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曜在坤宁宫撒泼打滚好一阵，也许是他自己滚累了，见帝后二人都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干脆直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贾珩一时间被赵曜这“不要脸”的样子给惊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恰好此时外面守门的内侍通报内阁首辅尚洪元求见，早就忍着笑的曹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祯也是黑着脸小声骂了一句：“行了，回头给你补上两百户食邑，赶紧起来，都二十好几的人了，皇家的见面都被你丢尽了！”

“好嘞，多谢五哥了！”

皇帝的话刚一说完，只见赵曜立马起身笑嘻嘻躬身谢恩，还给旁边目瞪口呆的贾珩眨巴下眼睛。

曹皇后笑着用手指了下赵曜皱巴巴的蟒袍，示意他赶紧整理一下。

随后赵祯让内侍去宣了尚洪元进来，贾珩这才收起刚刚的震惊站在赵曜旁边。

尚洪元一进坤宁宫正堂就行礼问安：“老臣拜见陛下，拜见皇后殿下！”

“元辅平身，赐座。”

赵祯依旧斜靠在软榻上，没有向平日那样正襟危坐。

虽然他现在已经好多了，可忙碌的人只要歇一段时间，就会喜欢上那种舒适的日子。

如今朝政大事不多，那些琐碎的事情有太子和内阁处理，作为皇帝的自己只需要把握一下大方向就好。生活过的美滋滋，一点都不想回到过去那种，忙的昏天黑地的日子中去。

贾珩扫视一圈，可能是因为刚刚赵曜的行为让帝后赶走了殿内的宫女内侍，他只要自己去帮忙搬了旁边的椅子过来。

“大相公您坐！”

尚洪元这才发现贾珩与赵曜还躲在一边：“原来殿下与君侯也在，恕老臣老眼昏花，刚刚都没发现。”

跟贾珩谢过后，尚洪元坐了下来。赵祯瞪了一眼还在旁边沾沾自喜的赵曜，又转头跟贾珩说道：“你们也找地方坐下吧。”

待到两人坐下，赵祯这才询问尚洪元的来意：“元辅今日过来是有何要事？”

尚洪元拱手回道：“陛下，新罗那边传来消息，倭国见我朝有插手新罗战事的意思，也派了使臣求和，估计二十天不到，应该就到京城了。”

贾珩一下子就来了兴趣，他已经整军备战，等着大周与新罗约定好后，就带兵出发了。

没想到还没动身呢，倭国就已经怂了。这可不行，倭国认不认怂不重要，重要的事新罗这块地方，自古以来就是汉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正要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收回来呢。

赵祯倒是没有贾珩那样的领土**，只不过朝中早就定下策略，户部甚至准备在新罗之战中大捞一笔，若是因为倭国认怂，岂不是白白筹备那么久。

“此事元辅怎么看？”

尚洪元回道：“根据新罗传来的消息，倭国并未打算归还占领之地的意思，反而伪造了一些所谓的古籍，用来证明新罗南部是他倭国故土。想要寻求我朝的认同，定下宗番之约，并请我朝赐下金印！”

贾珩一下子就明白了倭国的打算，他们这是想认个爹，然后让当爹的彻底为自己正名。

以中原王朝传统的做法，属国打生打死，只要不挑战宗主国的底线，认谁做儿子都是一样的。

而且新罗若是一分为二，对于大周而言，说不得还是一件好事。

赵祯如今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他那过于仁慈的性格又开始犹豫了。

打仗是要死人的，大周儿郎远征新罗，哪怕死伤一点，他这做君王的都会觉得不值得。

贾珩一看赵祯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急切的说道：“陛下，万不可与倭国和谈！”

赵祯与尚洪元均是疑惑的看向贾珩，这件事对于大周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为何贾珩会反对呢？

“说下你的看法。”

贾珩站起身来，向赵祯躬身一礼：“臣深知陛下不忍大周将士劳师远征，可是陛下，先不说倭国是否是真心和谈还是缓兵之计。单说倭国的实力增长，对于我大周而言，威胁远比新罗大的多。”

