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是因缘果,已共身心

夜里,司同不知何时醒了,揉着惺忪的眼,摸了摸身侧——被褥被掖得紧实,身旁却空落落的。

一阵冷风卷进窗,桌上烛火晃了晃,将司哲的背影投在墙上,伴着纸张摩擦的轻响,落寞得让人心头发紧。

司同悄悄直起身,看得有些出神。

“哥?”

她轻轻唤了一声,面前的人却猛地僵住。

半晌,他吹灭烛火,才缓缓走到床边。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罗帏上,司哲却退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只听见他声音柔和得发哑:“晚上吃咸了,起来找水喝,吵醒你了?”

那嗓音里藏着未散的哽咽,司同看破不说破,仍像往常那样没心没肺,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撒娇:“没有,就是哥哥不在,被窝都凉了几分。”

“就你贫。”司哲掐了掐她的脸,语气里满是宠溺。他掀起被褥钻进被窝,将司同紧紧抱在怀里。

“哥。”司同趴在他胳膊上,听着他的心跳,莫名觉得安心。

“嗯?”

“你是不是想阿爹阿娘了?”

“……没有。”

“说谎,”司同戳了戳他的胸口,“我都看见你哭鼻子了,不过我帮你保密。”

司哲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神却望着桌岸里的几张纸——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墨迹未干时就被隐叔藏在衣襟最内侧,一笔一划皆是父亲的字迹。

短短几页,道尽了皇宫光鲜背后的**:叛军如蚕食般席卷大地,片瓦不留。

直到那烧得只剩半截的最后一页,末尾的字仍清晰刺眼:

“还请圣上保全我夫人和儿女,臣将一身奉献与圣上,鞠躬为民,至死不渝。臣复乞陛下,上合天心,下安社稷,述著文字,明证典章,诚惶诚恐,微臣草上。”

他侧过头,眼泪又顺着脸颊滑落,环住司同的手臂收得更紧。

……

这日十五,下了场微凉的小雨。

雨滴顺着瓦檐砸在地上,像碎银般闪烁,草尖与花瓣上凝着露珠,飘来淡淡的清香。

好几日不见踪影的顾行之顶着一对乌青的眼圈,走进了清昼的书房。

行过礼后,他眼神沉沉的,带着几分试探。

清昼笔尖一顿,尾音带着笑意,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找我何事?”

顾行之犹豫片刻,终于开口:“我听说南苑有种蛊术,将死之人能借蛊虫顶替他人身体活下去。这……是真的吗?”

这几天他查阅了无数的古书,终于在一本破旧的纸页上找到了关于白华山上门派的记载。

上面的某行有写道:南苑中有一法术,可借助他人身体得到灵魂互换,方为永生。

只不过那位老者不幸运的失败了,载体太过年轻,导致走火入魔不治身亡。

而相比司同二人,年龄最为合适,甚至相貌也别无二致,顾行之眉头紧皱,想要他说出答案。

清昼笑了一下,心中暗叹——皇宫里的人,疑心果然都重。

但他没否认,只顺着话头道:“是,确有此术。”

顾行之肩背绷得更直,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若两人长得相似,被换了也不会有人发现。假如有个小姑娘时日无多,司同……会不会是最好的替身?”

清昼不答,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单手支着下巴,没了耐心。

他早看出来了,这小子是怕司同被当成替身,处处提防。

倒也有趣。

他假装思索半晌,才慢条斯理点头:“今日祥云捧日,天现祥瑞,是个好日子。”

“你……你真的想……”顾行之喉咙发紧,不敢相信清昼会为了别人,让司同做寄体。

屋外骄阳似火,屋内却透着刺骨的凉意,清昼却仍笑盈盈地看着他。

顾行之眉头紧锁,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身就走。

……

傍晚,司哲被唤进书房。

进门时,清昼正坐在窗前,用毛笔勾勒着画中人。

司哲没出声,找了把椅子坐下等。

直到画完,清昼才抬眸瞥了他一眼,眉头微沉,卷起画轴走到他面前。

桌上摆着副棋盘,黑白棋子盛在竹碗里。

清昼两指夹起白子落下,司哲会意,执起黑子徐徐应招。他出手利落,步步紧逼;清昼却云淡风轻,不紧不慢。

就在司哲以为自己已占尽上风时,一颗白子落下,死局瞬间转为生局。

他不甘心地继续进攻,清昼也毫不手软,一口气吃掉三颗黑子。

等到司哲捏着棋子迟迟不肯落下,清昼才开口:“要认输吗?”

司哲沉默着——他知道大势已去,清昼的棋路看似平静,实则处处是陷阱,等他察觉时,早已深陷其中。

但没到最后,他不想放弃。思索片刻,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清昼微微一笑:“不见棺材不落泪。”

“师傅!师傅!”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明和的呼喊,他跌跌撞撞跑进来,扶着门框大口喘气,上气不接下气道:“同……同儿不见了!”

司哲猛地起身,棋盘上的棋子哗啦掉了一地。

他拽住明和,声音发颤:“什么叫不见了?明和师兄,到底怎么回事!”

“晚饭后,我以为同儿在小九那儿,就没在意。刚刚印玺去叫她睡觉,小九却说饭后同儿就走了!后院和歇房都找遍了,都没找到!这么小的地方,她能去哪啊!”

“我去找她!”司哲越过明和,就要往外冲。

“站住。”清昼的声音传来,“把棋下完。”

两人都懵了。明和急得跳脚:“师傅!同儿都不见了,您还想着下棋!”

