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三国之间的风谲云诡,刀光剑影姜烟不曾真实窥见一分,但姜国命运的背负似乎已经悄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冬季如约而至,她旧病复发。

不同以往的是,今年,从她三岁时就开始研究她病症的熊医师被大王选成军医随粮草去了边关。

一个月事初来的夜晚,姜烟伴着高热陷入了昏迷,姜辛成来到了她的床前。

他终于还是觉得这位堂妹,这位牵制自己的王后该死了。

长烟这样的身子,早就该死了不是吗?平白活着为他带来这么多的掣肘。

而且,一个不把夫君视为天的王后也不该活着。

无论暗地里还是明面上,姜源和西南军队应该听命于他,效忠于他,视他若神明。是王后的私库也好,是国库也好,他们应该歌颂称赞,臣服的都应该是他。

姜源说只要她为王后,他便会效忠。

当然,长烟就算死了,也会是他唯一的王后。皇陵里,会和他合葬的只有她。

这个冬季,她会自然地“因病去世”,而他会在悲痛之中拜姜源为上将军。国家的战争,领土的夺回,版图的扩张,会是他和姜源之间的君臣佳话,绝不可能是依靠王后在朝堂的势力。

姜辛成厌恶被威胁的感觉,他当大王不是为了处处受制于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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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烟平常补气血的汤药是固定的,但生病的时候却要依着具体病情而定。她那反复无常的身体,让太医院一众医师抓耳挠腮。

她一日复一日的昏沉,从没有这么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时间不多了。

腊月中旬,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姜烟披着大氅站在窗户边,看着外面洋洋洒洒的洁白。

姜烟这身病痛给她上了太多的枷锁,这些年多活的日子让她心中始终怀揣着对姜国,对亲人的亏欠。

其实她很清楚,姜国王室腐化奢靡,包括她自己,等她明白这些,她已经不可避免地成为了造成今日局势的其中一员。

她的善良,是这么多人为她的生命而努力,她会为自己想要放弃生命的念头而感到心怀愧疚,感到不安。

但她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一次腰酸背痛后醒来,她把华灯叫到了床前。

“华灯。”

华灯的眼眶红肿不已,哑声道:“殿下。”

姜烟的嗓音很轻:“你的年岁已经可以放出宫了,这几天你就收拾收拾,我批准你离开吧。”

华灯泪眼婆娑地摇头:“不,殿下,我不,我不离开!”

姜烟苍白着脸靠在床头扯着嘴角对她笑了笑:“傻瓜,别这样。你走是为我好,真的。华灯,我背负不了这么多,我的命承受不住这么多。病痛使我难受,我早就想要解脱。”

其实只有身体的病痛她可以毫不在乎,毕竟十多年来早已习惯。

可是,见不到他,齐玉耀武扬威的讥讽,和姜辛成虚与委蛇的婚姻,出不去的宫墙,这些让她的心日日都在窒息。

今岁被调走的熊医师和一如既往的病症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本想做殷红的杜鹃,历经四季,开遍山野,迎接晨曦和露水,仰视白云和朝阳,哪怕只活一天。

可是不能,大家都不愿意,大家都觉得她应当做家养的玫瑰。姜辛成想逼她做听话的雀鸟,姜源,他最终也不理解她,他以为他是拥护她上高位,其实是护她下深渊。

华灯哭得泣不成声:“殿下,你别这样想。你会好的,你每年都会这样生病啊,撑过去就好了。”

姜烟轻哄道:“你走吧,华灯,我还有事想要拜托你啊。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华灯依旧是无声摇头。

姜烟仍不住捂住嘴低咳两声,随后低声道:“华灯,答应我,走吧。如果我去了,你就去告诉他,我的病太严重,熬不下去了。你告诉他,别考虑我,天下大势,趋于一统,他不必受制于我。我死后,若他愿为姜国而战,可。

说到这里,姜烟哽了一下:“若他愿顺时势投钟相,也可。只希望若有朝一日,他可以好生安置姜国子民,莫要让生灵涂炭。”

