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扬州至神京,因借前朝的京杭大运河之利,舟行顺畅,此番林黛玉一行,因是官船,沿途关卡便利,加之归心似箭(贾琏)与心境开阔(黛玉),通常需二十至三十日,不过二十日,神京那巍峨的轮廓便已遥遥在望。
这二十多日的航程,黛玉并未虚度。
她手不释卷,除了温习经史,更多是沉浸在那位传奇女皇留下的只言片语与《大乾日报》的时文论述之中。
越是了解那位曾开创科举、设立女官、试图为天下寒门(包括女子)撕开一道缝隙的先辈,她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惋惜与不平便越发强烈。
一个大胆甚至堪称“大逆不道”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
是否唯有女子掌权,立于朝堂之上,天下女子才能真正走出内宅,如男子一般,提笔安天下,上马定乾坤?
这念头如野火,在她心中悄然蔓延。
而另一件出乎她意料的事,是贾琏的变化。
自那日码头被林如海一番提点,贾琏仿佛被打开了某个开关。
他虽仍带着纨绔习气,但竟真的开始拿起书本,只是多年荒废,不知从何入手。
他有个难得的优点——至少在黛玉面前——便是“不耻下问”,并未因黛玉年纪小、是女孩便看轻她,尤其是见识过林如海的学识与格局后。
这日,他又蹭到黛玉舱房外,搓着手,颇有些不好意思:
“妹妹,你读书多,给二哥指条明路,这东西……该从哪儿学起?”
黛玉从书卷中抬眸,见他确有几分真心,想起记忆中那些关于凤姐儿(二嫂王熙凤)放印子钱、包揽诉讼的模糊记忆碎片,心中一动。
她不便直言,便借题发挥,语气带着她特有的、能将人噎个半死却又无从反驳的“林氏”辛辣:
“怎么学?自然是先从《大乾律》学起。免得像某些世家子弟,仗着祖荫,无知无畏,行差踏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连累家族。”
贾琏脸色一白,这话……怎么像是在点他?他讪讪道:
“妹妹……这话从何说起?”
黛玉慢条斯理地放下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淡淡道:
“譬如,放印子钱,盘剥百姓,利滚利逼得人家破人亡,律法几何?再譬如,纵容家奴在外仗势欺人,鱼肉乡里,若闹出人命,主家该当何罪?还有,那王府官邸的帖子、印章,若被人拿去插手官司,收受钱财,这又算什么?”
她每说一句,贾琏的脸色就白一分,冷汗涔涔而下。
凤姐儿放印子钱,他是知情的,甚至觉得是来钱的门路;府里赖大、周瑞等管家在外横行,他也略有耳闻;用帖子帮人“平事”……
这、这不是四王八公各家心照不宣的惯例吗?
难道……这都是违法的?!
他也顾不得黛玉话里的讽刺了,一把抢过雪雁刚从书箱翻出来的那本《大乾律》,急切地翻找着黛玉刚才提到的条款,越看心越寒。
黛玉见他吓得脸色发青,手指都在抖,不似作伪,心中那点因前世记忆而生的迁怒也淡了些。
看来这琏二哥哥,并非全然知法犯法,更多是不学无术,浑浑噩噩。
她语气稍缓:“二哥若真想上进,当从此书始。治家,需先明法度;立身,需先正根本。”
贾琏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捧着那本《大乾律》如获至宝,接下来的航程,竟真的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舱内苦读。
他多年不碰书本,初看时只觉得字字艰涩,头大如斗。
但他有个好处,便是目的明确,不钻牛角尖,遇到实在绕不过去的坎,便厚着脸皮又来请教黛玉。
“妹妹,你瞧瞧这条,‘监守自盗,加凡盗二等’,这‘凡盗’是个什么标准?是按赃物价值,还是另有章程?”
“还有这条,‘冒认良人为奴,杖八十,徒二年’,若府里买人时,那人牙子做了手脚,咱们并不知情,可会被牵连?”
“这‘违禁取利’……除了印子钱,像咱们府里庄子上,若遇荒年,借粮给佃户,利息比官定略高些,算不算在此列?”
他问的问题,起初多是些与世家大族日常可能沾边的具体条款,带着明显的功利和自保色彩。
黛玉若恰好读过相关释疑或听父亲讲解过,便耐心为他分说,条理清晰,往往能结合实例,让他茅塞顿开。
若遇到黛玉也不甚明了之处,她便坦然指著书卷道:“二哥所问,关乎律法具体施行细则,此处我亦不甚明了。已记下,待下次给父亲去信时,一并请教,有了回音再告知二哥。”
贾琏见她年纪虽小,却如此磊落坦诚,不懂便是不懂,绝不装腔作势,心中那点因求教于女子而产生的别扭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佩服。
他发觉这位表妹并非一味死读书,思路极为活络,一点就透,甚至能举一反三。
一次,两人探讨到勋贵府邸的规制礼仪,贾琏感叹自家虽不如先祖时煊赫,但规矩体面还是要的。
黛玉闻言,目光掠过窗外滔滔江水,似是无意,轻声低语了一句:“是啊,规矩体面最是要紧。只是……我恍惚记得,如今府上匾额仍是‘敕造荣国府’?却不知,如今家中……可还有在世的荣国公么?”
