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起将捡来的乞丐媳妇儿留在车厢里,领着钱旺进了布庄。他心里急着给未来媳妇儿看伤,面上却松弛平和,神色淡然的在布庄里相看。
“钱旺,最近天气热了,你去街上买些酸梅汁,再去东边荔枝巷买些本地特色的点心带回去,给妈和妹妹们尝尝。”薛文起说,“我在这边等你。”
从布庄到荔枝巷一来一回至少得两刻钟,打发走钱旺,薛文起迅速让布庄伙计包了刚刚看中的衣服。
衣服是给车里媳妇儿挑的,官兵抓人抓的急,满街找乞丐,但手里并没有画像,只要给未来媳妇儿换身衣服,那张脸、那身材,稍微一拾掇就是陌上人如玉的翩翩贵公子,和乞丐丝毫不沾边。乞丐这事就彻底烂在他们小两口的肚子里。即使钱旺、妈和妹妹也不会知道。不知者无罪,万一日后事发了,也牵连不到这些人。
男人伤的不轻,哪怕功夫再好也是病猫一只,暂时也威胁不到周围人。他正可以用这段时间观察观察男人的人品,若是可以,便把人留下,若是不行……到时看情况再说。
过了被男人样貌惊艳的脑热时期,冷静下来,他需要考量的东西就多了,家里有妈和妹妹,上上下下快三十余口人,他不能用这些人的性命赌男人的人品。美人再美,在成为自己人之前,也就是盛世的点缀,生活的调剂。
薛文起拿着衣服回车上给人换衣服。
男人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浑身的肌肉线条流畅漂亮,不是蛋白粉和健身房特意催出的那种突兀的肌肉,极为自然,看的薛文起眼红,他日后也得照着这个炼,而且得炼的更结实些,不然怕是镇不住。
媳妇儿身材太好也是一种压力,薛文起没忍住,避开伤口,朝着轮廓分明的八块腹肌摸了一把。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薛文起一鼓作气,拿了车厢柜子里被当作水果刀的匕首,照着男人身上有伤的地方,把新买的外衣捅了几个窟窿,做完伪证,又用发带给男人扎了个最简单的高马尾。
婚没成,甚至连叫什么都不知道,倒先上头了。薛文起食指勾着男人的下巴打量,一脸满意,不禁想起红楼原著里晴雯讽刺宝玉给麝月梳头,这头可不是随便梳的,既然梳了头,那人就是他的了。
薛文起将换下来的乞丐服包好塞进柜子里,打算回了家之后用火烧了,这种对己不利的证据就该销毁的一干二净。
做完这些,薛文起掐着时间,把自己身上的衣物、头发弄的凌乱了些,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从车里出来,着急忙慌地牵着马车就往医馆的方向走,果然,没走出几步就见提着糕点、酸梅汁的钱旺从街对面跑过来。
“大爷,这是怎么了?”看着薛文起一副被人打劫过的样子,钱旺紧张道。
薛文起急道,“快赶车去医馆,救人!”
“哪受伤了?”钱旺瞬间白了脸,盯着薛文起,以为受伤的是薛文起。他跟着薛文起出来,若是薛文起有个意外,那他也不用活了。
薛文起催着钱旺赶车,急道,“不是我。”
说着掀起车帘的一角给钱旺看,钱旺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登时瞪圆了眼,震惊的嘴里能含个鸡蛋,车厢最里的椅子上俨然歪着位芝兰玉树的俊俏公子!
“快赶车!”薛文起催促,和钱旺坐在车门前头,左右一边一个,解释道,“刚刚我想去另一个布庄看看,刚走到两个布庄中间的巷子里就被几个地痞拖了进去,索要钱财,正好被这位公子救了。不想那些地痞手里有刀械,这位公子为我挡了两刀,胳膊、腿上都中了刀,肚子上也挨了一刀。”
薛文起满嘴胡编,钱旺却当了真,德州这边地痞无赖确实多,鼠窃狗偷,比不了他们金陵安稳妥当。车里的俊美公子也算是他们家大爷的救命恩人了,断不能耽误了伤情。钱旺把个马车当战车赶,不过片刻便到了最近的医馆。
如此重的刀伤,若在金陵,至少也要去官府报备,盘问个几句,德州这边的郎中、大夫们却是见怪不怪了,薛文起出手又阔绰,用的都是馆里最贵的药材,大夫们更是一句话不多说,只管认认真真地给人包扎、治病。
“这位公子的伤看着凶险,但都未伤及要害,身体底子好,仔细将养些日子也就好了。”头发花白的老郎中嘱咐道。
薛文起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内服的、外敷的开了一堆药,重新把人搬到车上,这才回了罐头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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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兰亭迷迷茫茫地睁了眼,渐入眼帘的是一间装饰极简单的屋子,不甚宽敞,但也不逼仄,干净明亮,看着像新建不久的,屋内摆设不多,乍一看朴实简洁,但床上帘幔和盖的被子却是花钱都买不到的极上乘的料子。能用这种料子做日常使用,非富即贵,家底不可谓不厚,至少三代以上。
晕倒前,他没能掐死那个被钳住的人质,也没被送到官府去,他暂时有些弄不清眼前的情况。
屋里、甚至外边的院子都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失血过多的施兰亭昏昏迷迷的又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
进来的是位亭亭玉立的姑娘,端庄整齐,十五、六岁模样,端着水盆,应该是这家的丫鬟。
“唉?公子醒了?”小丫鬟惊喜道,“我这就去叫我们家大爷过来。”
采莲放下水盆,一溜烟跑去前院罐头厂找薛文起了。
眼下德州荔枝旺季,薛家的罐头厂也正式投产了,以三文钱两斤的价格收购,又每天三十文雇了附近村里的村民剥荔枝,去皮去核。
做罐头很简单,去了皮和核的荔枝肉装灌、加冰糖、熬煮、密封、保存,任谁看一遍都能做出来。为了方法不外漏,后面的步骤是大管事白山领着薛家家生子仆人亲自做。
家里人手紧张,剥皮去核雇的多是村里的妇人,这些人便由薛妈和香菱的母亲封氏亲自看着。
罐头厂里忙的时候,宝钗和香菱都要帮着装罐子、熬荔枝,薛文起更是忙的脚不点地,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才跟着采莲回后院。
“醒了?”薛文起急急忙忙地进屋,连门都忘了敲。
半睡半醒的施兰亭皱了皱眉,昏昏沉沉间,薛文起已然进了屋,随着薛文起进来,屋里跟着飘进一股甜腻的果香。
施兰亭定睛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的脸颊白里透红,透着一层淡淡的粉,恰似四月盛开的桃花瓣,一双杏仁眼水润朦胧,唇红齿白,就是看着有些眼熟。施兰亭略一顿,猛然想起,这不就是车上被他劫持的那个草包纨绔吗?看着十五、六岁了,这么大一个人,却连他一只手都挣不过,不是草包是什么。
这人脑子有病?被他劫持,差点儿被他掐断了脖子,没把他送官府,却把他带回家治病疗伤?
