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的父亲大人

白乔从北国回来就直接回了白府歇下了,入夜时分,整个白府只剩下布十三的小书房还灯火通明,以及白猎的卧室窗户里,隐隐透着幽光。

白猎手脚被绑在床的四周,整个人处于巨大的痛楚之中左右挣扎,只见他脸上青筋暴突,头发和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他的上衣敞开着,胸口的皮肤下一只蝉蛹大小的蛊虫围绕着他心口的地方不停地转圈。白猎疼得龇牙咧嘴,心里想着:“父亲大人啊,您不是已经睡着了吗?怎么还能引得蛊虫如此不安?难道您这次北国之行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了吗?”

床边一个娇俏的少女看着白猎扭曲的身子和痛苦的表情,急得攥紧了手帕,想要给白猎擦擦汗,又怕白猎一口把自己咬了。她带着哭腔说,“大皇子宫里的公公已经说了,这子蛊转圈圈,便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要吸食逍遥丸就可以缓解。公子何苦让人把自己绑起来,这般熬着。”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再说,逍遥丸,您又不是没吃过。”白猎弓起身子,眼神狠狠地剐了她一下,似乎恨她为何这样说话,随即又仰头看着天花板,脸上显出一丝自嘲:“不过是一个长得像她的人,我怎么能期望她真的像她。”

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夜,可能是父亲大人的好梦做完了吧,白猎胸口的蛊虫也恢复了平静。白猎让人拆掉布条,又打了一桶热水,脱了湿衣裳,坐进去舒缓一下因为痉挛挣扎而酸痛的四肢。他把整个身体埋在温热的水中,思绪好像回到了十一年前。

那时候的吴家镇还没有和峨嵋派反目成仇,甚至作为离峨嵋派主峰不远的镇子,靠着跟峨嵋派做贸易,不断壮大。但白家,刚刚遭遇大变。白猎的世子哥哥白博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病,突然离世,留下了新婚不久尚未生育的大嫂。

白博,可谓是世家都想要拥有的那种继承人,他天资聪颖,努力上进,孝顺长辈,爱护幼小,忠君爱国,处事周全。有他在,白乔对白猎就是散养,随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反正事事有大哥罩着护着。恐怕大哥对他,比白乔对他还要上心。他从白乔身上没有得到的父爱,都在白博身上一一找回。白家起初在世家里排名垫底,在梅林山庄一点根基都没有,也正是白乔和白博这对耀眼的父子组合,一点一点把白家抬起来的。

白猎有一个青梅竹马,是另一个小门小户人家的闺女。白家起初也算寒门,倒是属于门当户对,双方家长也都有点默许,就等他们俩到了年龄就给提亲了。结果白家一天天变得炙手可热,白乔便存了第二个心思,想要另择亲家。是白博,在父亲面前据理力争,还说白家已经有一个儿子为了家族兴旺摈弃个人感情,就不要再让另一个儿子遭受这等苦楚吧。白乔最后被说动了,与其说他是怜悯二儿子的一片痴情,倒不如说是心疼这个大儿子,全了他作为兄长的爱护之义。

可以想象,白博走的那天,对白家上下是一个怎样的打击。

没过几天,白乔就命令白猎跟傅家小姐分手,说是如果非要娶,也要等娶了正妻之后迎她过门做侍妾。傅溶月怎么可能同意做侍妾?!这样的话,白猎连在她面前提都不敢提!他爱的,不就是她那颗连大雍国都约束不住的心么?是她站在山坡上张开双臂迎着风,对他说“我要做鸾鸟训练师,就可以飞遍九州,去看北国的北边是什么,大雍国的南边又是什么!”。他告诉她,鸾鸟飞行距离有限度,从人类补给站吃饱喝足了之后也顶多飞一天一夜,终有尽头的。就目前,北国之北和大雍国之南的还有一些地方,是鸾鸟也没有飞去过的呢!她说,“那我就在鸾鸟身上加一个巨大的弹弓,当它力竭即将掉落的时候,我就用弹弓把自己射出去,用我自己的翅膀滑翔!”她说着挥动双臂,好像真的在俯瞰身下那片从来没有任何人看过的景色。“那你不就会掉下来摔死了么?”白猎忍不住问。“那,在我还飘在空中的时候,我会把我看到的景色画下来,然后把这幅画折成纸飞机,往后飞回去。如果你这时候就在那个力竭而缓缓降落的鸾鸟身上,那就飞给你,好不好?” 傅溶月对着白猎明媚地笑着,好像自己掉下去会发生什么全然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她只关心掉下去的时间够不够她画完这幅画,画纸怎么折成一只纸飞机,以及还在那头鸾鸟身上的白猎能不能接住它。白猎看着她,只觉得自己精明强干的父兄为他搭起的监狱让他越发喘不过气来,而傅溶月,就是他从监狱底层往外看去的那轮明月,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所有的美梦和心的归属。

