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了,江荣珊的电话打过来,语气不好地问薄霜戈什么时候回家。
同事还在聊着第二场定在哪里,薄霜戈捂着听筒,撒谎说年会活动太多还没结束,况且自己毕竟是总经办的人,许多收尾工作也要她帮忙。
“你一个小姑娘太晚回去多不安全?妈妈是担心你。”
薄霜戈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宴会厅嘈杂的交谈声和手机那头江荣珊的唠叨都让她头痛。后来不知是她爸说了什么,江荣珊居然松口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好声好气道:“那我到了家给您发消息,好吗?”
那头嗯了一声,挂断。
薄霜戈回到座位:“我今天可以晚点回去,咱们去哪玩?”
她长了一双乌润的杏眸,笑起来眼尾微微上翘,一派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天真。
“小妈宝女。”她们打趣她,然后几个脑袋凑到一块商量待会儿的去处。
没过几分钟,薄霜戈又收到了江荣珊的微信。
「我跟你哥说了,他会送你回去。」
「我哥回来了?」
「我是说雪刃。你在他身边工作,他当然应该照顾你。」
薄霜戈漾在脸上的笑容微僵,打打删删好几次,没等她拼出一句完整的话,聂雪刃的消息就来了。
「散场后去停车场等我。」
她抬头看向不远处。
聂雪刃坐在那桌的主位,背靠座椅,姿态懒散。他身后就是宴会厅的大屏,此时还暂停在董事长录制的发言视频上,两人有相似的眉眼。旁边不时有人来敬酒,恭维的话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砸,他神色淡淡,偶尔扯出个笑敷衍对方。笑意并不真诚,旁人却毫不在意,只觉得自己面上有光。
他身边还坐了几位公司高层,或看戏旁观,或轻视冷眼,各怀心思,场面如同后宫开会。
兴许是她的注视太明显,聂雪刃倏然看过来,目光准确撞向了她的。
薄霜戈一惊,立马低下头。
「看什么?」
可恶的微信,把多少安全的社交距离都毁了。
薄霜戈慢吞吞打字:「是不是我妈又给你打电话了?不好意思聂总,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犹豫了一下,她又补充道:「我和贝莉姐她们约好了,待会儿还要出去玩。」
「你现在真是不得了了。」
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捏雪人拍拍我,我说啊!好痛!」
薄霜戈很是不满,她知道如果聂雪刃此刻在她面前,是真会敲她的头。
但也只是怂怂地争辩:「大家都去。」
「地址。」
「真不用。」
「我打电话问问妈,看看她知不知道你还有其他安排。」
这告状精。
薄霜戈在心里吐槽他:蛮横、霸道、多管闲事。
“就去One day吧!”贝莉说,“清吧,环境看着也不错。霜戈,你可以吗?”
薄霜戈估摸着贝莉多少知道点她和聂雪刃的关系,所以平时对她多有照顾。
她冲贝莉点头说好,再埋头把地点告知聂雪刃。
她们要走,难免得先和上司知会一声。贝莉看了眼时间,让大家拿好东西等她,自己端着酒杯去了聂雪刃那桌。不多时回来,她从手里变出一张信用卡:“聂总说他请客,今晚我们就尽情玩儿吧!”
众人欢呼:“聂总万岁!”
薄霜戈也跟着喊了一句,又忍不住多看了眼手机屏幕,豁达的聂总并没有再回复她。想来他也不屑于掺和她们女孩子的聚会,更不会干等着就为完成送她回家的任务。薄霜戈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把那句“不许告状”发出去。
酒吧的光线暗昧,晚间正是最热闹的点,穿着时髦的年轻男女笑闹声不断。薄霜戈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感觉自己的潮人恐惧症要犯了。
贝莉看她拘束,忍俊不禁:“你真的从来没有出来玩过吗?真是够乖的。”
江荣珊当了半辈子老师,对闺女管束相当严格,薄霜戈的衣食住行都由她一手安排。说心里没意见是不可能的,但家里经逢一些变故后她又能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对此只是逆来顺受。
有同事带了几分羡慕的语气,感慨道:“你们这的人,独生女都是家里的宝。”
“我还有一个哥哥的,”薄霜戈说,“哥哥比较独立,爸妈不太会去管他。”
贝莉眼波一转,很惊讶似的问道:“你还有个哥?多大了?”
另一个女生调侃她:“贝莉姐,兔子不吃窝边草啊。”
贝莉瞋她一眼,笑骂道:“脑子里瞎琢磨什么呢,我是那种人?”
