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赵曜,京城有名的浪荡子,可他现在的脸上没有一丝往日的浮华。
贾珩沉默不语,没有劝说,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
此时的贾珩,只能做一位合格的倾听者,这是对赵曜最好的尊重。
“贾珩,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赵曜自嘲一声,他的眼睛闪着光亮,抹去了方才的狰狞与落寞:“说起来很可笑,那年大哥自尽宫中,他就死在我的眼前。那时的我刚过二十,却连上面擦拭他脸上的尘土都不敢。”
赵曜一边说着,一边自嘲的哭笑着:“那时的我真是废物,三哥跑到父皇那里表忠心,老十二躲在甄太妃身后不敢冒头。只有五哥,一个人不顾刀光剑影,抱着大哥回到勤政殿。而我呢,没有生母可以为我遮风挡雨,只能缩在勤政殿的角落,沉默的看着五哥替大哥净面换衣,擦洗身上的血污。”
说着,他用手在自己的脖子那里比划一下:“那么长的伤口,就横在大哥的脖子上,吓得我,一句话都不敢说。最后五哥发现了角落的我,拉着我一起抬着大哥去了父皇寝宫。就是那个时候,五哥跟我说,今后再也没有人替我们兄弟遮风挡雨了。”
唉!
贾珩这才明白为何皇帝如此纵容赵曜这个弟弟,原来这是他在充当先太子赵昀的角色。
皇帝赵祯,一直模仿着他的长兄,大周曾经最具人格魅力的储君。
对上孝顺,对下仁爱。哪怕他没有经过正统的储君培养,依旧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君王,这足以说明先太子的优秀。
而赵曜,这位曾经的小透明,对长兄的仰慕与依赖,如今转移到了皇帝赵祯的身上。怪不得他能够坦然的在皇帝面前撒泼打滚,怪不得他锱铢必较的都要与赵晖争夺着同等待遇。
他不是在为自己争,更多的是在怀念那位曾经宠溺弟弟的长兄啊。
贾珩叹气一声,他说道:“你也是我的朋友,自那日你不顾落下不敬兄长,残害兄弟的罪名,与我一同圈禁赵曙开始,你就是我贾珩的朋友。”
听到贾珩的话,赵曜咧嘴一笑:“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堂堂上皇亲子,皇帝兄弟,连个朋友都没有?”
贾珩摇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以前的我不相信什么朋友,那日当我看到五哥一个人吃力的背着大哥来到勤政殿我就知道,这皇宫中的人,血都是凉的。从那时起,我就不再相信所谓的感情。甚至五哥那里,我也一直再警惕,毕竟,那个位子上,沾染了太多人的血了。”
赵曜嗤笑一声,他继续说道:“从那时候起,三哥就开始成为了人人称颂又敬畏的‘贤王’,老十二成了孝顺双亲彩衣娱亲的孝子,只有我,被无数人称作京城的纨绔王爷。呵呵,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
贾珩问道:“你在逃避!”
“没错,我就是在逃避,因为我知道,甄太妃一直在撺掇着老十二争那个位子,哪怕五哥已经登基。我敢肯定,父皇驾崩的时候,就是宫里再次染血的时候。”
赵曜透过窗户,凝望北边的皇城:“她不满足啊,她一生都没有超过孝敬仁皇后,她不满足于太贵妃,她要做大周的皇太后,她要让老十二坐上那个位子。”
孝敬仁皇后,先太子赵昀的生母,同时也是皇帝赵祯的养母。太上皇赵旭眼里最完美的妻子,可惜已经去逝十几年了。
贾珩点头应和,他也从父亲贾敬口中听说过这位贤后生前的事迹。
“忠礼王呢?我看你对他还是挺尊敬的。”
赵曜听到贾珩提起赵曙,眼中漏出一丝仇恨:“我不是尊敬他,我是在怕他。我至今都记得,他在得知大哥自尽后,嘴角露出的笑容。可惜除了我,没有察觉到。”
他狠狠锤了一下桌子:“大哥无数次帮助教导过他,要不然就凭他自己,如何知道怎么处理政务。他的‘贤王’称号,有大哥至少一半的功劳。能够面对长兄恩人自刎之时,毫无悲痛,反而笑出来的人,我能不怕吗?”
