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回来这日,宝钗正在计划如何扩大商业规模,以星火燎原之势在各地安插分号。
外面的小厮接连跑回来报信:林姑娘已到了码头、林姑娘已到了宁荣街。
府里的太太小姐都在庭院里翘首以盼,宝钗目光紧紧锁住外面。
终于,一顶小轿停在外面,林姑娘回来了。
她身穿着素色绣纹的白纱裙,颈上系着白斗篷,行走间显露出堪堪一握的细腰,愈发显得她清幽削瘦。
头发只简单绾了个发髻,云鬓里只横插着薛宝钗送的那支羊脂玉单钗,小小的耳垂藏在鬓发后面似露未露。
宝钗目光里隐含着疼惜思念,又瘦了。
黛玉先与贾母行跪拜大礼,又与几位舅妈见礼,贾宝玉早已苦思黛玉许久,连忙上前拉着她的手说话。
黛玉轻轻将手抽出来,微微侧过身子,劝道:“如今年岁已长,你我不同于幼时,还望宝哥哥谨记男女之防。”
贾母本有意将这两个冤家凑一处做婚姻,怎料黛玉刚从扬州回来,对宝玉的态度大变,揣测是女婿临终之前对她另有安排。
眼下刚见,这事暂且搁置一边,贾母笑道:“半年不见生疏了,待会儿你们小辈自己说说话。”
“都别待在院子里,咱们进屋说说话。”
女眷们连忙应是,欢喜之态一如黛玉初进贾府。
薛宝钗与林黛玉两人隔空相望,目光紧紧看着彼此。
待老太太问完话,几位太太又说了一通劝慰之语。老太太这才发话:“玉儿体弱,一路上舟车劳顿,想必早就累着了,先回房休息,晚上过来用膳。”
“多谢老祖宗体恤。”黛玉告退。
宝玉连忙道:“老祖宗,我去与林妹妹说说话。”
贾母一挥手:“你们这些都散了吧,想干什么干什么去。”
她看向王熙凤:“琏儿刚回来,你们夫妻许久没见面,今日你也好好休息,放下杂事,同他说些话。”
“听老祖宗的。”王熙凤久未见贾琏,自然想念得紧,早就想与他说些私房话,所谓小别胜新婚不外如是。
黛玉回到院子里,第一个踏进来的却是宝玉。她已极疲倦,却只能勉力应付他。
因她深知宝玉不肖,她若是敢躺在床上休息,睁开眼,只怕这混世魔王就躺在一旁玩胭脂。
宝玉来只是为了诉说自己的思念之情,还特地关照过丫鬟们日日打扫院子,说着说着就变成分享黛玉不在的日子里,诸姐妹与他又玩了什么,他又结识了哪些新朋友。
黛玉勉强回答他几声,已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宝玉又说起北静王水溶。
“世上竟有这般男子,容貌俊美无双不说,举手投足俱是翩翩风度,心怀百姓又不拘俗礼……”
黛玉随口附和着,宝玉又伸出手腕上的蕶苓香念珠给她看:“这是郡王赐给我的,我闻着神清气爽、血脉通畅,一问才知竟还有养生的功效。”
话罢,他打量了一番黛玉的神色,见她不以为意,强作大方道:“我身体素来康健,用这等好东西倒是浪费了,不如转赠给妹妹如何?”
黛玉微微睁开眼皮子,仔细打量一番,已知此物的名堂,心下更是不喜,呵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给你就自己收好,我不要这东西。”【1】
宝玉心里正感念水溶的深情厚谊,哪怕从小宠让着的黛玉也不可说他,他脾性上来,气道:“你与我说清楚,此乃圣上赐予,郡王转赠,我与父亲皆是珍重万分,怎么就入不得你的眼了?”
“今日你我半年不见,才见面你就拿男女大防的话与我生疏,我好心好意为你照看院落,将自己都舍不得戴的念珠送你,你又是为哪般这样对我!”
