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名内卫冲上宣威堂,明晃晃的刀尖齐刷刷指向周仪,令那座上之人两股战战,心惊胆寒。
“可,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大人的推测!”
周仪牙关打颤,止不住浑身发抖,面对内卫府众冷厉的刀兵,他为保性命,仍坚持为自己辩解,试图减轻自己的罪行。
“下官的确收了薛大官人的好处,但当初那案子认证物证具足,大人说是吴庆杀人,怎么可能呢?!大人指责下官杀人,那更是无从说起啊!请卫大人明察!”
他一边祈求卫梓怡明察,一边连滚带爬从主位上下来,匍匐于卫梓怡跟前,连连磕头,咚咚闷响之声不绝于耳,地面砖石之间很快便见了血。
卫梓怡摆手,两名内卫迅速上前将周仪钳制,将他按在地上,不得继续哭天抢地。
“难道你以为,卫某今日在此指出你的罪行,是凭空猜测,没有证据么?!”卫梓怡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审视周仪。
“你从王七身上搜到九娘的手帕,上边儿刺有九娘之名,既如此,她便分明识字,为何画押时只按手印却不留名?此为其一!”
“卫某早已锁定杀死吴庆的真凶下落,薛忠程被杀之时,此女没有作案时机!你故作聪明,模仿天衍宗之人行凶,还有意留下似是而非的记号,实乃弄巧成拙!此为其二!”
“这第三么……”卫梓怡冷哼一声,遂朝魏辛使了个眼色,“带人证!”
话音落下,身后内卫迅速让开一条通路,一道人影出现在大堂外。
王七之妻王周氏自人群中穿行而过,来到大堂之上,面朝卫梓怡等人一拜:“民女王周氏,见过各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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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有证据?!”
卫梓怡厉声断喝,惊得王周氏双肩一颤,眼泪倏地落了下来。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抬袖抹去眼角泪痕,哽咽道:“民妇原本是有证据的,可是……”
“可是什么?”魏辛性子急,见王周氏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便催她,“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尽可与我们大人讲来,只要你所言不虚,卫大人自会为你做主!”
王周氏痛哭失声,哽咽地讲述经过。
原来,那夜吴庆偷入九娘院中意图不轨被王七撞破,两人争执之间,王周氏与其小叔王九也听见动静,前往查探,正好撞见凶手行凶之后要跑。
可夜色深沉,他们并未看清此人样貌,她拽住凶手,那人急着脱身,拉扯间将她推倒。
情急之下,她便拽住对方手腕,在其胳膊上咬了一口,吴庆用力给了她两巴掌,打得她右耳耳朵失聪,药石无医。
那人最后还是跑了,因其走得匆忙,丢了一枚玉佩,被王周氏捡到。
王七身死之后,王周氏去郢州县城报官,没过多久,县衙来人说请她和王九上堂作证,同时被带走的还有隔壁的邻居九娘。
没想到到了大堂之上,案情突然转变风向,王九居然指认九娘杀人。
那周仪不由分说便将九娘打了二十大板,打得九娘连叫苦申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仪一口咬定九娘就是凶手,虽叫王周氏上堂作证,但他只问于九娘不利的问题,但凡王周氏想说出凶手是吴庆这样的话来,就会被周仪打断,并且以官威警告她不要胡言乱语。
后来周仪将九娘收押,王周氏回到渔关村,村中众人已是议论纷纷,原来县衙早已放出消息,说杀死王七的凶手是九娘。
王周氏还欲分辨,却被王九制止警告,不久后,吴庆又带人登门。
吴庆用其婆母性命要挟,倘使王周氏不听话,不按他的要求将此事平息下去,哪怕他自己坐牢,他也要找人来杀了婆媳俩给他陪葬。
对方背景雄厚,连官府都与之串通一气,她王周氏刚死了丈夫,一个无权无势的寡妇,小叔又向着外人,她怎可与之相敌?