此话一出,舱内霎时一静。
黛玉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这话近乎指责贾家僭越,妄议长辈,实在太过尖锐失礼。
她脸颊微热,正想如何转圜。
却见贾琏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有尴尬,有恍然,更有一种被点破真相的窘迫。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抬手揉了揉耳朵,侧头对着窗外“呼啸”的风浪声,提高声音笑道:“妹妹方才说什么?这江上风浪声太大,二哥我没听清!可是问这船何时能到码头?”
黛玉瞬间明了他的回护之意,心中微暖,从善如流地接道:“是了,风浪确有些大。我是在问,依二哥看,我们还需几日可到神京?”
一场小小的尴尬消弭于无形。
经此一事,黛玉对这位琏二表哥倒是刮目相看。
他或许读书不多,但在人情世故、随机应变上,却有着惊人的敏锐和妥帖。这份洞察与圆融,若用在正途,实在是处理外务、与人打交道的一把好手,只困于内宅庶务,周旋于妇人之间,确是有些屈才了。
而贾琏也在这断断续续的请教与闲聊中,展现出他另一面的天赋。
黛玉不过提了句“律法亦不外人情,执行常有变通”,他便能立刻联想到京中各部衙门的办事规矩,哪个衙门认银子,哪个衙门重关系,哪个主事喜欢什么调调,说得头头是道,竟是门儿清。
黛玉偶尔提及一些官场上的潜规则或地方吏治的弊端,他往往能一点就通,甚至能举出类似的例子,理解之快,让黛玉都暗自惊讶。
此人若得良师引导,走上正途,未必不能成事。
一个真心求教,一个倾囊相授(在其所知范围内),一个在律法框架内点拨方向,一个用人情世故补充细节,这番奇特的“教学相长”,竟让这段枯燥的航程变得充实起来。
贾琏那点浪荡心思,早被这前所未有的、接触正经学问和开阔视野的冲击压了下去,心中对前程,隐隐生出了一些与以往不同的、模糊的期盼。
船入神京码头,但见舳舻千里,帆樯如林,运河两岸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吆喝声、车马声喧嚣鼎沸,织就一幅煌煌帝都的锦绣画卷。
金碧辉煌的酒楼戏馆与气派不凡的官署衙门遥相呼应,街上行人摩肩接踵,绫罗绸缎者与粗布短衫者混杂其间,却自有一股别处没有的、仿佛汇聚了天下精华的蓬勃生气与厚重威仪。
黛玉凭栏远眺,将这帝都的磅礴气象尽收眼底。
与前世的记忆截然不同,那时她蜷缩在轿中,满心是对未知命运的惶恐与离家的悲切,入目的一切繁华都如同隔着一层灰蒙蒙的纱,冰冷而疏离。
而此刻,她立于船头,江风拂动她的衣袂发梢,带来的不再是寒意,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开阔之感。
这二十日的航程,仿佛为她推开了一扇通往真实世界的窗。
她看到了清江浦漕工的艰辛,济宁州贫富的鸿沟……那些曾经只在诗书中读到的“民间疾苦”,化作了眼前具体而微的人与事,深深烙印在她心中。
然而,与这悲悯交织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对这片广袤天地的深切好奇与渴望。
这江山,原来如此壮阔,又如此多娇,亦如此多艰。
不再是那个只知在碧纱橱内对月伤怀、感花溅泪的孤女,她的胸臆之间,仿佛被这千里波涛与沿途见闻涤荡过,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豪情与怅惘。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从书本和父亲的信中了解这个世界,一种更强烈的念头破土而出——她想去看看,看看塞北的风沙,看看岭南的山水,看看那些她从未踏足过的、在诗文中熠熠生辉的名山大川。
这念头如野草疯长,带着几分叛逆,几分憧憬。
原来,女子的天地,未必只有那四方宅院;女子的眼界,也可以装得下这万里江山。
“天地何其大……”她望着越来越近、如同巨兽匍匐般的巍峨城墙,轻声喟叹。
眸中不再是怯懦与不安,而是清澈的审视,是隐隐的激动,是一种即将踏入更广阔舞台的、混杂着紧张与期待的光芒。
神京的繁华,此刻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权力与财富的象征,更是一个充满了无数可能性的、巨大的谜题。
她即将进入的贾府,是这谜题的一部分,但绝不会是她世界的全部。
船,缓缓靠岸。
林黛玉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神态平静而坚定。
和记忆中的不同,这一次,她将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去面对,去经历,甚至……去改变。
贾府来接人的仆役早已等候多时,然而,他们显然没料到黛玉带了如此庞大的队伍。
只见码头上林家的人马箱笼浩浩荡荡,贾家却只准备了一顶给小姐乘坐的青绸小轿和几辆拉行李的普通骡车,顿时相形见绌。
陈管家见状,不待黛玉吩咐,便主动上前与贾家领头之人交涉,言语客气却态度坚定,立刻指挥人手去附近车行租赁足够的马车。
贾琏脸上挂不住,对着那领头的赖大呵斥道:“没眼力见的东西!怎么安排的?平白让咱们妹妹看笑话!”
