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转暗,贾母的丫鬟来邀黛玉去用膳,宝钗只好告辞。
黛玉拉着她的手,“你且等等。”
紫鹃会意,从里边拿出一个金丝锦盒。
黛玉递给她,“你的生辰礼,这是一半。”
宝钗生在富贵窝里长大,眼睛一扫过这繁密复杂的金丝花样,已知其价值珍贵,更是好奇里面装了何物。
黛玉止住她打开的手,窃笑道:“回去再看,晚上我来寻你一处睡。”
宝钗猜到里面之物别出心载,无奈应允。
宝钗回房后,一个人打开锦盒,里面竟是一件肚兜,大团鲜妍夺目的牡丹层层堆叠,宝钗脸色倏地红了起来,一时间与手里的牡丹花互相辉映,她愣在了原地。
直到薛姨妈那边唤她去用餐,她才小心将锦盒盖好,羞赧地离开。
等沐浴时,宝钗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拿了那件牡丹肚兜,唾骂一声:“没脸皮子的促狭鬼!”
黛玉不曾量过宝钗的尺寸,这条肚兜却是极合身的,可一想到这是黛玉亲手缝制,宝钗就觉得别扭。
而且,牡丹花最难缝制,还这样多,宝钗只要一想到这条肚兜被黛玉反复握在手中,明明从前母亲也为她绣过,好奇怪。
宝钗正想去换掉,黛玉来了,惊得她手忙脚乱去迎。
黛玉笑吟吟看着她:“不知我的生辰礼姐姐喜欢不喜欢?”
这……真是孩子大了,欺负到姐姐头上来了。
宝钗令莺儿将金丝盒呈上来,宝钗手指抚摸盒盖,叹道:“这做工实在精细,嵌合处也极周密,真是巧夺天工,华美异常,多谢妹妹好意了。”
黛玉疑心她还未打开盒盖,又想到过往被她压制的经历。之前她分明是想打开的,没道理回房却放弃了,知她羞怯,黛玉好笑道:“这盒子确实好看,不枉费我向父亲讨要的一番心意。”
宝钗道:“昔古人云:买椟还珠。若是此椟,想来宝钗也会将盒中之物奉还。”
黛玉听她瞎扯,无意再与她两相对立,空谈一个盒子好看与否,说道:“盒中之物凝聚主人的心血,却比不上随意来的盒子,想必主人知道也会难过吧?”
宝钗无语凝噎,良久才回道:“我很喜欢。”
“真的喜欢?”黛玉凑近她,轻轻逼视道:“为什么装作不知晓?”
因为刚沐浴过的缘故,宝钗身上只随意穿着睡衣。
半年不见,黛玉变了好多,更加强硬直白了,也长大了好多。
宝钗仿佛受蛊惑一般,轻轻勾开衣领,让她看脖子上的系绳,“怪奇怪的。”
黛玉见她穿上自己做的肚兜,肌肤莹润如玉,面色也红了起来,轻轻道:“我好像也奇怪了起来。”
宝钗更不自在了,两人就这样呆呆站着。
宝钗抚上她的脸,“你瘦了好多。”
黛玉不好意思起来,只想宝钗多摸摸她,又不愿说出口,痴痴道:“我只有你了。”
话一出,眼泪就流出来了,这些时日,她连哭都不敢多哭。
滚落的泪珠惊醒了宝钗,她慌乱地为黛玉擦尽泪水,泪水却源源不断地流出,沾湿了宝钗的手。
宝钗只好将她抱在怀里,惊慌失措地安抚。莺儿见势,与其他丫鬟退下,让主子们说些私密话。
黛玉不好意思道:“我只哭这一次,宝钗。”
“没事的,你想哭多少次都可以。”宝钗轻轻抱着她:“不要压在心里,我倒宁愿你跟我哭一哭,让我陪你一同难过。”
“你要与我一同难过,我就不哭了。”黛玉坚定道:“我该自己照顾好自己,父亲说不要让他走得不安心。”
宝钗无奈一叹,天命如此,她紧紧握着黛玉的手:“我会陪着你的。”
“你要进宫了。”黛玉轻轻指出。
“我只是去做陪读,不像元春姐姐那样为妃嫔,陪读两三年便可出宫。”宝钗苦笑,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黛玉。
“出宫之后还有出嫁。”黛玉面露哀伤。
“别说这个了。”宝钗闭上眼睛,头靠在黛玉头上,她精心呵护的小女孩真的开始长大了。
想起扬州初见时,黛玉被林姑父抱着,满面娇俏,苍天薄待她的小姑娘。
“好好睡一觉,不要再想这些了。”宝钗的脆弱一闪而过,转而化为满目坚定,“待我出宫,我就带你走,让你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你愿不愿意?”