贾珩看到殿中众人均认真的倾听，于是他找了一个借口，隐藏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倭国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的臣属，作为属国，如此不安分，私自挑起战端，竟然还厚颜无耻的想要名正言顺的拿下占领之地，怎么可以让其得逞。”

这理由有些牵强，不过也是遵循大义。中原王朝对于属国的规定中，确实有如此的要求。

属国之间，是不允许互相征伐的，不过大多时候，这规定并没有过多的落实。

贾珩也是没有办法，若是把真实想法说出来，先不说赵祯会不会赞同，就是尚洪元这个老夫子大致上也不会同意。

文武之间，对于领土扩张是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的。

赵祯看了一眼贾珩，他感觉这小子刚刚的说法应该是有所保留，不过他也没有过多的逼迫贾珩说出来。

“此事待议，等倭国使臣进京后，先听听他们怎么说。还有，去信新罗，催一催新罗，若是定下约定，让贾琏先回来一趟。”

赵祯跟殿中几人叮嘱一番，随后又跟贾珩说道：“至于出兵之事，也不要停下。打不打不要紧，姿态要摆足了，也让倭国人看看，我大周兵强马壮，他们的小心思，也该收敛收敛。”

几人各怀心事，或有不同意见，听到赵祯已经下了决断，也只能暂时压下，躬身领命。

尚洪元起身告辞，赵祯摆摆手让其退下。贾珩与赵曜也准备离开，却被赵祯留了下来。

“九弟，你也不小了，做哥哥的不能一直护着你。若是将来我不在了，你若还是闯祸不断，你又能找谁给你擦屁股。就不能把性子改改吗？”

赵祯有些恨铁不成钢，老九这性子，与他们几个兄弟是截然不同。

长兄先不说了，就是一直想要夺位的三哥赵曙，那也是有写“贤王”之称。老十二更是有亲母甄太妃照看，身后更是有甄家支持。

就剩下赵曜，一直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但若是没有人兜底，这小错累积起来，也足以让人拉下马来。

别说是宗室亲王，有时候，皇帝都不能对抗整个朝堂的意志，更何况一个身后没有势力支撑的空头亲王。

赵曙为何迟迟不能轻易处置，就是因为他的身后有些不少朝臣支持，而且还有白莲教若隐若现。

赵祯今日特意把贾珩留下，就想着让贾珩帮赵曜一把。

可没想到，赵曜却梗着脖子回道：“五哥说的是什么话，不说万岁千岁，长命百岁总还可以吧，有你罩着，只要我不犯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我应该可以随心所欲过一辈子吧。”

皇帝看着赵曜这理直气壮的样子，额头青筋都露出来了：“你……那万一呢？就像这次，若不是道尊及时赶到，你还能靠着谁？老三吗？”

说着，赵祯觉得光是这样教训这混账不解气，也不躺着了，起身就走到赵曜面前，一巴掌就呼到了赵曜后脑勺上。

“你就不能争点气，让你领个宗正寺少卿，指望你拉拢些宗亲。可你倒好，除了自己该处理的事，其他人其他人一点都不上银。怎么？怕我提防你拉帮结派吗？”

赵曜抱头蹲下，像是及时熟练一般，就蹲在赵祯脚下，一动不动。

曹皇后也是一点劝说的意思也没有，这可苦了贾珩。貌似他今日就不该过来，这兄弟俩的事，自己不宜掺和啊。

赵曜抱着头蹲在地上，闷声闷气的嘟囔着：“我又不做什么‘贤王’，拉拢那些宗亲做什么？”

“你！唉……”

赵祯先是气得用手指着赵曜，随后又是叹了一口气。

“贾珩，这混账就交给你了。这段时间他与你来往，倒是长进了不少。你还是给他上上课吧，我怕再对牛弹琴下去，会被活活气死！”

赵祯最终没奈何的对贾珩叮嘱道：“你带他回去吧，多给讲讲老三的事，让他学着点。我怕哪天我不在了，他会被别人生吞活剥了。”

说罢，赵祯踢了一脚蹲在地上的赵曜，转身回到软榻那边了。

贾珩苦笑着拉起赵曜，跟帝后行礼告退。

曹皇后看到两人退下，对赵祯说道：“夫君为何对贾珩说这些话？”

