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最繁华地段的中心,一座金碧辉煌的群落阁楼占据着绝好的位置,门前牌匾上四个镶金隶书大字:“楚氏酒楼”。酒楼大堂中间搭了一个台子,一个说书先生正在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这才上午六点,这位说书先生却像是已经说了好几个时辰,声音有些嘶哑,却连水也顾不上喝。
钟敲六下。说书先生站起身来,向台下行了个礼,转身往后台去。楚氏酒楼里还没有什么客官,进来吃早点的人也是陆陆续续刚到场,正在门口寒暄,等着朋友凑齐一起落座,估计这位说书先生的场次,正是客人最稀少的子夜时段。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有所懈怠,能上台评说,已是天大的荣宠,多少头牌说客,不都是从子夜时段熬过来的么?!
上一位说书先生刚刚下场,早膳时段的说客也已经准备准备上场了。此人姓李,单名一个蒙字。用膳时段都属于黄金时段,虽然早膳和午膳比不得晚膳时分更加金贵,但也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李蒙算是大雍国小有名气的说客了,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摆,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稿子,立刻换上一副神采奕奕的面孔,站上台来。
“各位看官早上好。今日可有个大新闻要与诸位分享。据我们可靠线人调查发现,近日在大雍国西南岸登陆的赤炎国难民,都是红魔会的人伪装的!他们的行李里都是赤炎国的秘密毒药,欲来我大雍国内挑起骚乱!”李蒙露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什么?”“哎,这事我也听说了,确有其事,他们有好几千人呢!”“可不是嘛,我有亲戚就在南部边境的圣地城,他最近来京城,说赤炎国难民这事,在当地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不是说被边境巡逻拦下来的么?难道给放进来了么?”台子下方的桌子上开始窃窃私语。
李蒙见赌对了大家的兴趣点,暗自得意,继续背稿子:“赤炎国当今的皇帝是个野心勃勃的武夫,自他上台起,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强制劳工苦役,所做的恶行数不胜数!赤炎国国内民不聊生,遍地饿殍,田间颗粒无收,无人村落逐年增加!”
“愚蠢!”楚氏酒楼二楼的一个雅间里,一位戴着面纱和兜帽的妙龄女子听着台上李蒙的评说,忍不住出口轻骂。今天是苏小小难得的休假日,她却选择来街上听听各位说书人的评说,无他,只是作为传音阁高级舆情分析师的一点职业习惯罢了。
来看看传音阁最近的工作成果,给自己的下一篇舆情分析报告搜集一点素材,可比逛街和做女工有意思得多。
此时,苏小小听着李蒙继续对赤炎国的抨击,眉头紧锁:虽然大部分大雍国人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出海,但是现在大鲲和鸾鸟载人飞行技术都已经很成熟,身边认识一两个去过赤炎国的人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此偏离事实的攻击赤炎国,只怕会引起舆论反噬吧?
她瓜子也嗑不动了,给小二一个结账的眼神,留了些碎银子,起身往外面走。楚氏酒楼,曾经是传音阁的第一大招牌呢,如今水平竟拉垮至此,看来是需要再提点提点。
这一片就是酒楼云集的商业街,因此,苏小小也没走几步,转身又进了南氏酒楼,照例在二楼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雅间叫了一盘瓜子和一壶茶,听大厅里的说书。
“诸位,近期能有什么大事,各位不都等着同家家主的舞弊案结案,以及这个月的大选同台竞技嘛!同唐舞弊案,可谓是我大雍国近几年来最撕裂民意的案子了!支持者觉得同唐舞弊证据确凿,理当入狱,反对者则觉得同家就是受到了政治迫害。白家知道,梅林山庄庄主选举,他们公平竞争赢不过同家,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因此啊,即使是舞弊案被定罪,也只是坐实了白家的可耻。不知道我们今天请的几位嘉宾是怎么认为的?”
“这舞弊案是白家对同家的政治迫害?我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出来?”坐在主说客右手边的嘉宾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妇,珠翠满头,衣衫华丽,说起话来像打算盘似的,让人根本插不进嘴,“白家根本没有能力影响京都府的断案,这难道还不清楚吗?如果他们有能力,还能让白猎的案子一直走到今天?平时白乔和白夫人可没少在人前爱护这位二公子呀!”少妇的声音很尖,像把把尖刀,把她的话直直地刺进周围人的耳朵里。
苏小小嘴角微翘,又朝着另一侧挪了挪,再听听左侧偏厅里另一个台子上的谈话。这南氏酒楼当初在楚氏酒楼一家独大的情况下能做起来,就是靠着创新性地引入了双舞台。大厅一左一右各搭了一个台子,中间还隔着十几米,可以放好些个雅座。如此一来,想两边的内容都听的客人就可以坐在中间的隔间里,虽说是费脑子了些,但是一顿饭的功夫可以听到两顿饭的消息,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此时,这边的台子上,请了一位昨日旁听白猎庭审的相关人士,说了好些个内部消息:
“诸位都知道这白猎是京都各大花楼的常客,更是让不少青楼小姐引为知音。昨日,这醉芳楼的头牌萧姑娘,就去给白猎做证人了!”