贾珩惊讶于赵曜的敏锐,同时也对赵曙的凉薄有些更深层次的认识。
这种人,才是最让人恐惧的。这就是一条毒蛇,与他相交,说不得他会在你落难的时候,狠狠的补上一口。
赵曜继续说道:“你没有经历过那个场景,父皇在悲伤,五哥在沉默。只有他,躲在父皇的影子下尝试着登上大哥的位置。老天有眼,就在这时,你的师尊,三丰真君与天师府大天师突出重围赶到了宫中。两人推衍天机,这才让父皇定下了五哥作为储君,随后直接禅位于他,这才绝了旁人的窥视。”
说到这里,赵曜脸上尽显嘲讽,他对贾珩说道:“可笑满朝文武,竟然说什么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若是他继位,信不信这会京城早就换了一波人了。”
贾珩脑中闪过一丝熟悉的感觉,这不就是原着中的场景吗?
一位极尽刻薄的皇帝,逼迫太上皇交出手中的全部势力,然后把朝中不属于他潜邸的势力一网打尽。
而贾王薛史,更是家破人亡。哪怕帮助他掌控京城禁军的王子腾,也是客死他乡,随后抄家灭族。
原来到最后,改变这原有轨迹的竟然是自己,他的出现,让张三丰更加关注京城的动向。及时出现改立了一位温和仁慈的君王。
让太上皇能够安享晚年,让贾家能够缓一口气,为自己争取到个改变家族命运的时间。
赵曜看到贾珩脸上的动容,他没有再说别的,只是回应皇帝赵祯在坤宁宫中的想法:“五哥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吧,从今往后,我不再是那个只知道逃避的忠顺王了。”
贾珩停下思索,他抬头一看,正好与赵曜的眼神对上。
两人皆是一笑,同时伸出右手,紧紧一握,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惊得书房外面鸟儿哗啦啦飞向高空,天际间划过一道痕迹,消失不见。
……
隆圣五年的五月,京城不断爆出勋贵中的八卦。
先是荣宁街上的贾家两府,男子尽出砸了姻亲史家两侯的大门,请走了先保龄侯世子史晃夫妇的牌位。
随后整个京城都在传,保龄侯史鼐与忠靖侯史鼎爵位来历不干不净,苛待长兄遗孤史家大姑娘。
紧接着就是贾家太夫人,先保龄侯嫡女,荣国夫人贾史氏,强势出手欲要过继史家大姑娘,甚至入宫请见皇后殿下,声称若是史家两侯不敬尊长,苛待孤女。
两家你来我往,整个京城百姓都在等着这场大戏如何落幕。
而事件的中心人物史湘云,如今正在荣国府中度过她最开心的时光。
六月初一,今日因为大朝会,林如海上朝,卢姨娘领着黛玉来荣国府探望贾母。
因着卢姨娘如今有孕在身,贾母拉着她与王熙凤这两个孕妇在荣禧堂说话,对于林家子嗣的重视,贾母放下了心中那丝别扭,正在给两人讲述着生儿育女的经验。
黛玉这个闺阁儿女,自然不能留在堂中,早早去了元春的院子与众姐妹玩闹。
元春婚期将至,不过具体的事宜自然不会由她操持。可怜荣国府大老爷贾赦,如今担起了儿子贾琏曾经的业务。
黛玉一进门,院子中好一群姹紫嫣红。四个春儿加上湘云宝钗,各自绽放着属于女儿家的魅力。
看到黛玉进来,一群人一把拉住她就开始玩笑起来。
湘云的心情经过一段时间的缓解,早就恢复了平日的开朗活泼。
她拉着黛玉在她脸上一阵揉摸,嬉笑着说道:“林姐姐真是嫩得可以掐出水来,好光滑啊,真是便宜了珩二哥了。妹妹我先摸一摸,以后说不定就摸不到了。”
这话一说,黛玉脸上升起一片红云,显得更加娇嫩。
姐妹们一下子围了过来,黛玉拨走这只手,另一只又伸了过来。大家玩闹着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不一会,花仙子们都是累的香汗淋漓,气喘吁吁。
于是元春安排丫鬟给大家端来温水,擦擦汗坐在院子阴凉处品茶说笑。
元春拿起一个香囊,递到湘云手中,她柔声说笑:“云妹妹看看,这个香囊可能过得了你这位史大织造的眼?”