黛玉向来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被他一番指责,气性上来也不困了,正想好好与他理论。
不想宝钗已至,身后还跟三春。
宝钗笑道:“就这点子事也值当说?”
探春也跟在后面附和:“就是,宝玉原是急冲冲来这儿邀功来了,怎么就没将我与宝姐姐每日来为黛玉添置花枝的功劳一并邀了呢?”
话罢她还与宝钗唱了个双簧:“宝姐姐,咱们日日都来,竟一次也不曾见过宝玉,可巧?”
宝钗淡淡道:“宝兄弟如今知道避让后院姐妹,与郡王爷亲近是好事。”
宝玉见后院姊妹全在此处,倒不好深究,只能缄口不言。
宝钗用目光阻止黛玉说话,走近,牵起宝玉的手腕说道:“这莫不就是郡王爷所赠的蕶苓香念珠?竟还雕有鹡鸰的图案,真精致。”
宝玉心火转平,答道:“确如宝姐姐所言,在香念珠上雕刻图案本就极难,遑论是如此鲜明的鹡鸰,可见此物珍贵。”
黛玉见宝钗笑着不作声,撑着手肘说道:“《诗经·常棣》云:“脊令在原,兄弟急难。”
几个姐妹跟着笑道:“这便是宝玉的不是了,此物乃兄弟情意的象征,你还是自己收好吧,怎可随意转赠。”
宝玉也学过《诗经》,却不曾记得还有此句,连忙跟黛玉道歉:“妹妹才高,今日是我唐突了,妹妹今日暂且休息,我再另挑些好东西送来。”
黛玉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声,问道:“几位姐姐怎么来了?”
“你一去大半年,怎么,不欢迎我们?”探春回她。
“怎敢,不过我今日倒真是乏了,自家姐妹,请各位姐姐先放我睡会儿再起身吧。”
话罢,她果然去睡了,宝钗领着人去外间喝茶吃点心。
见宝钗使唤底下丫鬟如自家丫鬟一般,探春笑道:“如今黛玉一回来,只怕宝姐姐又无暇顾及我们了。”
惜春道:“如此我们就该自觉离去才是。”
迎春接道:“宝姐姐不必相送,我们改日再来约你们玩。”
探春笑道:“赶快进去陪黛玉吧,喝一杯茶水倒回了三次头。”
被众人一番调笑,宝钗的心也高高提起,所谓近乡情更怯,宝钗极力搜刮脑海里黛玉方才的模样。
轻轻走进去,屋里只有黛玉。
宝钗坐在床前,细致地打量黛玉的变化。
半年不见,她更瘦了,脸颊上被她精细养出的一点腮帮子肉不见了,眉眼间的稚气也被另一种风致取代。
宝钗想起她方才轻轻的回眸一瞥,心跳漏了半拍,被她捧在心尖宠爱的小姑娘在外面长大了。
“薛宝钗,你还让不让人睡了?”黛玉不满道,就杵在床边不说话算怎么回事,她想装睡听点真心话都快装睡着了。
“抱歉,你睡,我不动。”宝钗轻轻哄她。
黛玉更暴躁了:“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盯得我都睡不着了。”其实是,薛宝钗这样,都快让她以为自己脸上不干净了。
仔细看看你也不可以吗,好任性呀林黛玉,薛宝钗暗暗埋怨道。
林黛玉见她不说话,委屈道:“我的生辰礼物呢,薛宝钗,你说好要一见面就给我的。”
哪里说好的,明明是当面给,才女惯会断章取义,幸好宝钗早已准备好。
她从手腕上取下一串紫檀木念珠递过去,“可还满意?”
黛玉一边接过一边狐疑道:“你莫不是随手拿个寻常东西敷衍我?”