“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薛文起谦逊地、笑盈盈问道,也不等施兰亭答话,转头对采莲说,“你先出去,我有话和这位公子说。”
待采莲关了门,薛文起忽然换了脸色,从欠债的变成了要债的,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施兰亭床边。
“我跟家里人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薛文起缓缓地将他在布庄做的事,如何给施兰亭的身份过了明路,一一说给施兰亭听。
追媳妇儿可不是好人好事不留名,做过的事不说出来,拿什么感动媳妇儿的心。
薛文起一双杏仁眼紧紧盯着施兰亭夜空一样幽深漆黑的眸子,越看越喜欢。
“所以,现在,你是乞丐,以及被官兵追捕的事,只有你和我知道。”薛文起一字一顿,笑盈盈地特意强调。
施兰亭眸光微垂,深深地看着眼前少年专注纯粹、热切直白却又写满狡猾的双眼。
恭敬又疏离,双手作揖,“多谢公子相救。”施兰亭一板一眼的谢道。
未来媳妇儿高冷端庄,不解风情,薛文起勾勾嘴角,一双杏仁眼笑成两弯新月,半开玩笑地试探、引导,“所以,你要怎么报答我?”
施兰亭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心底暗扫过几分不耐烦和嫌恶,这草包果然脑子有病,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这草包是在勾引他?勾引一个半天前劫持、要杀他的人?
他不是没见过养戏子伶倌,用清俊小厮泻火的,军营里贴烧饼、契兄契弟更是常见,倒是头一次有人敢把这龌龊的心思打到他身上。
施兰亭差点儿被气笑了,看着薛文起,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这草包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真到了那个地步,也不知道谁弄谁。
乳臭未干,毛都没长齐。
最好是他理解错了。
“开玩笑的,咱们不打不相识。”薛文笑道,“我姓薛,名蟠,表字文起,金陵人氏,家里有妈和妹妹,到德州这边是做生意。你呢?”
施兰亭余光扫了眼床边松绿的纱幔,如烟似雾,乃是原先上用的软烟罗。说是原先上用,是因为如今上用的也没这般的品质了。
金陵薛氏,把软烟罗当日用的纱幔,若是这个少年没有说谎,那便该是丰年好大雪的薛家了,而且很可能是薛家的嫡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这真是走了狗屎大运。
施兰亭眸光微敛,“在下方二也,京城人氏。”
“你是京城的?”薛文起眼睛亮了,终于和未来媳妇儿找到共同话题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开屏求偶的公孔雀,明知道该收敛、矜持一些,可翘起的尾巴怎么也收不回来,不听使唤了,完全失了平时的分寸。
“我今年末也要上京,那时你伤也养的差不多了,我们可以一起上路。”薛文起邀请道。
“你叫‘二也’,是因为在家里行二,上面有个哥哥叫‘一也’吗?”薛文起好奇道。媳妇儿好不容易开口,他恨不得把媳妇儿说的每一个字儿都拆解成一大段。
想到已逝的父兄,施兰亭双手暗暗攥成拳,语气却平静释然,“是,但都没了好多年。”一也、二也是小时他和兄长偷偷溜出去玩时用的假名。
薛文起一愣,脸上的笑瞬间没了,忙道歉,“抱歉,我不知道。”
施兰亭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关系,很多年了。”
因为不小心提到施兰亭的伤心事,薛文起有些难再开口,倒是施兰亭先打破沉默,“我父亲在西北做粮道,因遭人嫉妒,被人寻了错处,一家人被流放到岭南。父兄几年前过世,去年母亲也过世了,只剩我一个,上个月矿场坍塌,趁乱从矿场逃了出来。原本是想带父兄和母亲回京安葬的,走到德州这边,因为通关的文牒和户籍有问题,才被官府注意到了……”
施兰亭欲言又止。
不说施兰亭的遭遇和想要送已故父兄、母亲回故土安葬的孝心,只说施兰亭本人,明明相遇不到一天,喜欢还只停留在那张脸上,可他一皱眉,薛文起的心就跟着一揪一揪的疼。
“正好你跟着我一起回京城。”薛文起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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