赖大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唯唯诺诺,心下却嘀咕:这还不是太太(王夫人)吩咐的,说林家小姐是投亲,不必太过张扬……谁承想排场这么大!
一番忙乱,总算安置妥当。
车队行至荣国府,下人习惯性地欲引黛玉一行从西边角门入。
这时,宋嬷嬷缓步上前,她身着深褐色缎子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肃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位管事,老身曾在宫中伺候,略知礼制。我家老爷乃朝廷正三品大员,天子钦点巡盐御史,我家小姐是嫡出的官家千金,依制,当走正门。贵府这般安排,可是京中近来改了新规矩?抑或是……瞧不起我们林家?”
她目光平静,却带着久居宫闱的威压,只淡淡一扫,那领头的管事便觉头皮发麻,冷汗瞬间湿了后背,连忙躬身赔罪:“嬷嬷恕罪!是小的们糊涂,安排不周!这就开中门,这就开!”
说着,慌不迭地命人将那许久未开的三间朱漆大门隆隆推开。
贾琏在一旁看得脸上发烧,却又隐隐觉得,有这位嬷嬷在,林妹妹在府里,怕是吃不了亏。
拜见贾母,自是一番抱头痛哭。
贾母将黛玉紧紧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地叫着,声音哽咽,老泪纵横,那悲切之情确是发自肺腑,源于对早逝爱女贾敏的痛惜。
黛玉伏在外祖母怀中,亦不免真情流露,落下泪来。
然而,她敏锐地察觉到,外祖母虽穿着深青色五福捧寿纹样的缎面袄,摒弃了鲜亮颜色,但屋内其他女眷,如那两位舅母并几位姐妹,衣着虽不算艳丽,却也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素净。
这荣禧堂内陈设之奢华,金玉满堂,与她林家书香门第的清雅简贵截然不同,透着一股沉淀下来的、却也略显沉闷的富贵气象。
贾母哭了一阵,方被众人劝住,拉着黛玉一一引见。
先是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
迎春穿着藕荷色绫袄,系着素白棉裙,是姐妹中衣着最素净的,她性情温柔敦厚,看向黛玉的目光带着真诚的怜悯与友好,轻声说了句“妹妹节哀”,便不知再说什么好,只安静站着。
探春则穿着秋香绿云纹比甲,行动间自带一股英爽之气,她打量黛玉的目光明亮而坦诚,带着几分好奇与欣赏,言谈举止落落大方,笑道:“早听说姑母家的妹妹是极好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至于惜春,则被告知因年纪尚小,今日有些不适,在自己房里歇着,未曾过来。
贾母又补充道,宫里还有一位大姐姐(元春),日后有机会再见。
正说话间,只听后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语声:“我来迟了,不曾迎接娇客!”
众人皆知是凤辣子来了。
然而,那声音到了帘外却停顿了一下,才见王熙凤掀帘子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宝石青的织锦缎袄子,头上也只簪了支素银簪子并几朵小巧的绒花,虽依旧光彩照人,却比平日收敛了许多。
原来,方才她在来的路上,被等在穿堂的贾琏拦下,盯着她那一身榴花红的裙子皱眉低声道:“我的奶奶,林妹妹新丧母,你这身打扮过去,像什么样子!快去换了!”
王熙凤凤眼一挑,似笑非笑:“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琏二爷竟管起我的穿戴来了?”
贾琏难得正色,压低声音:“好凤儿,听话,晚上再与你细说。快去!”