“你仔细看看。”
黛玉这才发现,这些串珠上竟刻着密密麻麻的经文,中间的珠子刻字也较别个不同,一面刻着“无忧无疾,福寿宜宜”八个小字,另一面刻着“宝钗谨贺黛玉芳诞”。
果然是生辰礼,黛玉满意了,“上来陪我睡一会儿。”
宝钗补充道:“我听闻可卿的念珠有平心静气之用,故我命人磨制了这串念珠,在佛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希望佛祖能够保佑你一生平安喜乐。”
黛玉果然心满意足戴在手腕上,举着手腕打量,只觉比其他奇珍异宝好上十倍不止。
她笑道:“为免你嫌弃这是什么臭女人戴过的,我再替自己辩解一句,我每日都将自己洗的很干净。”
林黛玉如愿扑进她怀里,紧紧抱着她,满足地吸了一大口冷香,哼哼道:“我懒得与你计较。”
“多谢林小姐大人有大量。”宝钗将她信中所言,原话奉还。
见黛玉哼哼唧唧地往她怀里蹭,宝钗当下羞赧得不成样子,不再戏弄她,只搂着她哄她入睡。
这下黛玉是真的熟睡了,父亲去世的悲痛,强作镇定处理后事,连日来形体上的劳累,致使她许久未曾安睡,只有宝钗的怀抱能让她感到温暖与可靠。
黛玉醒来时,宝钗正在把玩她的发丝,她不好意思,赖在被子里不肯起来。
宝钗先是叫文杏端热水来,又叫莺儿先上一小盅冰糖炖燕窝给黛玉垫垫肚子。
眼见热水来了黛玉还在撒娇,宝钗无奈用被子将她裹成长条,亲自伺候她洗漱。
等哄着黛玉喝下燕窝,她才兴师问罪道:“你不是也说见面就将生辰礼给我么,大人有大量的林小姐?”
林黛玉那点睡意彻底被她赶走,唤道:“紫鹃?”
“紫鹃不在,我见她二人跟着舟车劳顿也辛苦,让她们先去歇着了,有事你用文杏也一样。”
“怎么,莺儿就不给我用了?偏你惯会做人情。”
“把我给你用如何?使唤我也一样。”宝钗小声道:“我将莺儿的卖身契还给她了,现下让她伺候我不过掩人耳目,日后不宜再以婢女待她。”
黛玉点点头,留待夜间再问她此事,说道:“你的生辰礼在我那口装衣物的大箱子里面,晚间让紫鹃去拿出来。”
“你难得送我个什么东西,我倒想自己亲自去拿了。”宝钗笑道。
“胡说八道!”黛玉反驳道:“你顺走我多少手绢没个数?”
“谁让我们黛玉妹妹是个古今第一奇的奇女子。”宝钗笑道:“别的风流雅士在花叶上写诗、在扇面墙壁上题诗,偏偏你喜欢写在绢子上,又最爱辣手焚诗,我只好替天下人护下绢上珍宝。”
“半年不见,你这嘴比从前更会胡言乱语了。”黛玉用绢子蹭了蹭她的脸,依恋道:“你既说我小气,我就偏不送礼物给你,反而还要你帮个忙,你干不干?”
“欢欣鼓舞,乐意至极。”宝钗轻声回道。
黛玉拿出一个匣子递给宝钗,“交给你了。”
“这是?”宝钗打开一看,里面房契地契银票都有,数额庞大。
“父亲留给我日常花销的。”黛玉流露出哀伤之意,语气却很平静:“你拿去运作吧,当做我参股你的生意。”
宝钗知她这番话深思熟虑过,也不再拒绝,发誓绝不辜负她今日信重。
不能动用薛家的钱财,她的私库全部投进店铺运作之中,只能等年底才能重新累积资本。而林家四代列侯累积下来的财富,哪怕只是一部分,也足够她再建起一条独立的商路、数支可靠的商队。
【1】经典台词出自十六回。
黛玉:偏你会算计,送别人的生辰礼自己倒先戴上了。
宝钗:我冤枉啊,黛玉妹妹听我解释。
黛玉:不听,有钱还这么吝啬,死刑。
宝钗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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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贾府再见同怼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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