这些天姜烟尝得出来,药变了,补气血的药还是变了。这宫里,已经有人看不惯她病怏怏的活着,可是姜烟托着病体已经再也提不起精神去争执这些了。

她觉得没意思,觉得提不起精神,觉得累。

可是她的华灯不行啊,华灯怎么能陪她耗在这里呢,如果她去了,华灯又怎么在这宫里活得下去。

她要命十五将她的华灯送走。然后,无论什么,她都可以安心了。

长谈一番,华灯终于答应离宫。

腊月二十,姜烟于王宫正门送她。齐玉带着婢女走到她身边,轻笑一声:“从小伺候的婢女,姐姐倒也舍得放走。”

姜烟看着华灯的背影在眼前消失,垂眸盯着绿桐递过来的手炉:“不舍得也要舍得啊,她跟了我这么多年,总不好叫她终日在这宫墙中伺候我一个病秧子。”

这话似乎并不是对齐玉说得,话说完,姜烟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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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天大寒,屋檐上垂下长短不一的冰棱。

今华殿的香炉升起袅袅青烟,驱不散满屋病沉的味道。婢女们皆快进快出,低头不语,生怕自己染上丝毫的病气,毕竟王后的样子看起来着实有些吓人。

原先还好,虽然病弱苍白,但不至于消瘦如柴,举手投足间带着一丝柔弱的娇怜之态。如今是形容枯槁,眼眶深陷,眼看时日不多了。

姜烟昏沉着梦幻着,再也挺不起心思去思考别的事,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滴水成冰,她开始怀念她的不周山。

那是多么美丽的一片枫林啊,夏季绿树成茵,秋季满山红火。

身子好的时候,她在山间游玩,累了就叫他背着,她清醒时听老师讲课,他就在旁边默默陪着,她看他读书,看他习武,心情不好时,她就去山顶对着他发一通牢骚。

十二岁之后,她身子好了许多,于是央求着下山游玩,不周山周围的城镇也被公主走遍了,只是每一次游玩记忆的最后,都是她趴在他的背上睡着,醒来后已经身在行宫。

姜烟怀念那段日子,怀念山上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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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过了十五,深夜,今华殿的一位婢女前来觐见。

姜辛成坐在桌后皱眉道:“她还是那样?”

婢女:“是的,大王,太医院开的药虽没有熊医师的见效,但王后的身子好似习惯了似的,虽然高热反复,看起来命不久矣,但每每都可以熬过来,这几日天气暖和了些许,奴婢眼看着似乎是恢复了一些。”

姜辛成的脸色有些难看。

说实话,他本没有想要怎么故意折磨长烟,原以为只要稍微动点手脚,她那副行房都不堪忍受的身子必定如地崩山摧,王后“自然而然”就薨了。

齐玉曾今透过口风,要不是有姜烟与她平起平坐,吴国想必可以出更多的兵。

他想要姜源好好为他守西南,又想吴国鼎力相助,那姜烟必须“病逝”。可没想到对方的身子破败归破败,竟然该死的坚韧。

马上进入春季,她要是熬过了这段时间,那再死可就显得有些蹊跷了。

姜辛成想了想沉声道:“以后你换到药房,太医院开的药也别用了,给她换成安神汤。”

婢女:“诺。”

姜辛成有些不放心,警告道:“做事要小心,寡人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婢女点点头,沉默退下。

想了想姜辛成还是放心不下,他在昏暗的灯光下静坐良久,摇曳的火苗在他脸上印出阴翳的光,最终,他挥挥手叫来了随侍问道:“叫你派人去监视的人最近可有异样?”

