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氏的丧事办得同样十分隆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湘云偶尔会被带出来见见女客。大家见她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都不免惋惜。
加上她十分乖巧,也有礼貌,来吊唁的女眷们都很喜欢她。好几位夫人都送了见面礼给她。
王子腾夫人去贾府做客时,还说起湘云。
听王子腾夫人说,湘云还跟奶娘住在小跨院里,贾母不由皱眉,二房三房怎么回事?难道就把她们史家的长房长女丢在小跨院不管了吗?
第二日,贾母便带着王夫人和孙女元春去了史家。
陈氏、柳氏一听姑太太又来了,赶紧去迎。
“大姑娘越发标志了,瞧这说话做事的派头,满京城里再难寻出比大姑娘更好的来。”柳氏拉着元春,上下打量,只见她眉目端庄,与王夫人七分相似,却又比王夫人更多出几分灵气来。“老太太教出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就数你嘴甜。”贾母睨她一眼,脸上笑意满满,心中成就感也满满。
“我说的是真的,当年敏姐姐可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呢,我娘动不动就说,你看看人家荣国公府的敏姑娘,那才叫大家闺秀,哪像你,淘的跟个猴儿似的。”柳氏学了自己母亲的口气,逗得大家都笑了,自己也笑嘻嘻道:“我以后有了女儿,就抱去让老太太帮我养,”
“弟妹这张嘴真是……”陈氏笑着点了点柳氏的额头,“哪有父母都在,却把孩子给亲戚抚养的。”
贾母笑道:“老天保佑,你女儿可别和你一样爱说话,否则母女二人整天唧唧呱呱说个不停,鼎哥儿可闹死了!”
几人又说笑了一阵子,贾母才问道:“怎么不见云姐儿?”
“云姐儿热孝在身……”陈氏忙解释道,却被贾母打断,“她小小年纪不用讲究这个,”她看了眼元春,“你先去和你云妹妹玩,我们待会儿过去瞧她。”
陈氏心中一紧,贾母这是要视察内部情况了,立即使了个眼色给大丫鬟金铃,“你带姑娘过去罢,好生服侍着。”
金铃应是,带着元春往大房去了。
这边湘云已得了消息,却不让夏婶子收拾屋子,反而嚷着饿了,要吃饭。
夏婶子只得从大房的小厨房叫了碗肉粥来,因平时湘云都是自己吃饭,不用她喂的,故她今日也让湘云自己吃,自己则到外面去迎元春。
谁知一出去就被几个小丫头围住,聊起天儿来,把有客要来的事儿忘到了脑后。
元春自幼跟着贾母,常听祖母提起史家的事,对这位小堂妹也有所耳闻,听她父母早逝,心里先就多了几分怜惜。现下见房门口几个丫鬟婆子聚在一处说话,怜惜之情又添了几分。
进了屋子,却见一个穿着麻布素服的小女娃坐在小杌子上,正自己拿着小勺子舀粥喝,听她进来,便抬起脑袋来看她,嘴里还鼓鼓的,一口粥还没咽下去。
哇呀,这就是传说中的贤德妃么,真是水葱一样的美人儿啊!湘云看着面前十岁上下的元春,见她穿着莲青色暗纹贡缎长袄,下面露着半截玉色闪缎裙子,梳着双丫髻,带着银色珠花,既不太过肃静,又没有丝毫张扬。
“这是老姑太太家的大姑娘。”金铃笑着介绍。
湘云甜甜道:“大姐姐好。”
“你怎么一个人吃饭?奶娘呢”元春见她聪明懂礼,走到湘云身边,蹲下身问道。她知道今天祖母来就是怕史大妹妹受了委屈,眼下见了,果真如此,便寻思着要替大妹妹撑腰。
湘云道:“夏婶子出去了。”
这边两人说话,早有小丫头去外面叫了夏婶子进来,元春一见夏婶子,便想说她几句,可一想,自己是来做客的,教训主人家下人算怎么回事儿,再说了,祖母母亲都在,也轮不到自己一个小辈开口,当即便换上笑脸,“妹妹真懂事,竟能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吃饭。我们家宝玉比你还大一岁呢,让他安安生生吃个饭比什么都难。”
夏婶子替元春搬了个绣墩,金铃又沏了上好的茶来,元春一边用盖碗刮着茶叶末,一边带笑问湘云:“大妹妹一个人在家无趣,有空到我们家去玩儿。我们家兄弟姐妹多,热闹的紧。”
湘云点着头,“我和二妹妹一起去,”说着偷眼去看一旁侍立的金铃,见她眼中似有满意之色,心里哼了声。她不过说说罢了。让谁去还得贾母说了算。
元春又向湘云讲宝玉和探春的趣事,逗得一旁婆子丫鬟也笑个不住,不一会儿,陈氏柳氏簇拥着贾母王夫人来了。奶娘抱着湘雯跟在后面。
湘云一见贾母就跑过去叫“祖姑姑好!”贾母见她口齿清楚,声音清甜,一时笑弯了眉眼,抱起湘云,“云儿又长了好些,这说话也清楚了许多。”她轻轻捏了把湘云胖乎乎粉嫩嫩的小脸,“想祖姑姑了没有?”