“师傅,这盘棋我输了。”司哲眼中隐约含着泪,额上沁出一层虚汗。

他不管清昼在想什么,转身就要出门——可脚刚踏出一步,身体突然僵住,动弹不得。

清昼弯腰捡起桌下的黑棋,放回先前的位置。

明和不敢作声,只能在旁低着头小声抽噎。

“这棋,是你不愿认输。方才为了吞我一颗白子,不肯舍弃三颗黑子,”清昼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风,“我该说你勇气可嘉,还是愚蠢至极?”

司哲说不出话,也动不了。

清昼走到他身旁,月光下的瞳仁冷漠如冰:“司同与你血脉相连,你拼了性命护她,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天你不在她身边,谁来保全她?”

从火海中逃出来后,司哲从没想过离开妹妹半步。

他想护她一辈子,不让她再受半点伤害。可看过那些奏折后,他忽然懂了清昼的话——自己终究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到那时,谁来护她?司哲自嘲地暗叹自己的自私,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顾行之的脸。

清昼话里有话,成功勾起了他的疑心,又道:“忍让藏匿并非毫无危险,你就不想知道,这颗‘白子’,是否真的没有威胁?”

两人对视一眼,下一秒,禁锢感骤然消失。清昼转身向外走去,司哲抬眸望着他的背影,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庭院转角的竹林后,顾行之正拉着司同的手,蹲在暗处,两人已经走了两个时辰却怎么也走不出这片竹林。

“顾行之你到底在搞什么猫腻,咱俩已经走了好长时间,都没走出这片竹林。”司同累的捶了捶两只酸涩的小腿。

“同儿,这里待不了了,我们得赶紧走。”

司同懵了,眼睛瞪得圆圆的:“什么意思?为什么待不了了?”

“出去再说,快走,来不及了!”顾行之打开竹门,拉着司同向门外跑。

司同一头雾水,手被握得发紧,她用力抵着脚步,想让他停下。

“司同!司同!”远处又传来印玺焦急的呼喊。

顾行之急忙拽着她蹲回竹林,直到声音渐渐远去,司同才不满地追问:“顾行之!你到底怎么了!”

他嘴唇轻颤,努力压着心头的酸楚,语气近乎恳求:“同儿,你就信我这一次,好吗?”

看着他眼底的恳切,司同虽不解,却知道他不会害自己。“那我哥呢?他知道吗?”

“嗯,”顾行之拉起她,“我留了纸条,他该在门口等我们了。”

两人越过连廊往大门跑,司同跟不上他的脚步,用力拽了拽他的衣角。顾行之停下,弯腰将她抱起,快步穿过石桥,终于跑到清易堂门口——门前的司哲正抬头望来,眉眼间满是惊讶。

司同挣着下地,跑到哥哥面前:“哥哥,我们要去哪?”视线一转,却见清昼依在门墙上,神情淡然,仿佛早已知晓一切。

“司哲,你看到了?”清昼开口。

顾行之骇然——师傅怎么会在这?司同也愣住了,眼神在三人中慌乱游走。

司哲难堪地低下头,声音哽咽:“行之,抱歉……师傅说的蛊术是假的,你留的纸条,被他烧了。”他顿了顿,终于说出实情,“我只是怕……怕我不在了,没人护着同儿。”

“哥……”

黑夜中,顾行之背脊僵直,抵着墙缓了半晌,才如释重负地轻笑:“无碍,同儿没事就好。”他抬眸,目光坚定如铁,“你放心,若真有一天你不在,我会拼尽全力护她,以命为誓。”他永远记得,自己的命,是司家给的。

几人回头时,清昼早已没了身影。

那夜,三人围坐在一张床上,烛火映着彼此的脸庞。

他们说着近日的趣事,也坦露了平日藏在心底的话,司同红着脸说完心事,便躲进被子里,留下两个少年相视一笑。

窗外的风卷灭烛火,司哲起身关好窗,三人窝在温暖的被褥中,带着满心的爱意、信任与期盼,渐渐睡去……

转眼岁月如梭,白驹过隙。

元夕节将近,寒冬日里,众人裹得严严实实,山上山下都在忙活筹备节物,一山之隔,倒似与世隔绝。

堂中司同和苏酒歌围着明和叽叽喳喳,商讨着今年要怎么把节日过热闹;一旁的印玺正合计着过节的菜品,打算大展身手,偏巧粮仓里余粮不多,得赶下山采购一趟。

计划定好,出发前几日,司同却像块狗皮膏药,日日夜夜缠着清昼。

有时清昼被缠得烦了,躲进书房关紧门,司同也不气馁,就守在正堂,等他一开门露头,便像只小耗子似的窜过去,抱着他的大腿不放。终于磨到清昼松口,吐出那句“下不为例”,司同嘴角瞬间上扬,几乎要翘到天上去。

大年初一,几人收拾妥当,将马车停在门口。

司同扶着苏酒歌先上了车,在车里手舞足蹈地讲着山下的稀奇玩意;苏酒歌蒙着纱巾,纱后脸蛋红扑扑的,眼中闪着星光——从未下过山的她,满心都是期待,不住点头。

明和写好采买清单,还是不放心地跟几人叮嘱了好几遍,才肯罢休。

司哲点点头,拎着钱袋上了车,搭着腿坐在车门边;顾行之翻身上马,一声马蹄响后,一行人渐渐远去。

只留印玺站在门口挥手,心里还在担心他们单独下山有危险。

转头看见明和呆愣着傻笑,她眼神突然带上几分怜悯,又藏着点看傻子的不忍——明和心里正偷着乐:

“可算能好好歇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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