王熙凤心中虽疑,却也知轻重,飞快回去换了这身。此刻进来,她也不提换衣之事,只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
说着,便用帕拭泪。一番话既赞了黛玉,又捧了贾母和三春,更适时表达了悲伤,面面俱到。
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前话。”
这王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
又忙携黛玉之手,问:“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
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黛玉一一应答,态度不卑不亢。
她冷眼旁观,那王夫人面上一团和气,如同菩萨,言语间也多是关怀,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种审视与疏离,并非全然真心。而邢夫人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偶尔插句话也是直来直去,带着点不管不顾的意味。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
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了黛玉去见两个母舅。
这时,贾琏却主动站出来,笑道:“老祖宗,两位老爷那边,不如由我陪着林妹妹过去吧,也免得嬷嬷们来回奔波,我正好也有些事要回老爷。”
贾母见他今日格外殷勤周到,只当他是心疼妹妹,便点头允了。
先去贾赦院中。
入了正室,却隐约听得内间有丝竹调笑之声。丫鬟通报后,好一会儿贾赦才出来,身上还带着些酒气,脸上也有些红晕,虽强打着精神说了些“伤心过度,不忍相见”的套话,嘱咐“劝外甥女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等语,但那情状,与贾琏口中“痛失妹妹,悲痛不已”全然不符,场面一时颇为尴尬。
黛玉心中了然,这位大舅舅的荒唐,她早有心理准备,便也只垂首乖巧应了,并不多言。
辞了出来,去往贾政院子的路上,黛玉见左右无人,轻声对贾琏道:“方才多谢二哥周全。”
她顿了顿,看着贾琏,“我观大舅舅……似乎并不以公务为念。二哥,你毕竟是长房嫡孙,如今又肯上进,有些担子,或许迟早要落在你肩上。林家虽不比贾家显赫,但父亲常教导,男儿立世,当以家国为重,以前程为先。”
她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你爹靠不住,你得自己支棱起来,我们林家看好你哦。
贾琏闻言,心中一震,看着黛玉清澈而真诚的眼眸,再想想父亲方才的模样,一股混杂着羞愧与激愤的情绪涌上心头,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妹妹金玉良言,二哥记下了。”
到了贾政处,气氛则严肃许多。
贾政倒是正经在内书房等候,见了黛玉,问了路上辛苦,又关心了林如海的身体,说了几句“安心住下,遵从姊妹,不可荒疏学业”的话,虽透着股迂腐的学究气,但面上的关心是有的。
他见贾琏陪同前来,举止也比往日稳重,难得没有斥责,反而问了几句途中事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些许认可。
提及宝玉时,他浓眉紧锁,语气沉痛中带着惯常的严厉,对黛玉道:“我有一幼子,名唤宝玉,被老太太并你舅母娇惯坏了,最是顽劣不堪。整日只在内帏厮混,提念书便如要了他的命一般,专在这些脂粉钗环上下功夫,说些疯疯癫癫的‘歪理邪说’,真真是……不成器!你只安心与你姊妹们一处,莫要理会他,免得被他带累了去,荒疏了学业。”
言语间是士大夫对嫡幼子不肖的深切失望与无奈。
黛玉皆一一恭敬应下。
回到贾母处,王夫人又特意将黛玉唤至身边,拉着她的手,面上是慈和的笑容,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刻意强调的疏离:“好孩子,有件事须得嘱咐你。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与别家孩子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养得性子左了些,嘴里时常混说,行事也没个忌讳。姊妹们素日都让着他,远着他。你只记着,平日无事,莫要与他一同玩笑,更莫要理会他那些胡言乱语,只随你姊妹们自处便是最好。”
这话听着与贾政的告诫表面相似,内里却截然不同。
贾政是痛心儿子“不成器”,怕带累了外甥女;而王夫人话里话外,却将宝玉置于一个需要被“让着”、“远着”的特殊地位,仿佛黛玉若靠近,便是僭越,便是招惹是非。
那反复强调的“莫要与他一同玩笑”、“莫要理会”,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一种隐晦的划界与警告,深藏着“我家宝玉身份非凡,你需自知分寸,莫要存了不该有的心思”的意味。
黛玉心思何等玲珑,立刻便品出了这层言外之意。
这位看似慈和的二舅母,对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外甥女,并无多少真心欢迎,只怕对外祖母曾提过的“亲上加亲”之念,更是深不以为然。
她心中明了,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恭顺,柔声道:“是,谨遵二舅母教诲。”
姿态无可挑剔,却悄然将一丝疏离与警惕埋在了心底。
及至晚膳,贾母命黛玉坐身边。
丫鬟仆妇捧着漱盂、巾帕、茶盏等物鱼贯而入,行事规矩极大。黛玉前世曾因不谙此等豪族繁琐礼仪而暗自心惊,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错。