而现在,这座监狱,要他亲手毁了那轮明月。

最后约傅溶月出来的那天,白猎其实啥都没说。还是傅溶月忍不住先开口:“自从你父亲做了梅林山庄长老会的一员,我就知道我们的感情注定要经受很多考验。你知道的,什么长老会,短老会,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的心。”傅溶月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架不住其他人在乎啊,我父母可能在乎,他们的亲人朋友可能在乎,所有跟我们家还有你们家有利益纠葛的人都可能在乎。这些人,都会成为我们感情路上的障碍。我们的路,其实本来也挺难的。但是,你大哥的死,直接把它堵死了,不是吗?”傅溶月一脸悲伤。看到她那样的表情,白猎的心都碎了。“我,我可以誓死不娶她人,或者,我娶了也不同房!”“傻瓜。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你比你自己想的还要爱重你的父亲,你也比你自己想的还要想担起自己身上的家族重担。我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那便就此别过吧。”傅溶月说完,转身就走了。一步也没有回头。

白猎回去就病了。病好了,也一个人蔫蔫地待着。白乔忙着政务,忙着娶了继室,待到想起来这个儿子,白猎已经变得不太爱跟人说话了。

那段时间,大皇子刚开始拓展在吴家镇的生意,让梅林山庄派驻一位特派员,并且指明就要白猎。彼时,白乔刚刚抱上大皇子的大腿,怎敢轻易忤逆对方的意思?更何况,白猎如此颓废也不是个事,正好给他点事情做做。吴家镇又不是战场(当时还不是),也没有动乱,还有梅林山庄的御用武士形影不离地贴身保卫,具体职务也只是代表梅林山庄出席一些场合,传传话,签署签署文书,如此而已。说是肥缺也不为过啊。

白猎起初在吴家镇的梅林站点也依然是一副混日子的样子。大皇子还有梅林武士团在吴家镇做的那些勾当,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直到,那天,大皇子的侍卫拖着一个吴家镇的少女又要进那间屋子,他起身准备离远一些,眼不见心不烦,却不经意间瞟见了那个少女的脸。那张他魂牵梦萦以为自己此生再也不会见到的脸。世上真的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还是他思念了那么久,连神明也怜悯他,让他的傅溶月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他的身边?

“住手!”他想都没想,站起来拦住那两个拖着少女的侍卫。

“呦,白二公子这是想英雄救美吗?”侍卫旁边跟着的大皇子的门客说道。像白猎这种仗着父亲有点小权就出来镀镀金,回头就能一路高升的权贵子弟,他最是看不惯了。“怎的,白二公子来了这么久了,就不好奇这屋子里都是做什么的么?”那不是白猎的工作职责范围,所以他也从来没有过问过。官场老油条的白乔临行前还教导他,不要有过多的好奇心,可能会害死人。但此时,想到这屋里是这位长得像溶月的女子本来的命运,白猎控制不住自己地向门靠近了两步。大皇子的门客站在门口,一脸坏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想要这位姑娘,就得黄公公点头。白二公子不想进来看看,才好想想一会儿怎么跟黄公公开口提这个要求啊?”

想到那天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泡在温水里的白猎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或许我不该进”,他看了看远处坐在床榻上的那个女子,想着,“她毕竟不是她。”可是他转念又释然了,即使只是长相相似,也能稍解他相思之苦。即使只留得一个长得像她的空壳子陪伴在身边,他也愿受这凌迟刮骨之痛。更何况,这蛊虫当年,不种在他身上,原本便要种在他父亲身上。他无才无能,便为他父亲尽这点绵薄之力吧。

“我的父亲大人啊!”白猎仰着头,轻声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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