她出了名的换男友勤,上一任刚创造了最快下岗记录,眼下正是物色新人的时候。
薄霜戈跟着笑,回应道:“他大我三岁。”
“啊,太小了,不行不行。”贝莉今天27岁,对弟弟无感。想到什么,她又说,“那你哥和聂总一样大哦。”
薄霜戈掺着玩笑话,故意说:“聂总也是个弟弟。”
贝莉连忙竖起食指到她唇中,促狭地看着她:“好大的胆子。”
聂雪刃确实要比公司别的中高层管理都要年轻,他天资卓越,升学速度跟坐了火箭似的快,虽说履历已经足够丰富,但年龄一抬出来多少还是不能服众。
老董事长早已定居美国,君同是聂家在国内的全资子公司,去年由聂雪刃接任执行总裁一职。薄霜戈有一回在茶水间角落里冲咖啡,听到有人议论聂雪刃资历的事,也听到他们嘲讽他是关系户。骂的是他聂雪刃,她当然不会为他抱不平。只是想到自己也是个因和总裁有点情分而进入君同的关系户,难免跟着心虚,只好在咖啡里多加几块糖慰藉慰藉自己。
果然,在她端着杯子走开时,注意到她也在的几个人先是愣了愣,而后不加遮掩地嘀咕起“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进的总经办,听说还是贝莉亲自带着办的入职,想必是跟聂总有关系”之类的话。
怎么说起她就不知道小点声呢,薄霜戈全当没听见。
“不过呢,像聂总这么赏心悦目的帅哥,再小我都不嫌弃。”贝莉不大正经地说了句,朝薄霜戈一挑眉毛,“霜戈,你说是吧?”
聂总的能力或许遭过不少质疑,但颜值方面从没被人诟病过。总经办作为直接对他负责的部门,有个形象这样好的老板那是相当有面子的。
薄霜戈哈哈笑了声,心道这话题她可没啥说的。
聂雪刃平时不是个开不得玩笑的上司,贝莉也是说点俏皮话活跃氛围,大家都没放在心上,转而回到刚刚八卦的话题上,问薄霜戈的哥哥帅不帅,有没有女朋友,现又在哪里发展。帅哥有没有照片,毕竟是亲兄妹,看妹妹的样子哥哥必然不差。
那点表面信息没什么好瞒着的,至于照片,薄霜戈架不住众人的起哄,只好翻开相册。
她存了一张薄赫鸣大学时候的照片,那会儿她快要高考,爸妈想着让她出门放松下心情,正值薄赫鸣学校开运动会,三人便顺道去看望他。他逢人便介绍这是他妹妹,叽叽喳喳闹着让妹妹给他多拍几张帅照,薄霜戈就抱着相机跟在他屁股后头。照片里男生的脸距离镜头很近,似是不满这位业余选手找的角度,自己伸手把镜头掰正了。一张漂亮的少年面孔,笑容灿烂,露出一颗虎牙,眼神亮晶晶地望着拍摄者的方向。
几个姑娘“哇”地出声,恍然大悟道:“难怪你平时见了聂总都目不斜视的,原来是已经看惯了帅哥。”
贝莉出声反驳:“这么说就是你狭隘了。霜戈的哥哥跟聂总显然不是一个类型,怎么好比?”
薄霜戈和聂雪刃在公司保持着互不相识的相处方式,也不想多做什么解释,跟着“就是就是”地混过去。
不过贝莉的话倒也没错,聂雪刃确实从来不会这样张扬地笑,他大多时候没什么表情,从小就走冷酷路线。薄霜戈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端着,到底在端什么,大众早就不吃这一款了。
性格上也是。聂雪刃完全没有薄赫鸣平易近人。小时候同学们都羡慕薄霜戈有个哥哥,总追着她打听有哥哥是什么感觉,哥哥是不是对她特别宠……少女文学对孩子们影响太大了,怎么会有这么科幻的剧情?
因为聂雪刃的存在,薄霜戈从小就已彻底领悟“书里写的都是骗人的”这一绝对真理。
只不过她15岁的时候,真理坍塌了。
原来薄雪刃——应该叫聂雪刃,并不是她的亲哥。抱错孩子的两家长辈私下沟通后,薄赫鸣成了她的新哥哥,聂雪刃跟着他的亲爹走了,这位端王连对待这种分别的大场面都很平静,对于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妹妹,只临走前摸了摸她的头。
薄霜戈就伤心多了,尽管她对聂雪刃积攒了一肚子不满,无数次放言“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这会儿还是哭得好像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
好在,接替他位置的薄赫鸣是一款传说中温柔开朗、疼爱妹妹的好哥哥。让她终于能在同学面前理直气壮地说:没错,有哥哥的感觉就是很爽。
不一样,不好比。
趁着老板请客,大家喝得很尽兴。
鸡尾酒没有薄霜戈想象中难喝,甜的,还有各种各样的果味。她不耐烦去理解那些花里胡哨到跟写散文似的酒名,索性挑了自己喜欢的颜色,一杯一口,喝得津津有味。
贝莉在同他们讲公司的八卦,大公司部门多,人员复杂,能聊的可太多了。
“罗副总说,聂雪刃这种公子哥凭什么主导那么大的项目,这活儿给他都是糟蹋了!”贝莉模仿人很有一套,立马就学着聂雪刃的样子,往沙发上一靠,语气嘲讽地来了句,“那给你?”
