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成绩的这段时间里，殿内最是安静，底下的士子纷纷翘首以盼，盯着周明月手中的动作。

许久，周明月才将一份试卷抽出来递给身旁的侍女，侍女接过后，看了一眼人名，小小地惊讶了一瞬，去看周明月，却见她一副端静地样子，心中暂且按下了怀疑。

侍女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日的获胜人是……”

底下的人屏息以待，连眼睛都不敢眨。

只见侍女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字，“宋识，宋大人，恭喜！”

底下的人不可置信地朝宋识看去，宋识本人也有点怔愣。

他本以为公主一直不选他，应该是不喜欢他的文采，所以今日考试之前，其实心中是安慰过自己的，失败了也没关系。

没想到，竟然胜了！

他抬头去看台上坐着的明月公主，周明月却是没看他。她本不欲评宋识赢，谁知她看好的杨知礼实在是太不争气，试卷弄成那个样子，让她想偏袒都不能了。

罢了罢了，反正这只是第二场，剩下那一场，只要杨知礼不出错，她就还可以选他当夫子。

周明月整理好心情，温声道，“今日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下场考试定在明日，考得是辩论，大家回去后好好准备吧。”

她安排完，便大步走了，身旁的侍女连忙跟上，殿中呼啦啦地少了许多人。

等周明月一走，殿中才算真的炸开锅。

有人垂头丧气，感叹两场皆败，自己没希望了的；有人则是瞅见机会，凑到宋识身边，转而恭维起来的。

宋识面对着前几日和今日的巨大反差，并没有喜形于色，反而表现地很客气，让那些想要攀附的人的算盘也逐渐落了空。

和前几日不同，杨知礼今日身旁只稀稀拉拉地围了几个人，纷纷安慰他还有一场，不要泄气的。

杨知礼垂头坐在凳子上，身体微微地颤抖，只有他知道，不是这样的。他考试的运气一向不好，以往每次也都是这样，第一场的时候能开个好头，接下去，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成绩便会一泻千里。

这当然也与他的心态有点关系，但之前的次次考试几乎已经成了魔咒一样，杨知礼有预感，第三场比赛，他估计又会输。

这么想着，心中便越来越紧张，手指不自觉用力攥紧，将桌上的宣纸抓皱。

……

刚刚一下涌进来的人太多，王晋被人挤了出去，在包围圈外面转了又转，等瞅准机会，他才从缝隙之中又挤了进去。

宋识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今日他胜了，脸上却没有半分自得的神色。他将东西收拾好，朝众人温声道，“明日便要考最后一场了，时间紧迫，我还要回去温书，告辞。”

他将东西背在背上，人群便自动让出一条道，宋识颔首，“多谢各位大人。”便施施然出去了。

只剩王晋一人在身后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大喊，“宋兄，等等我！”

两人从殿中走出时，外面天色已经盛了，考试时间为两个时辰，他们从一早便来这里等着考试，现在早就已经饿了。

王晋神色颇有些开心，笑道，“宋兄，今日成绩不错，等会儿我请客，我们去香德楼里吃一顿，为你庆贺。”

王晋考试之前就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只不过抱着试试地心态，还是来参加了，第一场的成绩出来后，他便知道公主是觉得选不上自己的。

只是躺在家中也实在是无趣，倒不如来这里转转，看看公主出得考题是什么样的，也算是见见世面。

宋识微微摇了摇头，“不了，明日就要考第三场了，我今夜还要回去温书，王兄还是自己去吧。”

“唉，你这人！”王晋叹了口气，“本就是给你庆贺，你都不去了，我一个人去还有什么意思？”

宋识并不接话，拒绝的心思很坚定。

王晋见状，也不好再劝，只道，“好吧好吧，既然这样，那就等明日第三场考完了，我再给你庆贺，不过到时候恐怕就是恭贺宋兄得偿所愿，拿下夫子一职了。”

王晋在一旁插科打诨，宋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两人快走到宫门口时，却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宋大人！宋大人！”

宋识顿住脚步，回头去看。

却见太傅家的孙子从后面小跑上来，不知是跑得太急，还是太过紧张，脸有些红。

杨知礼看了一眼好奇地王晋，笑了一下道，“王大人，我与宋大人有话要说，可否请你暂避一下。”