湘云如同江南制造官员一般,咳嗽一声,接过来仔细察看:“嗯,本官觉得,此香囊针脚细密,手法独特,不过想要过本官的眼,可需要你贿赂贿赂才行!”
说完姐妹们都哈哈笑了起来,戳着湘云的脸蛋,直言她若当官,肯定早就被御史盯上了。
一阵玩闹过后,湘云把这香囊还给元春,她对元春说道:“大姐姐的针线活越发精致了,这才不到一个月,已经超过我了。”
原来这是元春这段日子的成果,虽然她的琴棋书画冠绝京城贵女,不过在针线上却从来没有学习过。
如今婚期将至,除了那身嫁衣上绣了几针,到现在才算是可以拿出手了。
元春听到湘云的夸赞,她微微红着脸,笑了起来。
如同牡丹花开,她的笑容让整座院子里的群花失色,甚至黛玉都觉得,元春表姐真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若是留在宫中,怕是定会得到帝王宠爱,冠绝宫城!
惜春人小鬼大,偷摸跑过去抱住元春,露出小脸问道:“大姐姐这是送给谁的?是送给未来姐夫的吗?”
其他人都眨巴着眼睛,揶揄的笑眯眯看着元春,让她羞得揉着惜春的小脸蛋说:“你可真是个鬼机灵,谁告诉你这是给未来姐夫的?这可是我特意为你云姐姐绣的。”
“给我?”湘云惊喜的看着元春。
只听元春继续说道:“云妹妹这些天一直教我,我的第一件绣品自然要归你这位师傅了。”
她把香囊重新递给湘云,只见这香囊绣着几根翠竹,在山崖挺立。
“云妹妹,这翠竹就是你,傲然山涧,不惧风雨艰难。”元春补充说道:“前几日我听父亲说,史家已经动摇,估计再有几日,你就能够脱离那泥潭了。”
湘云双手捧着香囊,眼中泪水不断流下,不过她的脸上却露出笑容,嘴角扬起。
姐妹们纷纷帮着她擦着脸上的泪水,恭喜她重获新生。
……
贾家族学,放课后宝玉、卫若兰和一个身着道袍的小道士正在说话。
只听宝玉说道:“今日下午没有课,咱们正好去西市逛逛。自打无忌进京,还没有好好看看这京城。”
原来这小道士正是随父母进京的张无忌,他原来还想着京城繁花,正要到处游览一番。
可惜一进京城,就被贾珩扔进贾家族学学习孔孟之道。说他心性不定,需要学习儒道两家经典磨砺磨砺。
可怜张无忌不过幼童,每日除了打坐颂经,还要练字背书,一个月不到,生生把一个皮小子磨成了身着道袍的小书生。
听到宝玉邀约,张无忌高兴的跳了起来。可是一想到小师叔贾珩严肃的脸,他又偃旗息鼓蔫了下来。
“小师叔知道肯定会收拾我的,他的戒尺,比老师还要疼。”
听到张无忌的话,宝玉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上面印着见票即兑银五百两一行大字。
“这就是你小师叔的交待,他让我休假时带你去京城逛逛。要不然我也不敢带你出去呀,不止你怕他,我也怕!”
卫若兰忍不住笑出声来,贾珩的威慑力可真是强大,荣国府凤凰蛋宝二爷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他补充着宝玉的话:“还别说,珩二哥的气势真是大的很。我听父亲说过,有一次上朝之前,宫门外因为一些琐事,吵闹不堪。大相公都制止不住,珩二哥骑马刚到,有人悄悄说了一声冠军侯到了,立刻戛然而止,皆是站好队列,肃穆而立。”
“真有这么厉害?小师叔好威风,若是我以后也能这样,此生无憾啊!”
张无忌双眼冒着星星,幻想着自己身着麒麟袍,手握宝剑,勒马尔立,周围尽皆躬身。
可惜白日梦被宝玉拍在他肩上的手打碎,只听宝玉幽幽的说道:“只要你能孤军灭一国,马踏王侯府再说其他吧!”
说完,宝玉与卫若兰都哈哈笑了起来,拉着张无忌往西市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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