此番重来,她心境已然不同,虽林家规矩不及贾家繁复,但她举止从容,观察片刻便知端倪,洗手、漱口、用茶,一系列动作虽略带生疏,却行云流水,并无滞涩,配上她那清雅绝俗的容貌气质,反倒显得格外自然好看,引得贾母连连点头。
饭毕,丫鬟们撤去残席,另设上各色细茶。
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
黛玉并未如前世般谦逊回避,而是坦然答道:“回外祖母,孙女愚钝,刚粗略读完了《四书》,如今正随父亲学习经史,偶尔也看看《大乾日报》,知晓些时务。”
贾母闻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她原以为女孩家不过认几个字罢了,便顺着话头笑道:“读些书,认得字是好的。你姊妹们也不过是认得几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闲暇时也读读《女诫》、《女论语》,晓得些规矩分寸。”
黛玉却轻轻摇头,目光清亮,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外祖母,孙女以为,读书明理,并非只为识得几个字,或囿于闺阁之训。孙女曾听母亲提及,外祖家诗礼传家,先祖荣国公当年亦是文武双全,于国于民皆有建树。母亲亦是琴棋书画皆通,常教导孙女,读书可开阔胸襟,明辨是非。”
她略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孙女更听闻,昔年女皇陛下在位时,开科举,设女官,唯才是举,曾有不知多少巾帼女子,凭自身才学立于朝堂,为江山社稷效力,其风骨作为,不输男儿。孙女虽不敢自比先贤,却也愿效仿前辈,无论身处何境,皆以家国为念。奋发读书,他日若有机会,亦愿为苍生社稷用命,方不负此生。”
这一番话,不啻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贾母彻底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身形纤弱、却目光灼灼的外孙女,仿佛看到了女儿贾敏年少时的影子,却又比女儿更多了一份难得的豁达与志向。
惊讶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赞赏与疼惜涌上心头,她拉过黛玉的手,轻轻拍着,连声道:“好!好孩子!有志气!像你母亲!更像我们贾家的血脉!外祖母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心胸!读书好,读书明理,再好不过了!”
一旁的王夫人嘴角勉强维持着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不以为然。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般抛头露面、妄议朝政的念头,简直是离经叛道!越发觉得这林丫头心思太大,绝非宝玉良配。
邢夫人则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外甥女说话文绉绉的,听起来很厉害,但又不太明白具体厉害在哪儿,只跟着讪讪地笑。
王熙凤一双丹凤眼滴溜溜地在黛玉身上转了两圈,心中啧啧称奇。她自个儿是不耐烦看那些劳什子书的,但听得黛玉竟能将读书与“为苍生社稷用命”联系起来,还扯出了女皇什么的,虽觉有些晦涩难懂,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番气魄见识,绝非寻常闺阁女子能有。
她笑着打趣道:“哎哟哟!可见是真真儿的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听林妹妹这一席话,倒把我们这些只会看账本子的,都比到泥地里去了!”
而迎春和探春姐妹,反应则更为直接。
迎春眼中充满了纯粹的羡慕与钦佩,她自幼被教导女子应温顺娴静,何曾听过有人将女子读书与家国天下联系得如此理所当然?她只觉得这位林妹妹,像一道光,照亮了她从未想象过的另一种可能。
探春更是听得心潮澎湃,她本就心高气傲,不甘平庸,黛玉的话简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看向黛玉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明亮热切,那是一种找到同道中人的激动与认同。
黛玉这番坦诚而富有抱负的言论,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在这看似和睦的荣庆堂内,荡开了层层涟漪,也让众人对这位初来的林家小姐,有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深刻的第一印象。
正说话间,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
黛玉心中暗道:“来了。” 她抬眼望去,只见话声未落,已进来一位年轻的公子: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嗯,黛玉心想,和记忆里面一样,是个年味十足的福娃娃……
宝玉一转进来,目光便如同被磁石吸住般,牢牢定在了黛玉身上。但见这妹妹美得不似凡人,他看得痴了,竟忘了行礼,只怔怔地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她?”
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她,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说着,便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又问:“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
黛玉便说了名。
宝玉又问:“表字?”