尽管九娘拒不认罪,可哪里敌得过公堂上的杀威棒?一个弱女子被施以极刑,稀里糊涂就按了手印,最后周仪判了她当街杖毙。
九娘行刑那日,王周氏也在县衙外围观,九娘伏于堂上,浑身鲜血淋漓的模样令她终生难忘。
回到家中,九娘受刑的惨像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不由想到自己,如今她也死了丈夫,人世无常,只要吴庆还活着,岂知她哪一天不会经受与九娘一样的遭遇。
或者,待此事平息之后,难保那厮不来寻仇,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
于是她瞒着王九,待刑部着人复审九娘一案之时,鼓起勇气在其门口守候,提交了状书,并将那枚尚未派上用场的玉佩一并呈递上去。
哪里料到周仪得知此事后,伙同薛忠程连夜打点上下关系,以重金收买刑部官员,她递交的诉状如沉大海,没有掀起一点风浪。
王周氏不仅没能替九娘翻案,让真凶吴庆伏法,还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刑部官员离开郢州后,周仪立即寻了个由头将王周氏关进大牢,其婆母在县衙门外跪了一个昼夜也未能令其心软。
最后还是渔关村之人联名上书,说她王周氏死了丈夫,悲恸之下得了失心疯,疯疯癫癫开罪了官老爷。
他们保证日后不会让王周氏踏出家门半步,请官老爷看在她婆母年事已高,需有人照料的份上,将她放了。
周仪见此事闹得大,牵连甚广,而他还要继续做郢州城的县令,不想把事情做绝,于是放了王周氏,安抚渔关村的人心。
卫梓怡二人来渔关村查访,村中百姓何故笃定杀死王七的凶手另有其人却不提及名姓,又何故纷纷回避当初不曾上堂作证的质询,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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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周氏当众讲明经过,堂上鸦雀无声,俞秦武已惊得瞠目结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卫梓怡绕行于周仪身后,至桌案前,用力敲响惊堂木。
当的一声脆响,震耳欲聋,堂上畏罪之人吓得打了个哆嗦。
“但你没有想到,内卫府派人来郢州调查天衍宗,吴庆竟然当街被杀,由卫某亲自督办此案,没有你周仪插手的余地!”
“吴庆一死,薛忠程至悲至痛,便成一大变数,谁知当年的事情会不会被提及,你周大人又会否遭到牵连?所以,你必然要早做打算,于是你就率先下手,杀了薛忠程!”
卫梓怡突然扬声,断喝道:“周仪,你还要诡辩?!”
周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尽管事实经过已被摆在人前,他依然犟着不肯认罪,连声喊冤:
“大人!您不能听这疯妇一面之词呀!她分明是不知受何人指使,陷害下官啊!”
“哼!还敢嘴硬!你是笃定本官拿不出证据治你的罪吗?!”卫梓怡眼底凶光闪烁,冷哼道,“来人!带王九!”
不多时,惊慌失措的王九被两名内卫押解至堂上,膝盖窝被用力一踹,身不由己地跌跪于地。
吴庆与薛忠程接连被天衍宗之人所杀,他获悉消息,直觉大事不妙,唯恐与吴庆交好的自己也横遭不测。
于是,他不顾家中老母死活,连夜收拾行囊,将财物搜刮一空,逃出郢州,到邻县去避风头。
但王周氏对这小叔颇为了解,大致猜到他会去何处避难,魏辛领着内卫四下一搜,不出三日便将人寻了回来。
王九被内卫反剪双臂按在地上,卫梓怡喝道:“杀死王七的凶手究竟是谁,你且速速从实招来!”
王九双肩一颤,抬起头畏惧地看了她一眼,方小声说道:“是,是吴庆。”
卫梓怡手握王七被杀一案的卷宗,冷眼瞪着此人,质问他:“既然凶手是吴庆,去年七月周县令审理此案之时,你为何在堂上作伪证!”
“大人饶命!”内卫副指挥使声威赫赫,连周仪都不敢造次,王九被吓得直打哆嗦,俯身连连磕头,只能如实回答,“是吴庆叫我指认九娘!”
他语速惊忙,但是既然开了口,便一股脑把话说完:“他还承诺我,若我替他脱罪,先前欠他的钱就一笔勾销,此事,周大人也知晓!”
周仪瞪圆眼,愣在原地。
突然,他疯退两步,大喊大叫:“胡说!王九,本官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陷害本官!”
卫梓怡扬唇冷笑,这周仪当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硬气得很呀!
