齿间被咬破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清甜爽脆之感瞬间爆发开来,仿佛带着阳光的暖意,不仅没有丝毫青菜的涩味,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能涤荡味蕾和身心的舒适感。陆姨娘的眼睛瞬间亮了,这是她从未品尝过的鲜美!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进食的速度,竟将那一碗看似寡淡的面条连汤带菜吃得干干净净。
也许,那蔬菜中蕴含的微弱灵气,确实起到了激发身体活力、增强免疫力的作用。当晚,陆姨娘就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一直缠绵不去的高热也退了下去。病了半个多月、连起身都困难的她,竟然自己撑着坐了起来,下床走了几步,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沉疴尽去、焕发新生的感觉是如此明显。
陆姨娘自己也觉得惊奇,但并未深想,只以为是吃的汤药终于起了效果,加上心情舒畅,病才好得快。她搂着林安安,不住地夸她孝顺,说那碗面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林安安心中暗笑,面上却只讪讪地说:“姨娘不嫌弃我做得难吃就好。” 她可是知道自己那手艺有多“灾难”。
自此,林安安对灵植之道越发感兴趣。她的空间里,逐渐出现了更多种类的蔬菜,甚至后来还尝试种了些稻谷和小麦。只是,这些蕴含灵气的作物无法光明正大地拿出来,她只能偶尔偷偷“加餐”,或者想办法混在普通食材里,给陆姨娘和自己补充一点微薄的灵气,潜移默化地改善体质。
过了年,天气渐渐回暖,积雪消融,柳枝抽芽。林黛玉因母亲去世悲痛过度,身子又有些反复,调养了些时日方才好转。
陆姨娘见林安安每日除了自己瞎看些杂书,也无正事,便琢磨着等林如海心情稍缓,提一提让林安安去给黛玉做个伴读,也跟着贾雨村读书去,总不能一直荒废着。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消息从前院传来,打得她措手不及。
京城荣国府来了信。贾母老年丧女,悲痛欲绝,心中万分记挂唯一的外孙女黛玉,定要接她上京,放在自己眼前亲自抚养,以慰晚年。林如海考虑到自己政务繁忙,又兼丧妻之痛,无力细致照顾女儿,且黛玉确实需要女性长辈教导,深思熟虑后,竟同意了。
更让陆姨娘和林安安意外的是,信中还特意提到,府中二姑娘林安安无合适长辈在身边教导规矩,不如一并前往。
林安安一听,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贾敏早亡,贾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定是悲痛万分。那些姨娘的存在,会不会在她看来是导致女儿婚姻不谐、乃至早亡的原因之一?她会不会因此迁怒?尤其是自己这个庶女,身份尴尬。寄人篱下本就艰难,若是寄于潜在“对头”的篱下,岂不是自投罗网,羊入虎口?而且她现在还不曾引气入体,只是身体比寻常幼童好些,在人多眼杂、规矩森严的国公府里,行事诸多不便,她也怕暴露自己的秘密。
“姨娘,我不想去。”林安安难得地使起了小性子,拽着陆姨娘的衣袖撒娇,“我就留在扬州,陪着姨娘不好吗?京城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
“不行!”陆姨娘这次却异常坚决,她放下手中正在为林安安收拾的衣物,正色道,“好姑娘,你可知这女子婚配,讲究‘五不娶’,其中便有‘丧妇长女’不娶的说法。你虽非嫡出,但生母早逝,若无名师长辈教导,将来议亲时难免被人低看一眼。贾家老夫人是超品国公夫人,人品贵重,德高望重。你若能在她跟前得些教诲,受她教养,这名头传出去,将来便是你说亲时极大的助力,能说到更好的人家!”
“那我就不嫁人了不行嘛!”林安安赌气道。
“可别说傻话!”陆姨娘连忙捂住她的嘴,嗔怪道,“这女人哪有不嫁人的?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当成异类的!你现在还小,不懂这些,等长大了就明白姨娘是为你好。” 说着,又转身去忙碌地收拾行李,恨不得将整个汀兰苑都给她打包带上。
林安安心说,我就是因为长大了才懂啊,我以后是要追求大道、逍遥天地的,怎么可能困于内宅嫁人生子?可她这话无法对陆姨娘言说。
看着陆姨娘忙碌的背影,林安安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和不舍。她上前拉住陆姨娘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姨娘,你等着我。我以后一定会回来的,我要给姨娘养老的!我们还要在一起生活!”
陆姨娘闻言,身子一僵,猛地背过身去,肩膀微微抽动,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回身,眼圈泛红,却强扯出一个笑容,轻轻抱住林安安:“好,好孩子……姨娘记住了。姨娘就在这汀兰苑里,等着我们安安回来。”
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扬州码头,春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林黛玉一身素服,由王嬷嬷等人搀扶着,向形容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林如海叩拜辞行,父女二人执手相看,泪眼婆娑,千言万语化作无声的悲痛。
林安安也穿着素净的衣裳,跟在黛玉身后,向林如海行了礼。林如海看着这个自己几乎从未好好关注过的庶女,心中百感交集,只干巴巴地嘱咐了几句“路上小心”、“听外祖母的话”之类的言语。
陆姨娘站在送行的人群后方,不停地朝林安安挥手,脸上带着笑,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登上了驶往京城的官船,站在摇晃的甲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扬州城和码头上那个模糊却熟悉的身影,林安安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一丝离别的怅惘。
在这略带寒意的初春之时,她的京城生活,即将正式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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