黛玉不想回答,好在,侍立一旁的宋嬷嬷已上前一步,姿态优雅地微一福礼,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矩:
“宝二爷有心了。只是我家小姐的闺名表字,自有我家老爷做主,需待小姐及笄之时,由老爷亲自绾发加笄,郑重赐下。此乃礼法规矩,不敢有丝毫僭越。二爷称呼小姐一声‘林妹妹’,既亲切,又合礼数。”
宝玉满腔热情被这滴水不漏的“规矩”堵了回去,一时怔住,看着宋嬷嬷那不容置疑的神情,竟讷讷不敢再言。
可他痴性难改,忽又摘下颈项那块通灵宝玉,攥在手里,作势要摔,口中嚷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如今来了个天仙般的妹妹也不知有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
若是前世,黛玉此刻必是惶恐不安,手足无措,仿佛自己成了祸源。
而今,她只是微微挑眉,带着一种近乎“围观”的淡然道:“表哥这是做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岂能强求一致?你这般比较,岂不是庸人自扰,自寻烦恼?我父亲母亲亦赠我平安玉佩,祈佑康泰,一直贴身戴着。”
说着,她还真从袖中取出一枚羊脂白玉佩,玉质温润,雕着空谷幽兰,样式古朴高雅,与宝玉那块五彩斑斓的“通灵宝玉”放在一处,顿时衬得后者有些……“喧哗夺主”之感。
她晃了晃玉佩,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莫非表哥也要问我,为何不将此玉拿出来摔了,与你比一比不成?真是好没道理。”
宝玉被她这番连消带打,说得面红耳赤,捧着自家那块不知是该视为祥瑞还是“劳什子”的玉,摔也不是,不摔也不是,僵在当场,好不尴尬。
王夫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冰冷如刀。
邢夫人却在一旁用帕子掩了嘴,肩膀微耸,显然在看二房的笑话。
贾母心疼孙子,连忙将宝玉搂入怀中“心肝肉”地哄着,目光略带不满地扫了王夫人一眼,只怪她没将儿子管教得稳重些。这场风波,才算在一种微妙的尴尬气氛中勉强揭过。
经此一事,贾母虽依旧疼爱宝玉,却也觉得他这般在内帏厮混、言行无状确是不妥。
加之宋嬷嬷私下委婉进言,提及“男女七岁不同席”,自家姑娘虽暂住,然礼不可废。
贾母思忖再三,还是将黛玉安置在自己院内的碧纱橱里,却以“宝玉年纪渐长,需避嫌疑,且晚间读书吵闹,恐惊扰妹妹”为由,命人将宝玉平日歇息之处挪到了外间的暖阁里,虽仍离得近,却不再是里外间毫无阻隔。
安稳下来后,黛玉便开始了她的“办学”计划。
她深知知识的力量,坚持要读书明理,更明白独学无友则孤陋寡闻。她写信给父亲林如海,信中不仅报了平安,更直言贾府姐妹虽好,然于学问一道上,缺乏良师系统引导,闺中闲暇虽可自学,终是事倍功半。
她恳请父亲代为物色西席,不求名士大儒,但求学问扎实、思想开明者,愿与姐妹们一同进学。
林如海接到信,既欣慰于女儿的懂事与上进,又心疼她在贾府的处境。他立刻动用京中人脉,先是请了一位科场失意却学问扎实的寒门秀才李守拙先生做西席,不仅教四书五经,更穿插讲解史策时务,分析《大乾日报》上的时文,引导学生们思考。
后来,又通过关系,寻了一位因夫家获罪、自身却颇通律法经济、见识不凡的孀居夫人苏文婉做女先生。苏夫人的课程远超内宅女子的范畴,涉猎律法、医理常识、管家经济,甚至一些有趣的格物杂学,令人大开眼界。
黛玉主动邀请迎春、探春、惜春一同进学。
探春本就心有大志,自然积极响应;惜春年纪小,觉得新奇;迎春虽怯懦,却也向往。连带着宝玉,也被贾政得知后,强令押来听课,美其名曰“姐妹兄弟一同进益,沾染些书香气息”。
有趣的是,因黛玉带来的医女芍药定期为贾府众人请脉,一改贾府动辄吃药的惯例,强调“药补不如食补,养生贵在运动”,竟诊断出贾珠只是用心过度、思虑过甚,体质偏弱,好生将养即可,远不到病入膏肓的地步,只需放宽心怀,饮食调理,适度活动即可。
这让一心指望长子光耀门楣的王夫人对黛玉的观感复杂无比,一方面不喜黛玉带得宝玉“不安于室”,另一方面又暗暗感激她间接“救”了自己的珠儿。
加之贾政见宝玉在李先生和黛玉的带动下,竟也能坐下读几页书,虽仍厌经济文章,于诗词杂学上却偶有灵光,因此对黛玉办学全力支持。王夫人权衡利弊,又见贾政态度坚决,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黛玉不再将自己困于碧纱橱这一方小天地内。
她拿着林如海写给京中故旧的信函,由那些世交的夫人们带着,开始频繁出入神京官宦女眷的宴席、诗会,甚至是某些清流文社举办的雅集。
她以出众的才情、不俗的谈吐和清雅的气度,很快便脱颖而出,结交了不少真正志趣相投的友人,眼界与胸襟都为之大开。
每隔一两年,她便遵循与父亲的约定,浩浩荡荡地乘船回扬州团聚。
林如海安排的官船、或是受他关照的盐商提供的舒适大船,总是给她最妥帖的照顾,让她每次往返都如同一次愉快的游历。
而贾琏这边,变化更为显著。
那本《大乾律》他几乎翻烂了,越读越是后怕。他寻了个机会,与王熙凤深夜长谈。
“奶奶,”贾琏难得一脸严肃,“那印子钱的营生,赶紧收手吧!那是饮鸩止渴,律法明禁,闹出来,你我吃罪不起!”
