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烈日西斜,暮色漫上来时,风卷着碎雪掠过松柏,簌簌落在茶馆的青瓦上。

檐下人声依旧鼎沸,唯独角落的两张竹椅透着股安静——司同闷头坐着,长睫垂落遮住眼底的忧色,连指尖都无意识地蜷了蜷,缓缓看向屋檐外结冰的路面。

苏酒歌趴在桌子上,脑袋枕着胳膊、静静地瞧着她,司同的头发好像比上山时更长了,个子也长高了,望着她时,她总觉得,那漂亮的脸上不该露出那样的神色…

也许是感受到灼灼的目光,司同转过头来,朝着苏酒歌的眼前挥了挥手。

她的声音提起轻松的语调来,打趣道:“小酒,刚才路过的那家店里面的那个小兔子灯,一蹦一蹦的。”

苏酒歌知道她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嗯,的确挺可爱的。”她顺着她的话说: “你要是喜欢的话,等下我们买几个如何?”

“好啊!买几个回山上,我要在院子里放两个,顾行之的院子里放一个。”司同撑着脸继续说道:“这次下山光买东西了,咱们俩都没玩尽兴,等下次再来这里吧!我听说过几月还有其他的节日呢!”

“也不知明和师兄现在在做些什么好吃的。”

她的眉头再次染上喜来,两人都有意的转移话题,不去聊这些让人不高兴的事情。

过了一会,司哲顾行之二人姗姗来迟,几人都?照不宣。

“方才在市集,我们遇上了个奇怪的老头。”司同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顾行之闻言挑眉:“巧了,我们也撞见个举止古怪的人。”

几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敲起了鼓——这些人怕不是善茬。没再多耽搁,收拾好东西便赶着马车往山上赶,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在暮色里格外清晰。

回到清易堂,顾行之和司哲直奔书房。

清昼正握着笔,听他们讲完下山的遭遇,笔尖顿了顿,终于抬起头:“让明和把粮仓的货归置好,印玺去收了院里晾晒的被褥——今晚要下大雪,饭后都早些歇着。”

他没说透话里的意思,只挥了挥手。两人拱手应了声“是,师傅”,转身出去时,都觉出几分山雨欲来的沉郁。

院里的气氛静得发紧,明和默不作声地整理着粮仓,印玺抱着被褥往回走,连脚步声都放轻了。

晚饭吃得安安静静,没人提下山的事,也没人说未来的打算,用过饭后便各自回房,连灯都熄得比往常早。

夜半时分,冷月被乌云裹住,鹅毛大雪骤然落下,寒风卷着雪粒子砸在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一辆马车冲破夜色,车轮碾碎结冰的路面,溅起的雪雾里,来人翻身下车,用力叩响了清易堂的大门。

两封秘信,打破了满院的寂静。

明和接信时手都在抖,连外衣都没穿整齐,就攥着信纸往清昼的卧房跑——他知道,这信里装的定是天大的事。

没一会儿,各屋的门被接连敲响,众人揉着惺忪的睡眼聚在正堂,唯独清昼坐在主位上,眉头皱得紧紧的,不知是烦消息棘手,还是恼被人从梦里叫醒。

“这么晚叫我们,总不能是雪下大了吧?”印玺揉着眼睛,语气里带着点刚醒的迷糊。

“还真让你说着了——天塌了半边!”明和声音发颤,猛地挥了挥手,“三皇子被斩首了!”

“什么?!”

满室的困意瞬间消散,司哲一把拽住明和的胳膊,指节都泛了白:“明和师兄,你仔细说,到底怎么回事?”