“想……”湘云像个小壁虎一样贴在贾母身上,显得格外亲密。
陈氏见贾母这般喜欢湘云,却对湘雯有些冷淡,心中有点儿不高兴,面上却仍经笑意盈盈,“到了中午了,不如就在前面的小花厅摆饭罢。”
王夫人客气道:“不必麻烦了,我们吃过饭来的,何必再叫你们破费。”
“太太别客气,都是一家人,随便吃顿家常便饭罢了,老姑太太尝尝我们家的厨子比你们府上如何?”柳氏笑道。
这是贾母娘家,贾母自不见外,便道:“我们家厨子可没什么好的,倒要常常这边现在的厨子长进没。”
几人又坐下说笑一阵,丫头来报说饭菜已经摆好了。几人便来到前面的小花厅里吃饭。
湘云却说已经吃过了,这会子不饿,遂由夏婶子带着到外面玩儿。
饭桌上,陈氏一边招呼客人,一边亲自喂女儿湘雯吃饭,湘雯时不时哼哼几声,好多菜都不吃,陈氏进门这些年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十分溺爱,见她如此,倒也不恼,反而仔仔细细把湘雯不吃的菜挑了出来,才给她喂。
贾母和王夫人见状,面上虽不说什么,心里却都暗暗腹诽,虽说女儿要娇养,可这般溺爱,实在太过,日后大了,可就不好管教了。
元春又趁人不注意将刚才的事儿告诉贾母,贾母闻言,不动声色,想着等吃完饭再说,却忽听得外面传来湘云的哭声。
柳氏忙出去瞧,原来是湘云不小心被台阶绊倒,夏婶子却在廊下说话,听到哭声才过来扶。
柳氏一边帮湘云擦眼泪,一边斥夏婶子,“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让大姑娘一个人在这儿玩儿,自己躲到廊下说话。待会儿看二嫂怎么处置你罢。”说着带了湘云进入厅内。
刚才她的话声音不小,里面众人都听到了,贾母见湘云哭的满脸是泪,便从柳氏手中接过湘云,柔声哄了几句,湘云见差不多了,就止住哭,贾母叹了口气,对妯娌二人道:“这些下人在主子前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我们没看见的时候,云姐儿还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呢。”说着,她眼眶就湿了, “云儿真个可怜,你爹娘着实狠心,竟就这样抛下你去了。”
“姑太太莫伤心,是我们做婶婶的疏忽了,”陈氏忙劝道。
贾母想着提醒他们一下就行了,毕竟不是自己家媳妇,不好说的太过,免得让她们觉得自己偏心,便给她二人个台阶下,“我早该想到的,你们虽都是能干的,但婚丧大事毕竟琐碎的很,你们能办的如此有条理也不容易,只是有些奴才趁着主子不注意就偷懒耍滑,我看湘云的奶娘就是个这样的,断不能让她伺候湘云!”
湘云偷偷弯了下眼睛,目的达成!
陈氏心中不大乐意,史家又不是没管家太太,凭什么要姑太太来管插手娘家的事情?
但她毕竟是晚辈,闻言也只能道:“那夏婶子伺候了云姐儿一年多。又是大嫂安排的人。”夏婶子最爱嚼舌根,陈氏还指望她帮自己打听点大房的消息呢,比如甄氏的嫁妆。
湘云差点没忍住朝陈氏翻白眼,这人真烦。她只好搂着贾母的胳膊道;“可夏婶子经常丢下我去和人说话。”
“瞧瞧,孩子都这么说了,可见我没看错!”贾母当即拍板,“那夏婶子不能再用了。”
湘云趁机道:“我想要周妈。”
贾母正想问周妈是谁,就听柳氏道:“周妈是云姐第一个奶娘,不知什么缘故,被打发去厨房当差了。”
贾母便让人把周妈叫过来,见周妈说话行事还挺老实,人也干净,便做主让她回来伺候湘云。
湘云就凑过去在贾母脸上吧唧了一口,“祖姑姑真好。”
元春不由笑起来,“云姐儿撒娇的样子,倒和宝玉有些像。”
贾母也笑起来,“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伶俐的。”
柳氏见湘云这般乖巧,也给自己家长脸,心道不若自己来抚养湘云,以后湘云长大了,必不会忘记自己的恩情,而且自己还能落得个好名声。再说了,抚养湘云又不用自己动手,何乐而不为呢?当即便道:“二嫂要照顾雯丫头,又要管家,本就忙不过来,不如让云姐儿住到我们院子去,我整日闲着,正好照看她。”
贾母知道柳氏这人心肠不坏,没什么城府,史鼎又是个极明理的,让他们夫妇照料湘云倒也合适,“这样正好,只不过你可别在云姐儿面前口无遮拦的,倒把云姐儿带坏了。”
柳氏笑着嗔道:“瞧姑太太说的,人家哪就这么不堪了?”气氛一时间又是一片和乐融融。
当天晚上,柳氏就把抚养湘云的事儿和史鼎说了,史鼎道:“你做的很好,云姐儿怪可怜见的,二哥二嫂是指望不上,只能咱们多费心了。”他顿了顿又问:“那洪哥儿怎么安排?”
“洪哥儿有段姨娘照顾,还住大房的小跨院里就是了。”柳氏道:“二嫂再小气,也不会短了他们母子吃穿。”
史鼎想了想道:“听说洪哥儿身体不好,请医问药恐怕要花不少钱,就怕二房那边舍不得出。”虽然洪哥长大对三房也没什么好处,但史鼎想的更长远些,史家这两代的人丁本就不兴,多长成一个,便是多一分助力。
要知道当年史家在金陵,人口田亩是最多的,才有了“阿房宫三百里装不下金陵一个史”的说法。
“老爷的意思是,我们帮着出这份钱?”柳氏问。
史鼎笑起来,拍着妻子的肩,“你这人,心眼也太实了,二嫂不出,你就逼着她出。”他说着凑到柳氏耳边低语几句,柳氏恍然大悟,也笑起来,“就你心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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