王熙凤柳眉倒竖:“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琏二爷如今竟读起书,讲起律法来了?这满神京,哪家高门没点私底下的进项?”
“别人家是别人家!”贾琏压着性子,“咱们府里如今什么光景?外面看着风光,内里早已空了!再行此等险招,一旦被御史参上一本,就是灭顶之灾!还有,府里那些奴才,在外头打着荣国府的旗号横行霸道,你也得约束!主家纵奴行凶,同样要担责!”
他将律法条款一一摆出,又提起林如海承诺引荐他接触外祖张家(虽已式微,但子弟争气,渐有起色)之事,描绘了一番若能得清流提携、正经谋个官职的前景。
王熙凤虽泼辣,却并非毫无远见,看着丈夫难得的认真与隐隐透出的野心,再想想府里日益艰难的财政和底下人那些烂账,心思也活络起来。
她本性要强,若真有一条更光明的路,谁愿意整天算计那点阴私银子?夫妻二人竟真开始着手整顿,虽阻力重重,凤姐儿更是因此与王夫人产生了不少龃龉。
但贾琏在林如海暗中助力下,竟真的通过张家门路,在户部补了个从八品的主事缺!虽官位不高,却是正经的京官实职,让贾政都对他刮目相看。
碧纱橱内,临窗书案上的书籍,早已从当初的几卷《四书》、《论语》,换成了垒得高高的《资治通鉴》、《史记》、各地县志风物志,乃至一些艰深的策论文章和厚厚的《大乾律》疏议。
墙角那些昔日纤弱的文竹,也已亭亭如盖,翠**滴,悄然记录着岁月的流转。
当年的林妹妹,如今已出落成真正的少女。
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轻愁,被一种沉静的书卷气和隐约的灵动所取代,举止间既有江南女子的婉约,又添了几分见识过广阔天地后的从容与慧黠。
偶尔随世交夫人外出赴宴,初见她的人,无不被那“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的容貌所惊艳,但很快,便会折服于她引经据典、谈吐不凡的才情与见识。
贾府内的姐妹们也在变化。
探春于经济庶务上愈发显出才干;迎春虽仍怯懦,却也敢在课堂上发表见解;惜春画笔下的意境愈发空灵。连带着被“裹挟”进学的宝玉,于诗词杂学上也进益不少。
转眼黛玉即将十五及笄。
按照约定,及笄之礼需回扬州由林如海亲自主持。林府早已派了宋嬷嬷先行返回扬州筹备。
神京运河码头,人声鼎沸。林家为黛玉返扬及笄准备的大船已收拾停当,仆从们正有条不紊地将最后的箱笼行李搬运上船,只待吉日启程。
黛玉在紫鹃(贾母安排说得给个熟系贾府事宜的贴心人)、雪雁的陪伴下,立于船头,望着往来如织的船只,心中着实盼着早日见到父亲,归心似箭。
就在这时,一艘吃水颇深、形制更为简练迅捷的官船,缓缓靠向了邻近的泊位。船头上立着一位青衫男子,年岁不过二十七八,面容清俊,却眉峰微蹙,眼神中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郁与审慎,正指挥着兵丁与水手固定船只,正是苏子庸。
“苏先生?”黛玉眼尖,认出此人,颇感意外。
苏子庸闻声转头,见到黛玉,也是一怔,随即上前几步,遥遥拱手行礼:“林小姐?真是巧遇。小姐这是准备回扬州了?”
“是,苏先生这是……”黛玉目光扫过他身后那艘明显是执行公务的官船。
“奉上命,押运一批物资南下。”苏子庸答道,语气平淡,但黛玉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凝重。
两人寒暄几句,黛玉得知苏子庸的船不日即将启程,且航速极快。
她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再过不久便是父亲的生辰!一个大胆又刺激的念头瞬间击中了她——若是能搭乘苏先生的快船,抢先一步回到扬州,在父亲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现在他面前,给他祝寿,那该是何等有趣的惊喜!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野草般疯长。她立刻将紫鹃、雪雁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兴奋地说出自己的计划。
“什么?小姐你要先走?还坐苏大人的官船?这怎么行!”紫鹃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万万不可!这不合规矩!老太太、老爷那边怎么交代?路上若有个闪失,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规矩规矩,哪来那么多规矩!”黛玉此刻心痒难耐,叛逆心起,拿出主子的威仪,却又带着点耍赖的语气,“我意已决!紫鹃,你和雪雁留下,就对外说我偶感风寒,需要静养,暂不见客,而且家里的船晚点也要开了,很容易便帮我遮掩过去了。待苏先生的船一走,你们再按原计划启程。有青雀和林安跟着我,还有苏先生照应,能出什么事?难道我连给自己父亲过个生辰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她抓着紫鹃和雪雁的手,眼神亮得惊人,“好紫鹃,好雪雁,你们就帮我这一回嘛!等我到了扬州,定在父亲面前给你们请功!”