主位上的清昼却忽然动了动,端起茶盏轻轻刮着浮沫,慢悠悠抿了一口。

方才还眯着眼打盹的模样,此刻眼底清明得很,像是早就知道了消息。

明和把秘信递过去,顾行之和司哲凑在一起,指尖捏着信纸边角,连一个字都不肯放过。

司同急得踮脚,直到两人看完,才由司哲念给众人听——

好消息是,大皇子在西域根基深厚,借着班师回朝的名义,一举拿下了三皇子的同党。

那三皇子在宫中拼死反抗,到死都毫无悔意,最后被大皇子一箭射穿喉咙,头颅挂在了紫荆城的城门上。

“这万年祸害总算死了!”印玺拍了下桌子,语气里满是畅快,“小顾总算不用再防着他的暗箭了。”

“暗箭从来不止这一支。”清昼的声音淡淡的,搅得众人心里一沉。

顾行之攥紧了信纸,声音发涩:“师傅的意思是……”

清昼却只抬了抬眼:“自己悟去吧。”

坏消息接踵而至——京城没了皇帝,乱成了一锅粥,三皇子的余党四处流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苏丞相跟着大皇子清剿叛军,怕苏酒歌出事,只能暂缓上山,要等局势稳了,才带着苏夫人一起来看她。

听到这儿,众人都低了头。虽早有预料,可亲耳听到,还是忍不住难过。

苏酒歌还在南苑睡着,印玺悄悄松了口气——这消息,还是等天亮了再告诉她吧,免得她今夜无眠。

散了后,各人怀着心事回房,心里空落落的。

三皇子死了,该开心的,可那颗悬着的石头,却半点没落下。

司哲躺在床上,睁着眼到了后半夜。

身旁的司同睡得安稳,呼吸轻轻的,怀里还抱着个小木人——那是几日前她雕给司哲的生辰礼,木头被磨得光滑,像藏着她最简单的心愿:和哥哥平平淡淡地活下去。

可司哲不能。司家的灭门之仇,像根刺扎在心里,拔不掉,也忘不掉。

他轻轻起身,抓过椅背上的斗篷,脚步放轻地走出房门,停在了顾行之的屋前。

敲了三下,里面立刻传来应声——果然,这人也没睡。

顾行之坐在桌前,烛火映着他的侧脸,神色晦暗不明。

见司哲进来,他拿起茶壶倒了杯凉茶,推到他面前:“睡不着?”

“嗯,事太多了。”司哲攥紧了拳头,声音里压着股闷火。

白华山的夜冷得刺骨,他从昨日到现在,加起来也只睡了两三个时辰,眼下眼皮沉得很,脑子却清醒得要命。

顾行之点了点头,指尖摩挲着杯沿:“你还记得市集上遇见的那个老头吗?”

“买菜时那个?”司哲立刻反应过来,年节的热闹仿佛还在耳边,“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他是刑月阆的首领,宫里的老人。四年前那一战后就很少露面,若我没猜错,他是奉命来寻我们的。”顾行之的声音沉了沉,“从前我还没被立为太子时,在大殿上见过他一面——那时候他还没这么老,眼睛也没瞎。”

司哲猛地攥紧了杯沿——这么说,那人很可能认出了他们兄妹?

“等大皇子剿灭了叛军,我想回紫荆城。”顾行之抬眼,语气里带着迟疑,“塞北不能丢,我不能不管。司哲,你打算怎么办?”

“我跟你一起回去。”司哲几乎是立刻开口,脸色却依旧阴沉。

顾行之愣住了:“你?”

“我是已故将军之子,有护太子之功,正好借此重返京城。”司哲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皇城那些宰相,没几个干净的。如今局势乱,他们肯定会趁机发难——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

顾行之沉默了。他知道司哲说得对,可……“同儿呢?你跟她说了吗?”

司哲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些:“没说。京城太险,她留在这里,至少安全。”

顾行之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可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不是吗?”

窗外的雪还在下,松柏的枝丫被雪压得低垂,风一吹,雪沫子像柳絮似的飘下来。

屋里的两人相对无言,烛火摇曳着,把影子拉得很长。

……

天还未亮透,清易堂的院落里已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印玺裹着厚厚的棉袍,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厨房跑,碎雪落在肩头,她却浑然不觉,只对着灶房里的明和嚷嚷:“明和!春联纸我找着了,还有你说的朱砂墨,在书房最上层的柜子里!”