她一脚将周仪踹翻在地,踏着此人胸口,冷言道:“你以为,刑部销毁了王周氏拿出来的玉佩,本官就没有证据给你定罪么?!你要证据?!本官就给你证据!”
言罢,她扬声唤道:“来人,把吴庆的尸体抬上来!”
众人一阵忙活,不一会儿,吴庆的尸身便被抬到公堂之上。
虽已过去十余日,但得益于冬日天寒,**速度放缓,吴庆的尸体大体还保持原貌,没有遭到严重破坏。
尽管这尸身恶臭袭人,卫梓怡却面不改色。
她从容掀开覆盖尸身的白布,却不着急出示证据,反倒问王周氏:“你说你曾拽住吴庆咬了他一口,那你可还记得那日咬的是哪条胳膊?”
王周氏凝神思量须臾,回答道:“是右手。”
卫梓怡遂将吴庆右侧小臂抬起,微向外翻,接堂上明亮的烛光,隐约可见上边儿圆弧形疤痕,她指着痕迹所在质问周仪:“这处牙印,你作何解释?”
王周氏与吴庆争执之时,因咬住对方右臂,为此还挨了两巴掌,遭吴庆左手扇打,才导致右耳受创。
这个证据可以证明,王七被杀那夜吴庆的确曾在渔关村出现,若周仪认真查案,不可能查不到此人行踪,是以周仪包庇吴庆的罪名成立。
周仪呆立原地,哑口无声。
“如是以上种种疑点仍不能使你开口认罪,那么,这个呢?”卫梓怡替尸体重新盖上白布,向魏辛伸手,后者适时递上两份文书。
其中一份,以血书就的信纸上,字迹已然发黑,上书:月黑风高,天干物燥。十月十五,送大人下黄泉,入地府。
而另一份,则是那份裁定九娘有罪的卷宗。
这卷宗上绝大部分笔迹都来自县衙书吏,但县令批复一栏,明确写着一行字:九娘失德,与人通奸在前,谋财害命在后,罪不可赦,判当街杖毙,秋后行刑。
卫梓怡指尖点过书面,分别圈出一个字:人。
“两份文书,这‘人’字的笔迹却一模一样,周仪,周大人,你该不会告诉本官,这也是巧合吧?”
被卫梓怡指名道姓的周大人此时脸色煞白,半张着嘴,神色呆滞。
铁证如山,他再也无从辩解。
外边雪不知何时停了,卫梓怡将那血书扔到周仪脸上,吩咐内卫:“周仪,行贿受贿,草菅人命,革去县令之职,羁押候审,明日上京。”
他那一身官服被强行剥下,不等他再喊冤挣扎,内卫便动作迅速地给他上枷,将他拖入牢中关押。
“王九,去年堂上助纣为虐,作假证害得九娘无辜丧命,拖出去杖责一百。”
当初九娘被当街杖毙,所受杖刑尚不足一百。
卫梓怡话音一落,内卫便拽着王九两条胳膊往外拖,王九奋力挣扎,慌乱大喊:“大人!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被罚一百杖,能否活命便看他的造化。
王周氏泪涌而出,泣不成声,在卫梓怡跟前连磕数个响头,叠声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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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县衙大牢内传来咚咚敲击之声,狱卒前往查探因由,见周仪趴在牢门边,手里捏着一枚成色上好的玉扳指朝他招手。
待其走近,周仪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曲起手臂勒紧他的咽喉,将其束于牢门之上,同时死死捂住其人口鼻,令其不得发声。
那狱卒憋得脸色发青,死命蹬腿挣扎,却无济于事,不过片刻便没了声息。
周仪把人放倒,取下他腰间的钥匙,飞快打开牢门上的铜锁。
岂料,他一脚刚踏出牢门,一截寒刃便抵上他的胸口,他茫然抬首,见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衣蒙面之人。
墙上火把烧得正旺,火光闪烁,映照此人一双明眸,他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
随即,心口一痛,黑衣人手中匕首捅进他的心窝。
他应声仰倒,血流满地,寒意缓缓爬上背脊。
将死之际,灰蒙蒙的视野中仅剩的一点影像,便是那人翻转匕首的刃口,干净利落地割开他的喉咙。
结案了,明儿请假,歇一天,养精蓄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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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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