“怎么不愿意,可哪是说走就能走得掉的呢?”黛玉叹息道,“我是孤家寡人一个,宝钗姐姐与我不同,还有姨妈在。”
“那就带我妈一起走。”宝钗笑道,“她若不愿,咱们就一起跪在地上哭着求她走。”
“谁要跟你一起跪在地上哭。”黛玉笑道,“现在我也是有银钱的人了,可卿的前鉴还在,届时我也闹着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只管抛下你跑了就是。”
“好哇,看来你还筹谋过丢下我。”宝钗作势去挠她痒痒肉,黛玉连连求饶。
夜里,两人躺在床上,黛玉靠在宝钗怀里,被她温暖的怀抱包裹着,她才安下心来。
黛玉下午睡过,现下不困,难得的比宝钗后入睡。
宝钗睡着后,眉目都舒展开来,不似平日里暗藏着愁绪,流露出一种少有的天真甜蜜。任谁见了,都知晓她此刻的舒适。
黛玉越看她越欢喜,用“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来形容她,再适宜不过了。【1】
这位天生丽质的大家闺秀,更难得的是她温厚挚诚的品格,都说相由心生,果然不错。
黛玉胡思乱想着,痴痴地打量枕边人,目光不经意移到她的唇上就再也挪不开眼。
宝钗已经十五,女子青春正好的时候,黛玉心下里也曾暗地与她比较,不免自惭形愧。
她娇艳欲滴的唇瓣如同刚开的鲜花,惹人怜爱,牡丹肚兜下面遮掩的是只有黛玉知晓的绵软丰腴。
黛玉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点了下她的唇峰,宝钗许是不适,唇瓣间启开一条小缝,令人肌骨酥麻的热气从中打出。
黛玉将头埋在宝钗脖子上,温软的肌肤传来诱人的冷香,她竟还有闲心思索宝钗所说的冷香丸方。
这样香,这人前世莫不是朵花变的。
宝钗似有所感,将头依靠在黛玉头上,手也下意识地在她身后摸索着,黛玉浑身都僵了,谁知她只是掖了掖被子。这之后,那只手仿佛已经用完了全部力气,完成了它的使命,无力地搭在黛玉腰上。
黛玉不敢再胡思乱想,靠着宝钗,很快就睡着了。
这夜里,偌大的贾府却有人不得成眠。
原来是贾琏与王熙凤这对夫妻。两人半年没见,按理说,少不得互诉衷肠,蜜里调油一番。
只是,贾琏不在,府里内外事务皆由熙凤掌管,她虽常常口头说辛苦,实则权欲极盛,又有平儿白天夜里帮衬,其实意气风发好不滋润。偶尔思念丈夫,注意力也很快被女儿夺走,现下贾琏回来,她竟有几分陌生不适。
贾琏与熙凤是少年夫妻,情深时也恨不得日日夜夜相伴,一日倒要将随身的配饰解下来送给熙凤几次。
只是熙凤嫉妒心强,成婚前的两个服侍丫头都被撵走,他身为府里的嫡出公子也不过才平儿一个通房,一年还难得一两次,如何享受风月之事?
故每每外出办事,兴儿体察他的意思,总会主动为他纾解。
小厮尝多了,贾琏更觉外间女子妩媚多姿,体贴柔情,较凤姐可爱百倍不止。是以凤姐生下巧姐儿后,两人感情日益淡薄。
贾琏往日回来还有心情打情骂俏一番,毕竟妻子如此强势也刺激了他的征服欲,今日却只剩下忐忑。
原因作何?
却说贾琏在扬州时被兴儿引去找清倌儿,这女子也是官家之后,只因家里犯事,没籍为奴成了娼家,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性子也是温柔小意,直把贾琏迷的五迷三道。
女子名云梦,一直苦于鸨母威逼,见贾琏出身富贵,面貌俊俏,又惯会低声下气说好话,她矜持一两回便从了。听闻他即将离开,遂使出浑身解数,哄得他出钱赎身带自己同去京都。
贾琏一时意气,待酒醒后从温柔乡里出来,心下苦不堪言。
按律: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若官员子孙宿娼者,罪亦如之。【2】
若是被人知晓,他贾琏只怕前途尽毁!
贾琏越想越气,看见兴儿便一脚踹上去。只是已经答应美人的事,贾琏向来不曾食言,只好偷偷从林如海交付的箱子里偷偷挪用一丁点儿为云梦赎身。
他畏惧熙凤之威势,现派兴儿将人藏在外边胡同里暂住,是以看见妻子免不了两股战战。
只是再如何心虚,他还是免不了向熙凤开口:“我不在这段时日,辛苦凤儿打理家事孝顺祖母了。”
“不过是尽些为人妻子的份内事,只是不知有些人有良心没良心?”熙凤嗔道。
“奶奶明鉴,出去这些日子,我没有一日不惦记你的,你看我为你挑的发簪。”贾琏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发簪,小心翼翼递过去。
熙凤眼一扫便知是好货色,“算你还有点良心。”
见熙凤喜欢,贾琏趁机哄道:“只要你喜欢,我在外边苦点也没事。”
“你少来。”熙凤一提钱的事就精明起来,“一支簪子能费你几个钱。”
“是是是。”贾琏将她搂进怀里,“要不是为林姑父张罗费了不少钱,我还要送奶奶一套新头面才是。”
熙凤看他眼下乌青,骂道:“偏你重情义,人家林家哪是缺钱的门户,黛玉年纪小不知事,你跟着忙里忙外,那些族亲也不知馈谢一二。”
贾琏哪里还敢跟凤姐提借钱弥补亏空一事,只能往那边上试探。
“你是不知,我素日看林姑父乃清贵之家,不想积蓄颇多。”贾琏悄声告诉她:“这次林姑父托我将财物带给老太太,我悄悄看了,金银珠宝装了整整七!箱。”
“你给老太太没有。”熙凤小声问道。
“已禀过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搬过去。”
“带我去看看。”熙凤心下思忖着:“此事黛玉知不知晓,可有单子?”
“这……毕竟是林姑父留给黛玉的。”贾琏为难道:“当日病榻前,我俩一同听着的。”
熙凤与他悄悄去看了,感叹道:“巡盐御史果真是肥差。”
见贾琏面露为难之意,熙凤见不得他那装模作样瞻前顾后的样子,又不想他在自己这里装好人,笑道:“放心,我拿黛玉当亲妹妹对待,自然不会碰她的东西。不过省亲别院已经修建完工,你既已回来就接手后面的事吧。”
熙凤冷笑,反□□里的钱已花得差不多了,现下退位让贾琏接手,正好彰显出自己的能耐贤明来。
【1】出自原著
【2】出自《大清律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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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薛宝钗夜深道痴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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