明和正弯腰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得他脸颊泛红,闻言直起身擦了擦手,从蒸笼里取出刚蒸好的糯米糕:“急什么,先把这糕晾透了,等下切了给同儿和酒歌当零嘴。”

话音刚落,就见顾行之扛着一捆红绸走进来,司哲跟在后面,手里还抱着几盏新糊的灯笼——正是昨日下山没来得及买的兔子灯,灯穗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师傅说院子里的松柏得缠上红绸,”顾行之把红绸递过去,目光扫过蒸笼里的糕点,“正午前能弄完?”

明和点头,用筷子扎了扎糯米糕:“放心,年夜饭的菜我都备好了,就等傍晚下锅。”

印玺看着桌前的两个小女娃,蘸着朱砂墨歪歪扭扭地写了个“福”字,刚要往门上贴,就被司哲伸手拦了:“贴反了,‘福’字倒贴才是‘福到’。”

司同吐了吐舌头,赶紧把字转过来,指尖沾了红墨也不在意。

苏酒歌看着院内的众人,心中想着,山上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不过按往年来说,这个时候父亲母亲应该已经上山了。

司同察觉到她的低落,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别担心,说不定路上雪大,丞相伯伯和伯母要晚些到。”

苏酒歌勉强笑了笑,跟着她一起扶着春联,顾行之和司哲则搬来梯子,往松柏枝上缠红绸。

阳光透过雪雾洒下来,把红绸染得格外鲜亮,连空气里都飘着糯米糕的甜香,仿佛昨夜的凝重从未出现过。

正午过后,明和开始在厨房忙活,切菜声、炒菜声此起彼伏。

印玺时不时溜进去偷尝一块酱肉,被明和抓着后领往外赶,闹得满院都是笑声。

司同和苏酒歌坐在屋檐下,把腊梅插进瓷瓶里,苏酒歌忽然轻声问:“同儿,你说……我爹娘会不会今天不来了?”

司同心里一紧,赶紧摇头:“怎么会?他们肯定想你想得紧,说不定现在正在山路上呢。”

晚饭时,桌上摆满了菜肴,红烛映着满桌热气,众人围坐在一起,却没人提起苏酒歌父母的事。

印玺吃得兴起,端着酒杯要跟顾行之碰杯,明和在一旁劝他少喝些,免得等下误了点灯笼。

正热闹着,苏酒歌忽然放下筷子,轻声说:“我去门口看看。”

司同刚要起身陪她,就被顾行之眼神制止,只能看着她孤单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没过多久,苏酒歌回来了,眼眶红红的,却强装着没事:“外面雪还在下,路肯定不好走。”

明和见她这样,心里一急,脱口道:“酒歌你别等了,丞相大人说……说京城局势还不稳,他们暂时来不了!”

话音落下,满桌的热闹瞬间凝固。

苏酒歌的身子僵住了,手指紧紧抠着桌布,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司同赶紧拉过她的手,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

印玺皱了皱眉,看向明和,明和也慌了神,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见不得酒歌期盼的样子,却忘了这消息有多伤人。

苏酒歌接过茶杯,指尖冰凉,泪水滴在杯沿上,晕开一圈水渍。

她知道大家是为了她好,可心里的失落却怎么也压不住——她盼了这么久,就是想在过年时跟爹娘团圆,如今却只能对着满桌的饭菜,空留满心的牵挂。

院外的兔子灯已经点上了,暖黄的光透过灯壁,在雪地上投下跳动的影子。

明和挠了挠头,小声说:“小酒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苏酒歌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

清昼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一件厚披风,轻轻披在苏酒歌身上:“雪夜冷,别冻着。京城的事,急不来,等开春了,路好走了,他们自然会来。”

苏酒歌抬头看着他,点了点头,心里的委屈似乎消散了些。

众人重新坐下,却没了方才的兴致。

司同给苏酒歌夹了块她爱吃的甜糕,轻声说:“明年过年,我们一起去京城,跟丞相伯伯和伯母一起过。”

苏酒歌看着她,眼里终于有了点光,轻轻“嗯”了一声。

看着大家担忧的目光,苏酒歌心中一暖说道,“有你们真好。”

众人提起茶杯,窗外炮竹轰鸣,一同欢腾雀跃:

“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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