王晋收住了看戏的眼神，“噢噢”了两声，拍了拍宋识的肩膀，道，“宋大人，那我在宫门外等你。”

宋识颔首。

见王晋走远了，宋识才不解出声，“杨大人找我何事？”

杨知礼的脸色涨得更红了，支支吾吾，问，“宋大人，第三场考试，能否请你不要参加？”

宋识皱眉，“为何？”

杨知礼没有解释，宋识从他的反应中也猜出一点，琢磨道，“大人是觉得只要第三场我不参加，公主就会选你为夫子了是吗？”

杨知礼被他戳破心思，脸色涨的更红了，他当然知道这个要求十分地让人不齿，但他实在是没有信心，他的考运一向很差，每当他高兴地时候便会成绩便会迅速滑坡，今日不就是一个例证吗？

他实在是太需要一个比赛来证明自己了，这场比赛他已经胜了一半了，还剩下另外一半的机会，他不敢赌。

“只要宋大人不参加第三场比赛，我可以给大人一些银子。”杨知礼有些着急地说道，“反正宋大人你来选夫子，不就是看重公主夫子的俸禄高吗？”

“俸禄高？”宋识不解。

他当初是为了能跟周明月搭上话才急忙来报名参加比赛的，连比赛规则都是考前临时打听到的，其他的事情，他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公主夫子的职位俸禄很高吗？”宋识喃喃。

“当然！只要能成为明月公主的夫子，每月俸禄一百银，其他皇子的夫子也不过八十银。”

本朝三品大员的俸禄一个月也不过五十银，而只是为明月公主授课，一个月便可有这么多的俸禄，如此看来，确实不错。

杨知礼对此事了解的比较清楚，见宋识不懂，便认真给他解释起来，“除了俸禄之外，平常皇后那里得了什么宝贝，总是不忘赏给周明月的夫子几个，为了就是表彰他用心教导公主了。更何况成了公主的夫子，在皇宫里，除了明月公主，其他的皇子对他都是恭敬有加的，不敢造次，更别说朝中的那些官员了。”

所以这么多人才都会抢着报名。

这样好的机会，又体面，又高薪的职位，谁会不喜欢呢？

比起苦哈哈地在一个位子上熬上十年八年的才能出头，这条路岂不是太好走了一些？

“若不是前面刘夫子的娘亲去世了，他不得不丁忧，他才不舍得放弃这个差事呢？”

“如此说来，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去处。”

杨知礼点头，他看了一眼宋识身上粗糙的布料，忍不住问，“宋大人不也是这个原因才想攀上公主的吗？”

宋识一愣，很快摇了摇头，“不，我来参加是另有别的原因，不是为了这些东西。另外杨公子刚刚说得这个要求，恕宋某不能答应。”

杨知礼也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但这么直白地被人拒绝，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宋大人可想清楚了，我们两个现在的胜率是五五开，下场也未必就是你赢。你若是嫌我给的东西太少了，我们还可以再谈，但下场你要是输了，这些东西可就都没有了。”

宋识微微摇了摇头，“我已经说过了，我参加比赛，本就不是为了这些东西。若大人想拿这些东西来引诱我，是没有用的。下一场比赛，我也一定会参加，至于会不会胜出，那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杨知礼面上的不甘更浓了。

宋识又劝，“杨公子与其在这里劝我，倒不如抓紧时间复习，明天就要考试了。”

杨知礼脸色涨的有些红。

他是读书人，平日最是高傲，岂能不知道对自己没信心，私下让人放弃的行为有多不齿。

但他太需要这次机会了，成为明月公主的夫子，下半生只教书，却体面和尊贵都有了，再也不用考来考去，为每一次的考试担惊受怕，岂不美哉？

宋识看他这般放不下脸又不甘心的样子，叹了口气，还是多提点了一句，“公主说下场考得是辩论，前阵子江南闹水患，公主很有可能以此为题。”

杨知礼惊讶地瞪大眼睛，每个考生在考前都会押题，这不例外，但宋识竟然肯把自己猜测的题目告诉他，不免心中思索，“宋大人莫不是在误导我，好让我复习的方向错了？”

杨知礼面上一会儿闪过挣扎，一会儿又犹豫，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想着王晋还在宫门口等着，宋识不愿在这里多停留，淡声道，“我还有事，告辞。”

杨知礼站在原地，看着宋识大步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