“哦?她出庭是做什么证?“
“她心慕白二公子已久,自然以为自己是去帮忙的。准备的说辞,也自然是说白二公子如何如何温柔待人,恭敬有礼,从来没有过什么暴虐和不当的举动。”
“听你这个口气,那就是事情并没有按照她想的来喽?” 主说客此时乖乖做了捧哽,只引导着请来的这位嘉宾继续讲下去。
“哪知道官家状师团当场提交了关键证据,正是萧姑娘嘱咐下人去给白二公子买逍遥丸的字条,日期大概就在白二公子买那把火器那段时间。萧姑娘看到字条当场失色,连话都说不好了!这便是证实了她对白二公子用药一事不仅是知情者,还是共谋,她的其他对白猎有利的证词,怕是也不能采信了!”
苏小小皱了皱眉头。白猎案看着好像还不是那么容易解决。不过她现在考虑的,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把白二公子的案子拿到明面上,就是为了证明白家没有公器私用,把京都府衙门当成自己党争的工具。这点,目前来说还是有一些舆情的效果的。但是白二公子这案子,犯什么事不好,偏偏犯的是嗑药和违规购买武器这两件事。这两件事,可都正好撞到梅林山庄民意的火药桶上啊。梅林山庄瘾君子众多且枪支滥用伤害频起,这是公认的问题,也是梅林人士都致力于解决的。白家带领的水系法术派和同家带领的火系法术派,在这两个问题上都是强硬表示要解决问题,并且互相攻击彼此的措施不够好。如今白家二公子带头以身触法,岂不是广而告之,白家,乃至水系法术派说一套做一套?
所以白家的白二公子这步棋,究竟是益处大于坏处,还是坏处大于益处?恐怕还真不好说。但事已至此,也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苏小小出了南氏酒楼,又去几家书局逛了逛。传音阁是皇家直属的机构,阁主历来都是陛下钦定的。传音阁除了给各大酒楼提供说书先生,还间接控股这些大大小小的书局,除此之外,马戏团,日场秀等街头巷尾的流动舞台,也都是传音阁的势力范围。
在纽兰书店出来,正好对着丽芙周末秀临时搭的一个棚子,秀场的主持人奥丽芙,正开始她的表演。像这种一周一次的表演秀,就不太会直接评论当天的热点,而是对最近的热点做一个总结,发表一些引人思考的论点。
“大雍国形势,其实用五行之说便可解释地清清楚楚。”奥丽芙高鼻梁兔牙齿,一看就是北国移民过来的。绝对算不上是美人,但她说起话来抑扬顿挫的,配合着她浓黑乱舞的两支眉毛,颇有一番情趣,当是个有趣的灵魂。她背后的团队也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往往出一些让人忍俊不禁又发人深省的观点。这不,这一句“五行之说”,就吸引得苏小小决定停下来听完她的发言。
“众所周知,梅林山庄中的两大势力分别属于白家带领的水系法术和同家带领的火系法术。水主疏通、治愈、教导,而火主攻击、损毁、惩戒。水火不相容,互相斗争,却也互相成就。因为他们是一个国家在不同时期所需要的不同的主力。当大雍国昌盛富强,梅林山庄的庄主便会是水系法术的;因为人民吃饱穿暖了,便想着包容、关爱、慈悲;但是当大雍国霍乱四起,梅林山庄的庄主便会是火系法术的,因为人民连饭都吃不饱,便要一把大火烧了这沉积的旧弊,建立一个新世界!”
丽芙右眉一挑,锐利的眼神一一扫过眼前的看客们,梅林山庄产业庞杂人口众多,这些看客,八成都有今年秋季庄主选举的投票权:“所以啊,今年这梅林山庄十年一次的庄主之选,其实并不在白乔和同唐他们两个人在台上的表现如何,而是在诸位对于当今国力的认知:
我们是在过好日子?还是在挣扎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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