他并不放心华灯。

“回大王,那婢女倒是没什么动静,王后给她置办有产业,她最近都在忙这些。不过王后身边原来的亲卫十五时常去看顾,想必是受王后嘱托,属下们不敢靠得太近。”

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绝,姜辛成捏了捏刻字的书刀,阴沉着脸道:“多派些人好生盯着,寻到机会,直接处死。”

随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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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岭,姜**营。

赵国昨日夜间又发起了一场攻城,姜源亲自登上城楼指挥督战,一夜下来,满地飞箭伤员,兵将皆疲乏倒地而睡。他带着唇周的一圈胡茬,颓然坐下,靠着城墙闭目养神。

三年的战事,便连赵国的军队似乎都开始疲乏了,这段时间进攻的频率都变低了。

姜源很累,但闭上双眼,他不由自主开始想,此番修整以后,要不要叫原望将军召集大伙儿商量一下,策划一场反攻。

姜国的军队经历战火的洗礼,已经不是当初的样子。

心里打定了主意,在睁开眼之前,公主在山顶对他嫣然一笑的样子突然闯进了脑海。

姜源有片刻的恍惚,征战数年,他不知立了多少战功,收获了从上到下多少敬服的目光。到如今,他已经快要分不清,自己这般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

太久没有见过那张脸,姜源觉得她对自己好像也没有这么重要了,有没有公主,他身为武将,战火来时,总要征战沙场的。

摇了摇头,姜源抛弃这些可笑的想法,朝着城楼下而去。

一个士兵被刚才爬着云梯登上城楼的敌人砍断了右臂,必须立即医治,医师立刻带着徒弟登上城楼治疗。

姜源路过的时候停住了脚步,准备等医师处理完后慰问一番。

等医者起身,他看清来人后,姜源瞬间又惊又怒,他满脸阴霾,抬手就就抓住了熊医师的领子,怒喝道:“你怎么在这里!”

熊医师满脸惊慌:“公子,我现在是军医,是军医!”

姜源剑眉倒竖,“废话!我问你,你不在王后身边伺候,怎么来了南岭!”

他焦急地直奔主题,询问的同时把人拽到了自己的军帐。

熊医师被扯着领子欲哭无泪。

其实当初他是被安排去广阳充军医的,但在不周山为公主治病多年,熊医师除了看病,其余的时候绝对可称得上养尊处优,公主仁厚,他的待遇比聚丹太医院的医师还要好。

所以熊医师哪受得了随军的苦啊,权衡之下,他花了好多的积蓄,才叫人将他换到了南岭。这里领兵的是源公子,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他的日子肯定比在广阳好过。

谁知将军也不是这么好见的,熊医师来了好几天了,今日好不容易遇见,还没来的及高兴呢,源公子这副暴怒的样子差点没把他吓死。

他仔细说了自己是怎么被安排过来的。

当初熊医师也曾想过面见大王,说明公主的病症必须由他亲自督管,但命令来得太快,他很快就被扭送边关了。

听完他的话,姜源脸色黑沉如墨,不安如疯长的藤曼,瞬间笼罩了他的心头。

这个冬月,疑虑和不安如滚滚的雪球,随着几日如筛糠般的落雪,它越滚越大。

姜国的冬季寒冷而漫长,两国交战的火热程度陷入了低谷,眼看接近腊月中旬,便连两地军营的伙食也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准备。

本该稍微放松的时侯,姜源却在这缓和的气氛中开始夜不能寐。

那天夜晚,他好不容易睡去却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姜源梦见自己十岁的时候,他烧了王家爬上不周山,然后在枫树下昏迷,一切都按照原本的记忆进行着,但后面的内容却变了,公主撞到了他,他在昏沉中咬上了她细弱的脖颈,十分地用力,鲜血从肌肤下喷涌而出,血流将他们淹没,姜烟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这是一个全然的噩梦,半夜从梦魇中醒来,帐外有兵士在嬉笑欢呼。

姜源满头冷汗,半撑着身子探手去拿小桌上的水杯,倒影中浮现的是她八岁救下他时担忧的样子,但她脖颈喷洒着鲜血。他心头大骇,端着杯子的手猛然一抖,凉如寒冰的水浸透了他的胸膛。

他感受着那刺骨的凉意,终于猛地掀开被子下床。

姜源要回去一趟,他要亲眼看见她在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好好的喝药,好好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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