赵祯回转身，看到贾珩两人的身影已经不在，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无奈模样。

他对着曹皇后笑了笑说道：“老九估计是被当年的事给吓着了，如今做起事来畏手畏脚。他这些年营造出来的纨绔王爷的形象，就是为了给老三他们那些人看的。”

赵祯重新斜躺下来，还用手指了指旁边的茶具。

曹皇后贤惠的为赵祯一边煮茶，一边听赵祯继续给他解释：“父皇尚存的诸子中，老三势力最大，而且个人能力也是最强的。老十二不但有甄太妃在宫中撑腰，而且身后有甄家等江南一系。只有老九，孤身一人。而且也只有老九，与我最为亲厚。如今我想让老九，收拢宗亲中的力量，可他去了宗正寺这些天的作为，唉，真是一言难尽！”

曹皇后娴熟的煮着茶，想起刚刚赵祯所说的话，加上赵曜方才的行为，不禁笑出声来。

“所以夫君是想让贾珩给九弟讲讲三哥的事，让他明白你让他去宗正寺的真实用意？那夫君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曹皇后煮好茶，为赵祯端过来。

赵祯一边品茶，一边回道：“信不信我直接说出来，老九会躲得远远的。他最怕掺和夺位之事了，也只有让他亲自感受到老三上位后对他的威胁，他才会真心帮我。”

……

却说另一边，贾珩拉着赵曜出了宫，两人直接去了宁国府书房。

贾珩在坤宁宫中就已经明白了赵祯的用意，只有赵曜这个铁憨憨，还以为赵祯只是随口说说。

为防隔墙有耳，贾珩直接带了赵曜回府，让亲兵守住院子内外，这才和赵曜说起了忠礼王赵曙所做之事。

贾珩不但说了关于赵曙勾结白莲教之事，还坦言当年先太子赵昀被害与赵曙、白莲教以及其背后的势力有些不可逃脱的关系。

赵曜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听着贾珩讲述了整整一个时辰。

在贾珩讲述完后，他怔怔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贾珩拍了拍傻愣愣坐着的赵曜：“这下，你明白陛下为何让你多留些心眼，多拉拢些势力了吧。他不是怕你拉帮结派，他是想让你帮他。因为只有陛下，才会真心实意的待你这个兄弟。”

赵曜半天也缓过劲来，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嘻嘻哈哈的样子，倒是有些狰狞，带着些许愤怒。

“他怎么敢？他怎么忍心？大哥当年对兄弟们是极尽关心，每次父皇责罚他，都是大哥在父皇那里求情。这个混蛋，我还以为他真心喜好佛法，原来他是在害怕，害怕大哥的冤魂会去找他！”

赵曜越说越愤怒，最后歇斯底里的吼道：“王八蛋，我这就去宰了他！”

只见赵曜愤怒的从书房墙上，摘下挂着的长剑就要往外冲，贾珩一把夺了下来，按住他。

“干什么？这就忍不住了？陛下已经忍了好几年了。要不是背后还有些人没查出来，还能轮到你出手？你不想想，若是赵曙死在你的手上，圣人怎么办？”

赵曜眼中的怒火一下子消失不见，他喃喃自语：“是呀，父皇可怎么办？兄弟阋墙啊，一次又一次的，这可让他老人家怎么受得了？”

赵曜颓然的坐在了地上，一点也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每次课业不合格，都是大哥耐着性子给我辅导。母妃过世后，父皇忙于朝政，也是大哥经常照看着我。可没曾想，最终是老三这个王八蛋下手害死了他。”

赵曜突然抬起头，面庞带着眼泪，跟贾珩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今日特意拉着你去宫里吗？”

看到贾珩摇头，他继续说道：“我就是想让你知道，做臣子的，能有像五哥这样宽厚仁慈的君王，有多么难得。哪怕像我这样胡闹，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而且每次，只要是不过分的要求，他最后都会让我如愿以偿。”

贾珩点点头，正如赵曜所言，像赵祯这样的君王，往前一千年，往后一千年，估计都找不到第二个。

赵曜站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挤出一丝笑来说道：“本来我就是想让你看看，这样的君王正需要你多帮帮他。没想到最后，倒是让五哥需要我这个无能的废物帮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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