“罗副总”这会儿又磕巴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公子哥就在他身后,笑得有些尴尬:“雪刃啊,我的意思是年轻人做事不能太急功近利,一上来就啃这么大骨头,手底下人该有意见了。”
贝莉再切换成聂雪刃的语气:“哦。你有意见?”
她端起一杯酒递到薄霜戈面前:“给你吧,省得你今晚梦里都惦记着。”
聂雪刃当时把项目计划书递过去,罗副总自然不能接,但这会儿的酒薄霜戈就笑纳了,和贝莉碰了个杯,夸她将聂雪刃那死出模仿得活灵活现。
聂雪刃在公司花名很多,公子哥、太子爷、聂董那个儿子、小白脸、关系户……搞得有时候薄霜戈看见他脑子里都不禁会想:好多人啊。
她再喝光一杯酒,眼前的贝莉也分身出好多个了。
“你啊,以后可不能随便在外面喝酒。”贝莉吓唬她,“外面的坏人可多了,专挑你这种无知少女下手!”
薄霜戈手里是杯桃红色的酒,中间混了橙汁,她觉得很漂亮,一直没舍得喝。听着她的话,她不大清明的意识还能遵从对方的嘱咐,郑重点了头,然后丝滑地昏厥过去。
周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干净了,贝莉小心翼翼将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挪开,交到一旁男人的怀中。
薄霜戈头一倒,聂雪刃抬手托住,虎口卡在她下巴上,摸到她发烫的脸颊。
贝莉没敢抬头看,站到一旁小声将方才众人聊过的话题,尤其是薄霜戈说的话一一复述给他听,自然包括那些比较之言。
聂雪刃不咸不淡地笑了声。
贝莉察言观色,添了一句:“薄小姐还夸您长得帅呢。”
聂雪刃仍旧缄默,再看怀里喝得不省人事的人,就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薄霜戈无端感觉到一丝凉意,醉懵懵地睁开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甚至没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个人,目光寻到贝莉身上,问:“结束了吗?我得回家了。”
贝莉连忙接话:“嗯,结束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哥来接我,我给他打电话。”她摸出手机要拨号码。
聂雪刃这时才开口,嗓音低沉,像是压了火:“你要给你哪个哥打电话?”
薄霜戈保持着接听的姿势没变,迷迷瞪瞪朝他看过来,杏眼里有些湿润。
铃声响起,聂雪刃扫了眼来电显示,是“妹妹”。
他将屏幕按灭,心情似是缓和了,把人提溜起来,给她穿外套。
喝醉酒的薄霜戈乖得多了,他说抬头就抬手,让放下就放下。扣子给她扣好了,她就一脸的求表扬。
聂雪刃不会表扬她,拿过她的包还挂她自己身上。薄霜戈被下垂的重量扽了一下,身形一晃,一把扯住他的衣服才站稳。她缓了几秒,大概是认出了面前这不绅士的男的是谁,立马竖起眉毛毫不客气地捶他一拳。
“你个坏人,我不喜欢你。”
聂雪刃顺势把人拉过来:“哦,可我原谅你。”
贝莉头低得更深了,假装自己看不到也听不到。在她身边还站着个金特助,一样是目不斜视的姿态。同为知道些内情的打工人,她觉得有必要和对方联络联络感情,以便日后能一块分享工作心得,否则憋着多难受。
谁知道对方感受到她的目光,只冷漠地掀起那双狐狸眼瞥了她一下,一副半点也不想跟她交流的样子。
这高贵冷艳劲儿真不愧是聂总特助。贝莉翻了个白眼,当她很想和他说话似的。
门外,离开了暖气的包裹,薄霜戈被夜风吹得缩了缩脖子。几步路被她走得东倒西歪,一个踉跄倒进了身后男人的怀里。
她嘴比动作快,立马就说了“对不起”。然后回身,仰头,撞进聂雪刃深邃的眼底。
“聂总。”意识又断了线。
聂雪刃蹙眉:“叫我什么?”
“薄雪刃!”她眯眼将他的五官拼凑齐全后,很稀罕地叫道,“薄雪刃,我有好几年没见过你了哦!你怎么突然长这么高啊?”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应了。又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歪垂的脑袋扶正,说:“薄雪刃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
他身上更暖和,这是薄霜戈凑近他后得出的结论。
她头晕,又冷,本能地靠近了他,小声喊他:“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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