紫鹃两人被她磨得无法,又见她确实兴致高昂,想到有苏子庸和青雀等人护卫,水路也还算太平,只得苦着脸应承下来,心中却七上八下。
说服了贴身丫鬟,黛玉马上收拾行李,带上青雀和林安,直接上官船找苏子庸。
听闻黛玉想搭他的快船先行,给林如海一个生辰惊喜,苏子庸眉头皱得更紧。
“林小姐,此事恐有不妥。”他沉吟道,目光扫过自己那艘船,“不瞒小姐,此次押运的……并非普通物资。”他压低了声音,“乃是发往琼州的军饷。”
“军饷?”黛玉微讶,“军饷向来由兵部辖下军船运输,为何此次动用官船?”她立刻抓住了关键。
苏子庸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化为更深的忧虑:“小姐明鉴,此正是苏某疑惑之处。虽贴有封条,亦有兵丁随行,但总觉此事透着蹊跷,恐非坦途。苏某自身前途未卜,实在不敢让小姐涉险。也怕小姐这‘惊喜’,会变成‘惊吓’。”
若是寻常闺秀,听到“军饷”、“蹊跷”早已退避三舍。
但黛玉此刻“惊喜”上头,又自恃带着得力人手,反而被激起了好胜心。她浅浅一笑,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镇定:“苏先生过虑了。正因为可能不太平,我才更该与先生同行。先生别忘了,我父亲是巡盐御史,与各方打交道多年,我虽不才,也略知些官场门道。多一个人,多一分照应。况且,先生难道不想快些将这烫手山芋交割清楚吗?我们速去速回,打他们一个时间差,说不定反而安全。再者说,”她眨了眨眼,“光天化日,运河之上,天子脚下,还能出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不成?先生未免太过谨慎了。”
苏子庸被她一番连劝带激,说得哑口无言。
他看着黛玉那混合着少女娇憨与不凡见识的模样,再想到林如海的恩情,心中那点不安竟被一种“舍命陪君子”的荒谬感冲淡了些。
也罢,或许这丫头说得对,快刀斩乱麻反而安全。自己好歹也会些拳脚,加上林家的护卫,只要不遇上大规模的水匪,应当无碍。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终是松了口:“罢了,苏某便陪林小姐行这‘惊喜’之事。只是路上务必一切小心,若有异动,立刻听从安排,不可逞强。”
“这是自然!”黛玉心愿得偿,笑靥如花。
于是,在林家的大船依旧静静停泊,对外宣称林姑娘抱恙闭门直接等启程的时候。
黛玉一行,以官员家眷顺路搭载的名义,大大方方地跟着苏子庸那艘装载着“特殊物资”的官船出发了。
苏子庸给她安排了一间干净的舱房,叮嘱她无事少出舱门。
船,扬帆起航,破开水面,以远超寻常客船的速度,向着扬州方向疾驰而去。
黛玉坐在舱中,想着父亲即将到来的生辰,满心都是即将见到父亲的期待与恶作剧般的快乐。
苏子庸站在船头,望着两岸飞速倒退的景物,心中那丝不安却并未完全散去。他总觉得自己答应带上林黛玉,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这趟差事,这船上的军饷,还有身边这位胆大包天的大小姐……一切都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诡异平静。
他只盼着自己这只是杞人忧天,可千万别一语成谶,真闹出什么无法收场的大事来。
这念头,如同阴影,悄然笼罩在快速行进的官船之上。
而命运的暗流,已在船底深处涌动,一个来自北境的、浑身是血的“变数”,正顺着冰冷的命运洪流,无声地向着这艘船靠近……
林如海(老父亲):好大一个惊喜,心跳的都快蹦出来了![让我康康]
还没有说过不过签,老实日更[加油][加油][加油][爱心眼]
11.23早 呀,这本第一次申签被拒了,行吧,就纯粹的红楼同人,人设剧情就借鉴影视剧和历史人物吧,奥利给!马上改,继续努力。
谢谢各位小可爱们评论、收藏、投液,有你们真好,自己不是单机写作。祝大家平安喜乐[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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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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